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各地的抗震救灾指挥部发出指令说:“情况特殊,各地已经没有余力再进行分葬及有条件的葬礼了,我们的建议是在各地伤亡严重的地方直接建公墓,不分男女老幼种族,统一进行合葬和公祭,让亡者尽快入土为安才是硬道理。”
确实是这么个理。各级政|府在和幸存的阿訇们讨论这个事情时,遇到的阻力小得多了。是按部就班地区分亡者的民族再筹备各自的墓群?很多地方已经无法完全地分开和辨识了,能找到处理死者的人力就已经不错了,逞论其它?
穷,就没那么讲究。汉人是,其它民族亦然。所有的规则、思想、理念、习惯和顾忌,在大自然的灾害面前什么都不是。有一个安栖的地方,比埋在乱岗地不知道强过多少倍。
不同民族,操着不同的话语,集中在一处山角,怀着同样悲痛的心情和自己的亲人送别。一块白色的石碑立在墓地的入口,上面是黑色的几个大字“海原大地震殁者公墓”,是张汉卿亲笔手书。这是一块开阔的地域,视野极好,是被认可的风水宝地。微风轻拂,空气里弥漫着莫名的哀伤。
现在,无论哪个民族,无论什么身份和性别,人和人见了面,拉住个手就是个哭,那个亲热劲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人和人在难中最亲,难中的人心都是连在一起的,人类就是这样从难中心连着心走到现在的。活着,大家生活在同一块屋檐下,死去,能够安葬在一起,也算是不幸人生中的一个大幸了。
简短而沉痛的叙说之后,是集体的默哀。然后,由人民军一个步兵排临时充作的礼兵向天射击三轮,逝者的安置告一段落。
从固原到隆德、西吉、靖远、景泰,在陕甘宁青各地,这样的一幕在不断上演。
到此,陕、甘、宁各省成为全球MSL中唯一形成各民族合葬的地区,这一习惯在政|府有意识地引导下继续蔓延。反正,从此以后政|府就没有划定某个民族的墓区,大家都默契地依照先后次序依次沿着先逝者的墓群向外扩展。
各民族是一家,死了也不要分开彼此----墓碑的阵营分化对死者没有关系,但对活者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这是赈灾活动中的一个小插曲。
死者长已矣,对伤者则尽力救助,老无养者政|府在各地兴建养老院,幼无助者也都由政|府作了妥善安置:或由各地民众自发认养,或由政|府出面成立托儿所、儿童福利院----这是中国现代历史上慈善制度的形成,是一个历史性的创举。
从12月16日到1921年元旦,以张汉卿为首的奉系为赈灾捐献了三百多万元,出动了近八万官兵,动员了超过一千万民众参加救灾,陕甘宁青四省民众都进行了大规模的灾后重建。为稳定灾民情绪,张汉卿还组织百万民工建设陕甘公路,既使人力得到充分利用,也有力地促进交通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这次赈灾,军队得到洗礼。这些脱胎于奉军、并不真正理解军民鱼水情为何物的兵哥哥们第一次见到了灾区百姓对自己的依赖、信赖和尊敬,第一次发自肺腑地感受到了“救民于水火”的责任感和自豪感,感受到了作为军人的价值,从而在心理上完全认可了“人民子弟兵”的尊严并产生了强烈的凝聚力,这是多少口头上的宣讲和教育都换不回来的。
而受到求助的灾民们对人民军的认可程度是空前的,在经历过走马灯似的军队轮换后,西北人民第一次发觉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除了战斗力惊人外,在对待老百姓的态度上与其它军队是完全不同的,也在心理上认同了“人民军”的称号。
无敌之师,仁义之师!
在各方的督促下,灾后十天,民国政|府终于派出了海原地震联合调查组,由内务部、教育部、农商部共同派翁文灏、谢家荣、王烈、苏本如、易受楷、杨警吾等6人组成,国际饥饿救济协会人员霍尔也陪同由京入陕。
一路所见令人唏嘘:在河南,由于干旱了一年再加上此次地震波及,豫西部已经出现大量逃荒流民。越往西走,灾情越见严重,房屋倒蹋现象也开始密集。问及地方政|府,都说此次大震让本已捉襟见肘的贫穷情况更加严重。
想到河南远离震中,条件比之西北地区仍好上许多,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京中传来甘、宁等地家信的说法“无衣、无食、无住,流离惨状,目不忍睹,耳不忍闻…一日失所,复值严寒,忍冻忍饥,瑟瑟露宿,匍訇扶伤,哭声遍野,不特饿孚,亦将僵毙。牲畜死亡散失,狼狗亦群出吃人…”种种不安涌上心间。
可是,度过黄河后见到另一番奇怪的景象:成群结队的逃荒人们不是从西向东,而是自东向西,向愈近震区的地方行进。这种反常,让翁文灏十分不解,实在按捺不住,他找到一个拖家带口的流民问:“西北刚刚大震,饥民众多,你们怎么还要往那边跑?”
