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葬一面赤旗

弦月升上了中天,小山丘上除了偶尔几声夜鸟鸣叫,静得出奇。

没有战事的明朝山丘,本就是如此的。

悲伤与痛苦过后,徐开地和王虎都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到一起,小猴子他们几个人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回到了山丘下。

“剩下的人,我都派出去找人了,赵百户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官军追得太狠,存活下来的人应该不多,贵叔留下的人,可能就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王虎这些话说得很沉重,农民军不是没有败过,其实败阵的次数还很多,从陕西农民首举义旗,到进入山西之后的发展,再到农民军突破黄河天险向中原进军,还有突围汉中、攻破凤阳,这一路上他们都走得都很曲折。

但像今日这种一败涂地的战况,还是首次,从决定进攻滁州的那一刻开始,仿佛就注定了他们现在的命运。

卢象升这个名号,算是在他们脑海中留下深深的烙印了,王虎没有徐开地这么灵活的脑子,当下还是想要听从他的安排的,王贵没了,在他心中,徐开地就占据了第一的位置。

这世道,有人有马的就是草头王,没人没马的就是待宰羔羊,他们手下这些人手,想要报仇也是难。

“甲哥儿,你说句话,底下我们该怎么办?还去找闯营不?”

“你腿上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徐开地牛头不搭马嘴地问了一句,清冷月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没有转头,但已经恢复了神智。

“啊?!”王虎愣住一阵。

徐开地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才应道:“哦,一点小伤不要紧,就算是瘸了腿,照样能上阵杀敌,不碍事。”

“这是小伤?”徐开地伸手捏了捏他左腿的膝盖部位,憋得他涨红脸,还是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山下突然上来了一个人,急道:“徐百户,猴子骑马跑出去了,说是要回去找赵百户。”

王虎闻言差点跳起,大骂道:“什么?他娘的,这小王八蛋,不怕死么?”

徐开地长叹一口气,淡淡道:“让他去吧,赵百户救过他的命,不让他去看一看,他不会安心的,既然官军已经去追闯营本部,那后方战场就是安全的,他见到那里没有赵百户的尸首,就心安了。”

说罢,王虎也没有反驳,挥手让手下下去,徐开地沉默了一会,这次惨败,高迎祥就将成为过去式了,接下来是张献忠和李自成的舞台,这次被当做弃卒,那下次呢?

若这是元末,他们两个是陈友谅和朱元璋,他还可以考虑一下去投靠老朱,只是这两个人比老朱差太多了。

“你不是问我底下该怎么办吗?我想带你们留在江南,先过些安稳的日子。”徐开地如此道。

“留在江南?那老当家的仇咱不报了吗?”王虎只是觉得眼下第一要务是报仇,并没有往长远方面去想。

徐开地大声说道:“现在就算我们去追闯营的大军,十有八九会遇到那批同样在追击他们的官军,没人没马拿什么报仇?你还没想明白吗,我们是被他们抛弃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闯营走了江南这边安稳,‘天下财赋出东南,而金陵为其会’,攒钱将手下这些人养活了,再去招兵买马,才有资格谈报仇的事情。”

王虎被说得陷入了沉默。

徐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道:“虎子,我今晚的情绪很不好,很多话说得很冲动,要是你心里不好受,甲哥儿在这跟你说声对不住了,你先下去包扎一下伤口,有什么事情,过了今晚,我们明日再说。”

“没事,你是读书人,想得长远,我听你的。”

王虎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

凌晨,派出去找人的兄弟相继回来了,找到了几个人,是洪飞部的人,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赵胜带着一些人,往江浦方向逃去了。

溃败后,洪飞不知所踪,带回来的七个人,是幸存下来的漏网之鱼,有一个是洪飞部的百户,见他们这边还有三四十个人,便跟徐开地一起带队赖着不走了,徐开地这个时候没有心情,将这些人重新建制,便将他们晾在了一边。

