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这啥时候了,你还不睡?想什么事情?”

程家富下床去拿夜壶放水,刘氏跟着坐起来,说:“他爹你记不记得娘说具体什么时候给老三办喜事?”

“你大半夜瞪着个眼琢磨这个?”

“你知道就跟我说。”

“娘上次说看了两个好日子,到底挑哪个没定下。我就记得有个日子在八月头上,还有个在九月。”程家富放完水坐回床上,问刘氏还有啥事?没事就睡了。

刘氏想着他明天还要干活,也没吵,由他睡去,自个儿还在盘算,心道回头想法子劝劝娘就八月初把事情办了,那会儿哪怕还有秋种,到底不像夏天这么忙,老三也好找人起新房,起好房子就该把挣钱的事提上来了。他们起房子的时候就得要忙,正是献殷勤的好时候。

分家之前刘氏总觉得是一家人她提点建议要求没啥错,分完总算拧过来了,知道现在老三跟自己不是一家,那要让别人帮帮自己家是该讨好着点。

于是就有了次日这出“黄狗摇尾巴”。

等做婆婆的从兄弟那屋出来,刘氏还问了:“八月初不是要办喜事?咱是不是把屋子收拾收拾准备起来?老三不是很稀罕人家吗,咋的就不着急?”

“是啊,他都不急你急什么急?”

“我想着老三早点娶媳妇,早点盖房子,早点搬进去,就能早点把买卖张罗起来!他这么多钱不得整个宽敞气派的青砖瓦房?那房子气派了不是要更多时间来盖吗?娘你看看,老三也说过年那阵最好做买卖,可不能错过了啊!”

黄氏瞅瞅她,从边上拉过一条长凳,坐下:“买卖的事家富自己跟家兴商量,我管不着,我只说你,老大媳妇你教训也吃了不少,总知道学学乖,想挣钱就不许生事,往后何氏进门你也不准摆什么嫂子谱。何家姑娘好不好说话我不知道,老三的德行你清楚,你别招他。”

“这些话家富跟我说过了,娘你就放心,这回我想得透透的,保准能跟三弟妹好好相处。”

“但愿吧……你也别在我这儿磨嘴皮,该做啥做啥去,把你男人儿子这段时间掉的肉补起来再说其他。你当娘的做啥都得为儿子想想,别叫铁牛天天出门给人指着鼻子笑话。”

刘氏被所有人认为是家里的祸头子,这祸头子把想法拧过来了,家里自然太平许多。要说一点儿暗流也没有那也是扯淡,从分家之后,刘、周两人结了梁子,互相心里都膈应对方,只是对外不说。

后面半个月,周氏有机会就要夸一夸跟她基本没啥交情的何娇杏,她这人说话一贯中听,每回找的机会好,夸得也很自然,倒不奇怪。

有时程家兴听到,还跟着点头,一副“没错我媳妇儿就是这么出色”的模样。看得刘氏好生气啊,跟着夸吧她就成了个附和的,落了下乘。想来点实质的行动,偏偏人在河对面的鱼泉村,隔得远呢。

刘氏夜里关上门跟程家富嘀咕,说二弟妹果然奸诈,她这就在拍马屁了!

托程家兴的福,程家富近来日子好过很多,媳妇儿不跟他念叨说省钱省钱,嘴上待遇也提起来一些。可并不意味着他媳妇儿就不唠叨,她就是换了个方向唠叨,也不知道又是哪根筋不对,她一门心思跟二弟妹较起劲来,摆出来的就是一副争宠的架势,争的还是没进门的三弟妹的宠……

程家富总觉得怪怪的,反正越想越怪。

她俩活像外面大户人家两房妾,变着法讨家中老爷欢心。

这么想着程家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了搓手臂,说:“大家都是沾三弟和弟妹的光,你们做嫂子的心齐一点……”

后面的话都没说完,程家富就发现他媳妇儿斗志昂扬的。

刘枣花一拍大腿。

“我才不跟姓周的搅和!跟她搅和上我哪回得过便宜?就是个亏!你放心吧,我这回一定不让她冲到前面,三弟妹人都不在这么吹着有个屁用!等她进了门才是我挣表现的时候!我知道老三对我有看法,没关系!老三就是个怕婆娘的,整个人都让他媳妇儿捏着,我把他媳妇儿搞定了他还能跟我计较?”

“你说的不对,我兄弟不是怕婆娘,是疼婆娘。”

“管他是啥,都一样的!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我不跟你说,你等着看!”

刘氏任凭周氏吹过了整个夏天。就在收割水稻前两天,程家旺跟师傅袁木匠告了假,匆匆赶回家来帮忙。本以为这次回来气氛不会好,他都做好了尴尬的准备,没想到家中竟然还挺和乐?

就不说哥哥,俩嫂子看着也是笑容满面的,对当初把话说绝的三哥态度还不错。见着他也笑眯眯地,说什么“家旺回来了啊”。

程家旺吓得不轻,他转悠一圈找到自家三哥,问这是咋回事?一段时间没回来咋的人人都不对了?