他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于是其他人都围拢过来,想从中得到一点端倪。
这是典型的一个逃荒的人家:面黄肌瘦的汉子,一架手推车,三个高不及膝的娃娃,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他们鞋子已经烂了,身上的棉衣也到处露出黑乎乎的棉絮来。三个孩子缩在车上,盖一块破麻袋御寒。
面对几位穿戴得十分考究的老爷打扮的人,汉子还是很怕的,他用一口不流利的河南话说:“老爷,我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整个河南都干旱得不成样子,山东也是这样,我们去哪里呢?陕甘虽然大震,可是在少帅的地盘,听说吃和穿是不用愁的,我们那已经有好多人都往西安去了。那里说每天两顿米粥,能够站得直筷子。反正要饿死的人了,去那边看看再说,总要有条活路啊!”
翁文灏等人无语。国家孱弱如此,百姓嗷嗷待哺,他们既无力拯救灾民,也无法给他们指出一条明道来。这些饥民,若非急切之下,也不至于甘冒风险去灾区求援。可是,到了更贫穷的陕北和甘肃就会有活路吗?真不敢想象!
不过让他们大感欣慰的是,从潼关到西安,虽然饥民很多,却安分得很。看来还是省城好哇,至少流民的脸色都见红润!
来到西安,陕西省长于右任拨冗会见。这些天来慰问各地、清理物资,于右任已经忙得不亦乐乎。不过随着各地情况的好转,他的心情也随之晴朗起来。
“西北各省灾情,以陕、甘、宁交界处最为严重。此次震灾,海原等县房屋倒蹋十之八九,几乎家家带孝。据不完全统计,伤亡人数不下二十万,无家可归灾民上百万,损失无法估量。陕甘巡阅使兼甘肃督军张汉卿少帅已经亲到灾区指挥赈灾,目前形势已经基本稳定,从东北及蒙古援助的粮食、棉衣和毛匹陆陆续续抵达灾区,灾后自救与重建正有条不紊进行。”
视察组将信将疑。历来受灾,当地官员无不把情况说得凄惨无比以便获得救济,或可上下其手捞些好处,从没有断绝过。
不过从报纸和电台上得到的消息,东北诸省对西北诸省的救助确实是下了本钱的,目前已经公布的有:张作霖个人捐款二十万;少帅夫人于凤至在沈阳募捐共筹资一百余万;另一位如夫人的父亲、东北粮商黄奉廷承诺把价值八十万元的万吨粮食援送灾区;各政|府机构及社会团体筹集资金两百万…民间也踊跃捐款,目前仍在统计中。
其实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张汉卿投入不下千万元在恢复道路交通、新建战略大通道上。以工代赈也是需要大投入的,这些都以政|府建设的名义隐藏了。他的决心是化悲痛为力量,乘此时用人力堆出一个强盛的西北来。
相比之下,直系地盘以及中|央诸公的表现未免太差强人意了,钱财方面不到人家一个零头,连各界捐献的物资也以交通不便为由仍放在京津诸地,等待情况的“进一步核实”…
可灾情如火,每迟一分就可能是一条人命啊!
尽管人员都超负荷做事,于右任还是派出一小队士兵护送调查组奔赴灾区。他特意强调:不是治安不好,而是因为时间太短,有些灾区的条件还是很差,有些道路还未能恢复,这些士兵是协助这些官老爷们走好路的…
怀着各种各样不可名状的心思,调查组一行来到陕西西部、宁夏南部和甘肃东南部的重灾区。
实如于右任所言,满目疮痍,到处是倒蹋的房屋、毁坏的道路和田地,很多的灾民被聚集起来统一安置。
不过其条件虽然不足,但随意抽查,可以保证吃得饱、睡得好,每天按时上工修建房屋、水利设施和垦田,一切都有组织,被统一安排和管理。灾民们虽然由于周知的原因情绪不佳,但是做事还是很有条理,充满着希望。
这一切让人感到新鲜,特别是国际饥饿救济协会的霍尔。他在中国多年,见惯了中国的官员是如何假赈灾之名行饱囊之私。其实在正史上,海原地震那微不足道的捐款还是被很多人上下其手,以至于在红军过草地时还斗争了一些被检举出的人。
一个出身东北的公子哥儿不从中捞钱,还花了大力气向辖下的灾民撒钱,这在民初的中国是不可想象的。由此他在其后的调查报告中不吝夸奖张汉卿说:“这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僚。中国如果都在他的官员的统治下,将会发生令人耳目一新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