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第一百三十六节

张旭岭说完,转身向外走。

等他快走到小道上的时候,苏逅追了上去,拐杖一横,在他后脖子上用力敲了一下,他就直接软软地晕倒了。

苏逅没有接住张旭岭,他甚至没有伸手试图接人的动作,只是看着。过了几秒,又好像过了很久,他看了一眼傅闻声,眼神晦暗不明。

乾和之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但不十分明白,他发现傅闻声往苏逅的方向走过去了,下意识地拽了傅闻声一下,没拉住,只好跟上去。

傅闻声经过苏逅的时候没有停,反而停在张旭岭前面,把张旭岭从地上拉了起来,架住他的手臂。

“怎么走?”傅闻声问苏逅。

苏逅垂着眼皮,半晌没动静。

乾和之等得焦虑,他刚帮忙托起张旭岭,这会儿几乎想把张旭岭砸到苏逅身上。但傅闻声不说话,他也只好跟着等。

终于,苏逅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快到了,来不及了。”他用手掌和后三指卡着拐杖,拇指擦起了表面:“路上埋了炸1药,还有罐车在进,往哪里走都是一个‘死’字。”

这下乾和之听清了。

他没有庆幸刚才听了话没有直接离开,只是感到恐惧,好像死亡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感到一股从内而外的寒意,开始控制不住地打战。

傅闻声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很淡定,他撑了下软倒的张旭岭,说:“知道了。”然后握紧张旭岭的小臂,叮嘱另一侧的乾和之:“跟紧我。”

乾和之懵狠了,几乎听不见傅闻声在说什么。

傅闻声架着张旭岭的一只胳膊,向外走,乾和之架着张旭岭的另一只胳膊,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反被拖着。

墓地的路不平坦,只有两侧两条大路是水泥地,其余都是泥土,混着碎石和落叶,凹凸不平。

乾和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耳边反复响起苏逅说的逃不过一个“死”字。

可他抬头,看到傅闻声的身影,又忍不住想,傅闻声肯定有办法。

是啊,那可是傅闻声,傅闻声肯定会有办法的。说不定刚才苏逅其实是在撒谎,他故意那样说,就为了吓住他们,他们留下才是不好的。乾和之这样想着,心里也燃起一些希望。

他刚想问,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浮桥上。乾和之后知后觉脚下晃得厉害,他想维持平衡,动作太刻意反而差点摔了一跤。

傅闻声拉了他一把,他们停下。

乾和之还没有站稳就连说自己没事,他重新抓好张旭岭的手臂,仓促又含混地说“我们快走”,结果再次被傅闻声拉住。

傅闻声在浮桥上回了头,乾和之不明所以,慢了几秒也跟着看过去。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最近几排墓碑,还有许多松树,它们在夜色下连成高低起伏的一片,掩住其后的所有一切。

他们应该已经走出了很远,不该还能看得到苏逅所在的墓园深处,但乾和之总感觉视野的尽头,苏逅的白色衣角正在晚风中飘飘荡荡。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真看见了,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既想走,又想问。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橙色的残影飞快略过,接着便是巨大的落水声。

乾和之下意识缩起了肩膀,这才注意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空了下来,原本被他抓着的张旭岭被傅闻声抛进了水里。

乾和之呆呆地看着,做不出反应。

傅闻声也没给他时间反应,他一把搂住乾和之的腰,命令乾和之“吸气!”另一只手护着乾和之的后脑,两个人大跨步跃进了水里。

乾和之大脑是空的,对于下水也有恐惧,但他总是听话的。所以尽管对眼下的处境一无所知,他还是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湖水没过半身的时候,乾和之觉得他的心脏都要停了。他下意识昂起了头,并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远处突然爆开的巨大火光。

那么远的距离,火舌却在一瞬间席卷,几乎燎到了乾和之的头发。

另一侧几乎同时响起爆炸声,持续的爆炸声,乾和之的耳朵被震得听不见了,他这才明白苏逅所说的走到哪里都是个‘死’字。

他的头被傅闻声按在胸口,乾和之被迫看着墓园深处。

他觉得自己又产生了幻觉,不然他怎么又看到了苏逅,看到苏逅人在狂风中巍然不动,只有一身白衣浴火猎猎,让人看不明白,究竟是他诞出了火光,还是火光在吞噬他。

乾和之乱糟糟地想了很多,其实不过几瞬,他整个人落进水里。水涌进他的耳朵,带来和爆炸声截然不同的清新水流声。

火光掠过湖面,照亮了水下。

乾和之和抱着他的傅闻声被巨大的推力推动,他紧闭着眼,感觉自己被这无规律的动静搅得晕头转向,还不断有土块砸在他的背上。

他想吐,更想呼吸,最想哭。

他好像真的成了浮萍,没有任何依靠,只能被水卷着永不停歇地打转。他有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这感觉令他绝望。