“故事太长,你别让我再说一回,问咱爹咱娘咱哥去。”

“都说三哥你变了,你变啥啊?不还是跟往常一样懒吗?”

程家兴抬脚就要踹他屁股,程家旺先一步溜了,他扭头找上大哥。这下可真是找对人了,程家富给他说了个明明白白,不光把事情说清楚了,还多废了许多口水告诉他老三人有多好,他媳妇也好,都好。等他把心里的感动表达清楚了,就想起另一出:“回头可能要上你那头去订几样木器,家旺你给哥哥做好一点。”

……

回来这天,程家旺只是通过他大哥的表述知道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后来那些天,他才算亲眼见识到两个嫂子的能耐。真别说,搞得他都等不及想看三嫂进门,好瞧瞧大嫂二嫂还有些什么花样。

抢收完田里的水稻,跟着又收了旱地里的两样,眼看粮食晒干入仓农户们绷紧的弦松了些,程家旺又回去他师傅那头,而老程家也开始为程家兴的喜事忙活起来。

他们盘算好要大办一场,请几个会烧大菜的嫂子来掌勺,有算好要买多少酒多少糖多少花生瓜子,把喜事当天的安排好了才说到过礼的事。程家兴说提前一天去鱼泉村过礼,程家去过了礼,何家就能把嫁妆抬过来,主要是三太爷请人打的家具还有衣裳这些,又因为媳妇儿爱做吃的,丈母娘特地找人打了套炊具给她,到时候都要送过来摆好给亲戚看。

程家兴这还是单身汉一个,他那屋就比狗窝好点,眼看着就要办喜事了他娘下了大力气把他那屋收拾出来,像灶屋堂屋就是刘氏跟周氏清扫的,收拾完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瞧着敞亮不少。

两兄弟替程家兴跑了镇上,去买红烛红灯笼喜字窗花……这个夏天受他许多恩惠的蛮子跟小顺儿也带着人在忙前忙后。

买卖已经停了,这三个月他们挣了不少,都借着办喜事给程家兴送了厚礼,张嘴也是千恩万谢,都说先帮着程家兴把喜事办好,回头他们也准备踏实娶房媳妇。

原先混着日子没人肯嫁,现在捏着钱在手里,看银子的份上总有姑娘愿意点头。

就这样,八方合力程家兴可算顺顺当当的过了礼,何家果真送来一副体面嫁妆,都说这么齐活的在乡下难得一见。最早最早程家兴还怕他嫂子看了介怀,真到这时,他嫂子眼里压根没有嫁妆,刘枣花那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比人新郎官本人还紧张,等不及接新娘子过河来。

第42章

这时候各家生得都多, 每年农闲时分村里头赶着办喜事。远的不提, 只说跟着这两个月娶媳妇儿嫁闺女的就不是一两家, 可别人家顶多在院里摆几桌席,同三亲六戚热闹一番。像聘礼嫁妆都很少有, 男方下定的时候提上鸡啊肉啊茶饼这些, 女方就带几身衣裳出门。

像程家这样又扎红花又挂灯笼又贴喜字窗花还特地买红烛放在喜房里的, 在大榕树村里少之又少。

又要说到请客的排场, 大方桌他们借了八张,院坝上反正摆满了,堂屋里还要开个两桌。再说菜色, 天上飞的是没有,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齐活了。端出来一碗碗全是油水很足的硬菜,红枣炖鸡,酸萝卜烧鸭, 洋芋烧肉, 辣子兔, 红烧鱼, 扣肉,八宝饭……看菜色多少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有些小崽子刚才花生瓜子吃多了,这会儿摸摸肚皮后悔起来。

有人紧着吃,也有人边吃边在心里算账, 还跟边上坐的咬耳朵,说不知道这么办一场要用去多少。

“下定和过礼不算, 光说办喜事,前后加起来得要个十两二十两吧?这还能是三五两的场面?”

“那这么多钱娶个媳妇儿,也不心疼。”

“真不是娶媳妇儿,是迎财神。你看看他家里几个多高兴?人家不心疼还用你替他疼?这三个月程家兴挣得少了?我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分的账,只知道朱小顺都发了财,朱家那老太婆也去找了费婆子,让费婆子比着何娇杏给她孙子说个好的。”

“黄氏逢人就说费婆子会做媒,给她拉了不少人去。”

“她也该好生谢谢媒人。”

……

来道喜的中午就开始吃,吃饱了坐那儿闲唠嗑,唠到傍晚程家兴接何娇杏进门,拜过堂,就在兄弟几个的哄笑声里进了喜房。

“媳妇你坐下歇会儿,我还得出去一趟。”

“那你少喝口,别给灌得醉醺醺的回来。”

程家兴嘿笑了声:“今晚要洞房的能叫他们灌醉了?媳妇儿你先歇着,我出去让娘给你送点吃的。”

何娇杏说她还不饿。

“那就拿几个喜饼过来,放这儿啥时候饿了都能吃……还要啥不?想不想喝水?”

