沈碧辰叫道:“叔叔!”
想要上前,夏蓬莱先一步奔近,将沈墨壤扶至身旁,神态举止极是卑躬屈膝,众人看在眼里,无不愕然。
沈墨壤这一跤摔得不轻,全身骨头似要散架一般,好在未受内伤,道:“嘿嘿嘿哈……哎哟哟!疼。”
晋无咎曾于西安城“安定门”外与他打过照面,对他时不时的冷笑并不陌生,晋太极也在十余年前便知沈家有这么一号神经兮兮的人物,班陆离与卓凌寒却初次得见,听他每次开口总要先嘿哈一番,同是一身鸡皮疙瘩。
夏蓬莱手指晋太极,怒道:“若非你冥顽不灵,一早将秘密吐露出来,冰儿何至于受此折磨?你将冰儿害成这样,还假惺惺前来相救。”
一行除班陆离与他素未谋面,余下三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蓬莱仙谷之中,三人都曾见过他对夏语冰极为宠爱,晋无咎更是旁观他差点要对晋太极痛下杀手,只因家仆说一句“小姐要生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却不想盘龙峡谷再见,竟成这般没骨气的缩头乌龟,任家父子已对沈家翻脸,夏蓬莱身为人父,反而说出这种话来。
晋太极木然一笑,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畜生。”
任寰道:“夏师伯,您这是做甚么?我和父亲已存必死之念,您又何必再对沈家低声下气?夏任两家世代交好,我们殊死相搏,未必便不能胜。”
晋无咎先见他在沈碧辰面前胆小如鼠,心下极不以为然,待任翾飞挺身站出,任寰自知再难回头,继而变得豪气凛然,对他大是刮目。
说话间又有三人走来,北侧二红南侧一绿,其中两个正是“剥复双剑”,莫苍维身后又有一人,身形高瘦面若冠玉,为其内兄洛垂文。
莫玄炎与沈碧辰各行一礼,叫声“爹爹”、“舅舅”,所不同者在于莫玄炎叫沈墨渊作“沈师叔”,沈碧辰则叫莫苍维作“岳父大人”。
夏昆仑道:“任师兄,任师侄,你们这样做,除了送死又有何益?教……这位前辈,倘若你真想冰儿平安无事,便请交出我教秘密,再由我兄弟二人替你们求情,惟有如此,冰儿方有一线生机。”
晋太极道:“听你多说一句,都污了我的耳朵。”
任氏父子相视苦笑,许久,任翾飞道:“寰儿,天意如此,只怪爹爹有眼无珠,竟和这种没骨气的人称兄道弟这许多年,到头来反而害了你们。”
任寰道:“爹爹不必多言,任家实力固然微不足道,却绝不会如夏家这般不知廉耻,二位师伯,沈师兄莫师妹,我们父子这便领死,望你们对人界弟子网开一面,此事和他们并无关联。”
纤纤见任寰竟向魔神二界宣战,方寸大乱,心知丈夫与公公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朝身旁沈碧痕看去,目光中满是惊恐,却听她满不在乎道:“我早说过相帮晋大哥,只要晋大哥一死,我立时横剑自刎,你怕我做甚么?”
东南侧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人界想向神魔二界挑战,怕还不够资格。”
众人循声看去,妖界又走出二人,身穿蓝缎,说话男子只二十来岁,正是妖界少界主姚千龄,身旁又有一个男子,看年纪五十四五,为姚千龄之父、妖界界主姚霆。
父子二人各自单手持一木框,看似围成三角,却有一条曲边,腰间挂一木框,四四方方,瞧不出中间有何异状,晋无咎心念一动,暗道:“玄炎曾说姚家阴画阳琴,想来便是这两件物事,却不知怎么用法。”
姚千龄道:“任界主,当年你人界以卑劣手段夺我妖界中峰地位,我妖界为同门和气,隐忍不发三十七年之久,今日是你们叛教在先,请教主沈师伯莫师伯允准,由我姚家父子代为应战。”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本尊准了。”
姚千龄道:“谢教主。”
转向西北,道:“归师叔,二位归师兄,六界重要人物悉数到场,怎能少了你们三人?”
西北侧走出三人,鬼界界主归翊身形短小,皮肤黝黑,形容更有几分猥琐,卓凌寒却从正道内应口中探得他宅心仁厚,身旁少界主归铜柱、归铁树兄弟则与晋无咎有过数面之缘。
父子三人又向众人一通招呼,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老归,人界反叛了,妖界说要与人界公平交战,你鬼界同处下峰,从旁照应一下。”
归家父子却不立即答允,反而瞧向莫苍维,见他微一点头,方道:“是,教主。”
晋太极看在眼里,心道:“这么多年过去,鬼界仍对魔界言听计从,在他们心里,魔界比‘青龙殿’威望更高,那么魔界态度至关重要,只要苍维一声令下,六界中半数倒戈,则丫头大有生望。”
莫苍维恰在这时走上一步,向晋太极道:“前辈,您当真便是苍维曾经的师尊大人?”