直到傅闻声更用力地勒了一下他,他才清醒了些,想起他不是一个人。他从这拥抱中汲取到了勇气,更用力地闭眼,努力憋气,同样用力地抱紧傅闻声。

很快,水温开始上升。

乾和之不能睁眼,只觉得伴随着混乱的推力,他越来越热。缺少视野又让人容易陷入想象的恐慌,他忍不住想下一次是不是会被推进火里。

像苏逅那样。

乾和之眼前一阵黑一阵红,他快闭不住气了,他会被淹死还是烧死?他不知道。他一边害怕,一边又觉出一丝诡异的熟悉,好像他曾经有过这种时刻。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又是什么时候?

乾和之想不起来。

是……他被“领养”以后?

他怎么会突然想起那时候的事?

乾和之一直觉得“领养”他的李大人是个变1态,如果不是变1态,怎么总是半夜走进他的房间,明明看得见,却像盲人一样触摸他的身体。

乾和之作为被“领养”的……“下人”,连姓名都没有,更别提反抗的资格。他只能在一次次惊吓中变得神经质,而后衰弱,麻木,甚至……分不清。

水流过身体的触感有一点相似,但又不完全像,至少这会儿水是温热的,不像李大人的手,像蛇一样,永远是冰凉的。

乾和之害怕且厌恶李大人。

但新闻说康候院的大火是屋主人李某自己点的,而他对那场大火的态度是害怕又感激,不然他也没法逃出来,更过不上后来的好日子。

乾和之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快死了,不然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他可是从来不想这些的。

虽然他从不去想,但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个问号,以前是李大人,现在是苏逅,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点火。明明他们一个有钱,另一个有好的工作,还被人喜欢。 m..coma

他不明白。以前那么难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死,即使再艰难,即便活得再难看,他也一直像虫子一样用上了所有力气挣扎扭动。

他正想得入神,一块石块砸在了他的脚踝,带着灼热的温度,把他痛得一缩,下意识张开了嘴,呛了水。

乾和之忍不住咳起来,张开手乱划,企图向水面上游去。

傅闻声拽住了他,他划水发出的动静和碎石土块砸进水里的声音混到一起,他知道这会儿不该冒头,以他的运气说不定会被砸死,但他控制不了,于是忍不住去推傅闻声。

傅闻声最后还是松了松手,托着乾和之一起浮上水面。

乾和之用力咳了两下,呛咳的欲望还没平复,又被傅闻声按进水里。

下一秒,乾和之听见一声特别明显的“咚”响,略沉闷,还有不明显的“嘶”声,像滚烫的巨石猛地掉进凉水里发出的声音,就在他刚才冒头的位置。

这一次乾和之入水前没来得及吸气,很快就憋不住气,挣扎起来。

傅闻声被他一顿拳打脚踢,硬是把他拉到身前,托着他的后颈给他渡气。

气泡拂过他的脸颊,带来微痒的麻意,肺部因为呛水还在隐痛,湖水推挤着衣服吸上他的身体,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贴紧了傅闻声。

一开始,傅闻声在给他渡氧气。

后来,他们变成了单纯的接吻。

世界在震荡,处处地动山摇,仇恨凝成实质,燃起火焰,铸成熔浆腐蚀大地,歇斯底里,势要以鲜血偿还鲜血。

他们在这样的夜里接吻。

乾和之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现实似乎就是这样。无论他经历了什么,想起了什么,无论那些经历和过去是多么阴暗,他总能在触到傅闻声的瞬间醒过来,或者说,躲起来。

为什么有人一心求死?活着他才走到今天。他也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但他始终想活。他想活,他要活,会不计代价活下去,这是不需要考虑的事。

以前的不想不记是为了活下去。现在他有选择了,还是想活。他从傅闻声那里贪婪地攫取生机。亲吻害他胸口越来越疼了,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停下。

过了不知多久,湖水外的动静小了下来,“隆隆”的声音弱了。

傅闻声拍了拍乾和之的肩,乾和之后知后觉地收回动作,还用嘴唇留恋地蹭了蹭傅闻声的下巴。

傅闻声松开了捧着乾和之下颌的手,乾和之立刻开始慌了,下一秒他感觉到傅闻声的手重新放在了他腰上,这才老实下来。

他们还算有默契。傅闻声在他腰间托了一把,他立刻就知道傅闻声的意思,压着对方的肩,顺着对方的力道,一下子跃出了水面。

傅闻声先是托着他的腰,后来又托着他的膝盖,乾和之大喘了几口气,刚想问傅闻声怎么不上来,整个人骤然失去了支撑,再一次落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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