何娇杏伸手推他:“你就别管我,出去吧,他们在喊了。”

堂兄弟那些是在喊了,让程老三别急着亲热,这还早呢,先吃酒。程家兴是去了,他前脚出去,何娇杏还在打量这屋,就听见有人在门边喊她。

“弟妹啊,我是你大嫂,我给你端吃的来。”

何娇杏走过去把门拉开,就看见手里拿着筷子捧着鸡汤碗笑得一脸淳朴的刘枣花。汤都端来了,也没有推出去的道理,何娇杏伸手接过,道声谢,正想让嫂子有事忙去,就听见刘氏说:“老三跟他们吃酒去了,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我陪你说说话?”

“我倒是想,怕耽误嫂子,家里不是好多客人?”

“三姑六婆的哪有你要紧?就那些给二弟妹招呼就得了,你看你跟老三虽说是开春订的亲,咱家的事他没咋跟你说吧?你吃着汤我给你说说咱家是个啥情况,又有些什么亲戚。”刘枣花成功挤进屋里,回身就把门闩上了。

何娇杏端着汤碗坐在床沿边,吹开油星子慢慢喝着。刘氏没跟着往床上坐,她从角落里拉出个凳子,坐旁边,跟何娇杏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

这时候,周氏跟她娘家过来吃喜酒的说完话,也摸进灶屋去舀汤。

在灶上帮忙的堂嫂看见笑了一声:“你也来舀汤啊?”

周氏点点头:“我想着弟妹大老远从鱼泉村来,恐怕饿了,想给她端一碗去。”

堂嫂一听更乐:“我说你跟枣花不愧是妯娌,她刚才也来舀了一碗,还往里夹了两个腿儿,已经端过去了。”

周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想想,问大嫂啥时候端去的?

“我说不好,反正有一会儿了。”

既然大嫂那头已经送了鸡汤,周氏肯定不能再端一碗去,她低头看着手里端那小半碗汤,又不能倒回锅里,只得咕咚两口自己喝了。喝完她擦擦嘴出去,又招呼了两人,才找到婆婆黄氏,小声说:“娘见着大嫂没有?”

黄氏:“老三大喜的日子我干啥盯着她个倒霉婆娘?”

周氏:“这不是女客太多?我都招呼不过来了。”

黄氏摆手说不用招呼,只要有得吃,没人会说啥,谁不知道办喜事忙呢?“就刘氏那张嘴,说个话直来直去的,让她来招呼人还不如让人多吃几嘴。你也是,这会儿有老三顶着,你就歇会儿,也吃点东西。”

“娘吃了吗?要不您先吃去?我还行,不是很饿。”

周氏跟婆婆说话时,刘氏已经跟何娇杏聊了几茬,主要是何娇杏在听,她在说。都不用特别去找话题,办这场喜事就是最好的话题,她把前后的准备包括今儿个这排场都吹了一遍,吹得何娇杏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夹着鸡腿陷入了沉思。

程家这个大嫂跟外面人说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她小心眼抠门说话刻薄难相处吗?都说是祸头子,不光闹得夫家分了,还让娘家亏了钱,又把自家男人饿晕在田间地头上……外面人的评价咋的跟端鸡汤来的大嫂对不上呢?

这嫂子给她舀一碗汤加两个腿儿,多好的人呢!

是话唠了一点,听她说着挺能打发时间,感觉都没多会儿,肉吃完了,汤喝好了,程家兴也招呼好客人回喜房了。嫂子拿起装着鸡骨头的空碗出去,程家兴还纳闷:“她咋在这屋里?”

“什么她啊她,那不是你嫂子?人家给我送鸡汤来,又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挺好的人。”

本来想着晚上要洞房,程家兴没吃几口酒,听到这话,他感觉醉了。何娇杏还拍拍他,说:“我倒还想问那是你亲大嫂吗?不是堂嫂什么?”

“是大嫂啊,我大哥程家富的媳妇儿。”

何娇杏又问:“那你大哥只有这一个媳妇儿?”

程家兴懵了,一脸茫然反问她:“我大哥还能娶两房媳妇儿?”

“我还在想中间是不是换过人……你嫂子她跟外面说的一点儿不像,还在娘家的时候我听许多人说过,你家最难相处是大嫂,让我少跟人争长短,处不来就赶早起新房搬出去。刚才跟嫂子说了会儿话,挺热心的人,说我是新媳妇,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她,还问我以前来没来过大榕树村,说有空带我出去走走,认个路认个人。”

听她说完,程家兴想想,刘氏兴许是来献殷勤的吧。

他料到会有这出,却没想到大嫂如此积极。

“你别理她,明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

看程家兴那表情,何娇杏笑了一声,随之抬起手来在鼻端扇了扇。

程家兴跟着揪起胸前的衣料子嗅了嗅,问她是不是让酒味儿熏着了?“我刚才还特地躲着没喝几口。”

何娇杏勾勾手指,让他靠过来点,并在程家兴附耳过来之后小声说:“不是酒味儿,是酸的,也不知道谁家醋泼了……”

话没说完她就让人摁床上,程家兴覆身压上,一低头给堵了嘴。

洞房花烛呢废话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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