唯一让他提起了些精神的是,后半夜猴子回来了,满身都是血污,还牵回来了六匹没有受伤的战马,其中一匹背后驮着着的浑身浴血的王贵,还插着一面浸满鲜血的战旗。

这面大旗是王贵部的旗帜,被鲜血浸成赤色,中间那个“闯”字,被已经被火弹烧穿。

这面赤旗是他们全军标志,曾经指挥他们参加了大小上百场战争,现在也随着王贵的死亡走到了尽头。

看着摆放在他身前的尸首,徐开地心痛如绞。王贵的身体已经被马血浸湿,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栩栩如生,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了呼吸,也不能在站起来敲他的头。

徐开地最后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将王贵、几个逃出来却没能撑过的兄弟和这面赤旗一起,葬在这片山丘上,他靠着这个巨大的土堆一直睡到了天亮。

太阳升得高了,洒下的光芒从树叶间隙中灌入林中,不觉得热,周遭的空气还是凉飕飕的,偶尔听得几声鸟鸣。

六儿昨晚带回来的另外五匹马,背上的全都是大营中还未来得及带走的粮食,很多与沙石混杂到了一起,却没有人一个人在意,没过锅盆,他们就抓起来生嚼,苦战一天,休息一夜,身上的酸痛更甚,他们早已饥肠辘辘,能填得饱肚子,就是他们当下最幸福的事情。

他昨天夜里几乎翻遍了整个战场,没有找到赵胜的尸首,回来后听到了关于赵胜的消息才觉得安心。

洪飞部那名百户,名叫李子顺,他在山丘下待了一晚,感觉不受待见,加上他们两部本就不对付,不甘人下,他也从这些人口中,了解清楚了战后大概的情况,第二天晨早便想要带上一包粮食离开,王虎却不惯着他,瘸着腿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他昨晚见过王贵马上挂着好些个关宁军的头颅,不敢还手,只能灰溜溜地跑了。

午时,剩下的兄弟也学了六儿的法子,折返回去,搬了些锅盆,捡了些徐开地交代要捡的关宁军使用的武器回来。

王虎还不死心,让人沿着河边再找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自己的部署,能找一个是一个,最后人没找到,捞了几条鱼回来。

旗下,匆匆忙忙熬了些米粥和鱼汤,就这锅盆大家伙都能吃饱喝足,疲乏感散去大半,徐开地也觉得身上有了热量,暖洋洋的,背脊上的伤口,消肿了一些,没有发热的状况,应该没有炎症,伤口不深,过几日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他如此想。

可王虎膝盖上的伤势却没法在短时间内有所好转,中了关宁军一锤,原本是有些错位的,他自己硬生生掰了回来,但淤青和肿胀是难免的,他们又没有正骨跌打一类的药,只能忍着。

徐开地换了一身麻布衣衫,帮他那匹马也洗刷了一下身子,让兄弟们卸甲洗干净了身上的污迹,正想离开这个地方,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他外派出去让其注意官军动向的兄弟回来了。

“怎么回事?”王虎感觉到不对劲,拍马上前去问道,他身上的盔甲帮他挡去了大多的攻击,除了膝盖上的伤,其他的都不打紧,卸下盔甲后,一身轻松,马背上依然还是一条好汉。

回来的是个老兄弟,骑术很好,跑得很快,近了王虎之后,熟练地掌控着坐骑,稳稳停下到王虎身前:“王百户,后面来了一辆马车,不知道是什么人呢,朝我们这个方向来了,身后好像有人在追他们。”

“人多不多?”徐开地急问道,当下他们这些人,近一半都是伤员,不适合长期奔袭,若是官军,人多,他们自是要跑,若人不多,近山有一片山丘,他们藏起来应付一下就算了。

“不多,十多个人。”

只是十多个人?

王虎夹马上前道:“甲哥儿,你们留在这,没受伤的,跟我往前面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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