晋太极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苍维,这些年没了老头子的教导,这四招你怕早已荒废了罢?你该庆幸自己生了个聪明女儿,否则你莫家祖先呕心沥血创出的‘凤涅凰槃剑’,迟早毁在你的手里。”
莫苍维心神剧荡,这四个名头正是晋太极当年指点过自己的剑招,却始终难以领悟其间精髓,悻悻因威力不足而被弃用,十余年后乍闻此言,向莫玄炎看去,道:“你当真……”
莫玄炎道:“女儿确曾受过这位前辈指点,却还未能参透其中深意。”
莫苍维犹豫半晌,忽而一脸怒色,大声道:“一派胡言!这四招根本无用,你非但要我修练,更拿来蒙骗我莫家后人,你假扮师尊大人接近我的女儿,到底是何居心?”
莫玄炎见父亲反常,忍不住道:“爹爹……”
莫苍维道:“住口!”
莫玄炎不敢多说,沈碧辰却在心头暗道:
“不对,这几招是当真厉害,玄炎那日破解我‘直符九天剑’之‘他化自在天’,凭的正是‘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两招,此事绝非偶然,而是玄炎受过这人点拨,待她过门,我可得拿来好好钻研一番,否则有朝一日被莫家捷足先登,我沈家入主‘青龙殿’,到头来不及脚下一峰,岂不被人笑话?”
晋太极见他恶语相向,心知再多口舌亦只徒劳,惟有摇头叹息。
沈碧辰道:“岳父大人息怒。”
莫苍维“哼”得一声,退后两步。
沈碧辰道:“说来都怪任师弟不好。”
任寰听他提及自己,语气中不怒反喜,凄然一笑,道:“我任家已成叛徒,又何止‘不好’二字?”
沈碧辰道:“我适才提及蟠龙谷父亲岳父遇袭之事,本意可不是想定任师弟的罪,结果你们父子做贼心虚,事情越闹越大,竟把六界尊长乃至教主全数惊动。”
沈墨壤道:“嘿嘿嘿哈哈哈!碧辰你说,本尊也很想知道,你这些年都在忙些甚么?”
沈碧辰道:“是,教主。”
清了清嗓,道:“蟠龙谷出现铸剑师,引得父亲岳父亲身出谷,我收到消息后十分不安,总觉得其中另有文章,将手头琐事赶紧忙完,朝蜀地赶去,却在重庆府遇见另一桩事。”
沈墨壤道:“甚么事?”
沈碧辰道:“我发现铜砂弟子正成群结队追杀武当第三代弟子奚清和。”
沈墨壤道:“那便怎样?”
沈碧辰道:“卓帮主统领所谓正道同盟,意图围剿我教,当我看见奚清和落荒而逃,忽然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一旦可以付诸实施,则我教之危自解。”
沈墨壤道:“所谓正道同盟人数众多,你又有甚么妙计可解我教之危?”
沈碧辰忽道:
“卓帮主,你既得我教高人指点,这位高人又有没有对你说过,我教武学源于佛道高于佛道,凡佛家道家大派武学,十之六七在‘青龙殿’内皆有珍藏,凡我神魔二界上峰弟子,只要资质过人,得师尊大人允可,皆能上殿入室观看,所为者并非偷学,而是以知己知彼,图百战不殆。”
卓凌寒在这一月期间,曾听晋太极简述当年龙剑阁创派因由,回想他在“仁礼堂”中细数佛门武功,却对“降龙十八掌”一无所知,听沈碧辰说到这里,又更了然几分。
原来诸如少林、九华、普陀这些佛门大派成名绝技,早已留存于盘龙峡谷“青龙殿”中,则他身为前任教主,熟极而流又何足为怪?
沈碧辰道:
“要说道家第一大派,非武当莫属,奚清和武功稀松平常得紧,在我教最多不过与任师弟打平,我与玄炎出手便能要了他的命,可在外界江湖眼中,奚清和却是年轻一辈中一等一的高手,各门各派把他一顿吹捧,弄得他迷失自我,说起来卓帮主与他岁数相仿,奚清和都能算是高手,卓帮主岂不成了神仙?简直胡说八道之至。”
他说这些话时,始终盯着卓凌寒一人,却见后者目光淡然,未朝自己瞧上一眼,嘴角微微扬起,续道:
“既然说到武功,铜砂便更不成话了,可外界江湖偏就有这许多荒谬之事,只因唐桑榆是崇印方丈的俗家弟子,武林中人一个个心生敬畏,这两方一追一逃,看似跳梁小丑,却教我豁然开朗,雁荡门人因不喜少林,牟庄大会未请所有佛门参与,引得峨眉、九华、普陀、五台这些大派颇有微词,我曾有幸入‘青龙殿’一睹佛道两家上乘武学,何不借此机会引得两家内乱?一旦大打出手,则我教从此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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