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他已然木住了。

那无法逃脱的梦魇再一次袭来……

——对,温顺一些,要叫,叫得娇滴滴一些。

——身子不能乱动,眼里绪泪,似落未落,叫:老爷,我疼……请疼惜奴家……

——身体躬起来,嘴巴里咬点巾帕,含情回眸。

——贱皮子,叫都不会叫吗?你长得舌头有什么用?不如……哑巴也挺好,那舌头你不用那就割了吧!

——把他给我抓住!小贱货!又皮痒痒了……

……

“小绛!小绛!”鲜于期大惊失色,把他掰过去,看着他那黯淡无神的眼睛,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不停地摇晃。

“小绛!你说话啊!”

“呕——!”沈绛低下头,满口苦胆汁吐在了两人之间的水中。

“小绛……”

“鲜于期,你再敢碰我,我就像杀安知河一样杀了你!”他终于说话,只是眼睛里的森冷让鲜于期不寒而栗。

“小绛!”

鲜于期看他爬上池边,浑身发抖地穿上了衣衫,始终没有看看他一眼,他忽然慌了,大喊:“大元宝,快拦住小绛!”

大元宝无声无息地拦在沈绛面前,横着剑。

沈绛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咽喉毫不犹豫地刺去——

“小绛!”

大元宝一剑挑开了匕首。

鲜于期已经从池子里爬了上来,他想去拍拍沈绛,沈绛便冷眼瞪着他,瞪得他缩回了手。

“刚才……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没有,我卖身,五千两就卖,一个字儿都不少,你给我钱,我就让你碰,还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怎么样?”沈绛开口。

“然后你就要离开西河城,去婆氏,去波斯,是不是?”

“那你就管不着了。”

鲜于期上下把他打量打量,讥笑:“不,不给你,你不值这些钱,一个小娼而已,我勾勾手指,花月街不知道会爬过来多少,你以为,你一个雏,能伺候得有多好?”

沈绛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元宝放下剑。

鲜于期立刻蹲在地上抖着肩膀哭,“大元宝,小绛再不会理我了,他一定恨死我了!”

大元宝沉默。

“这回他定然再不理我了,你不知道,他刚才看我的样子像看仇人,难道他发现沈瑜是被谁杀的?或者他知道他母亲的事情了……?”

“不,不会的,怎么会呢……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陈年旧事?没有人敢和他提一个字的,……只是和我赌气了而已,只是我惹到他了而已。”鲜于期忙自我安慰。

“不如,不要叫人给他食物,多少钱都不卖给他,让他饿三天,他就会爬回来求我了……也不行,他会打鸟,还会抓耗子,轻功又好,随手就能偷,西河城关不住他了……”

“谁教他轻功的!谁!”鲜于期气得一双宝石绿的眼睛冒着红光。

“两年前,赌坊赢的。”大元宝言简意赅。

鲜于期忽然想到了,“对了!你去把小爱绑过来,他回去不见小爱定然会回来找我的!去啊——”

“不好。”大元宝摇头。

“那你说怎么办?”鲜于期慌张绝望,为什么他在乎的人最后一个个都不要他了,连小绛都这样。

沈绛发狂一般跑进了花月街,熟门熟路地纵身跃上一栋红灯摇曳的楼阁,扒开其中一扇灯光黯淡的窗子,跳进了屋内。

“谁?”屋内的人听见声响,只是灯火微微,看不清来人。

沈绛反手关上窗门,靠在窗扇上浑身打着哆嗦。

“是小绛吗?”躺在地铺上的人吃力地抬起头来,揉揉眼睛。

“……是我,百灵。”沈绛的声音艰涩无比。

“小绛,你怎么了?是不是在那个茶商那里吃了亏?”百灵立刻爬了起来,举起一旁的油灯盏,向着窗边走去,“我说了,我不大有事,休息几日便好了,你不要为我去出头……”

“小绛!”灯火微芒,照在沈绛的脸上,他已然泪流满面。

百灵知道他怕疼,爱哭,却怕她们担心,从来都是硬撑着,就算受了再大的委屈,自己找个没人的角落,无声的哭一场,回到人前,又是那个活蹦乱跳没心没肺的小子了。

“小绛!你怎么了?是受伤了?”百灵一手把着灯盏,一手去摸他身上,“让姐姐看看,你早间给我送来的药还有许多,你等等,我去拿——”

沈绛一把抓住了百灵,将她拉了回来,再猛地抱住了她,百灵的手抖了抖,灯盏应声落地,灯油溅了一地,那如豆的灯火也熄灭不见。

沈绛颤抖得厉害,埋在她的颈间,发出无比痛苦的呜咽声。

百灵轻轻叹息,将手臂抬起,抚摸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柔无比……

苦命的人,都是要这样相互支撑着才能活下去吧。

这温柔的抚摸,让少年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似乎想忘了之前的一切,也想急切的寻一些安慰,他便闭上了眼睛,将吻落在她的颈侧,轻轻的,带着试探和忐忑。

百灵微微一愣,并没有拒绝。

沈绛的吻更加的大胆,一把抱起百灵,把她放在了方才的被铺上,再将她压在了身下。

百灵看着身上的少年,房中昏暗,走廊中却明灯连绵,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声浪语,少年眼神迷惘中透着慌乱,她泛起了一丝微笑,眼中满是爱怜,又伸出那一双白玉般无暇的手臂,将他搂在了怀中。

“我们小绛,也是大小伙子了啊……”

百灵的身上很香,是花香,混合着浓郁的脂粉香,还有一些药油的气味。

沈绛埋首在她怀中,忽地闷闷地道:“百灵,这种事,快乐吗?”

百灵望着天花板上垂下的灯穗,苦笑一声,“只是挣钱而已……”

沈绛抬起头,看着她略显疲倦的面容,将手轻轻抚摸着那洗了残妆之后过于苍白的脸颊。

“不过小绛,一定会对姐姐很温柔的,是不是?”

沈绛停下手,从她身上起来。

“对不起,百灵。”

沈绛很是懊恼,他不该如此的,他这样,与那些欺负她的下流胚子有什么两样?与鲜于期……又有什么两样!

百灵也坐了起来,整理了下自己有些皱乱的衣衫。

又看他正低着头,颓丧无比,便从身后将他抱住了。

“刚才,小绛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缕灯火沿着门缝照了进来,照在他衣襟斜落的肩头,露出几点殷红的齿印。

百灵皱紧了秀眉,将指腹在那齿印上抚过,激起了那清瘦的肩膀一阵战栗。

“是……鲜于城主吗?”

沈绛无声,便是默认。

百灵将脸贴在他的肩上,“姐姐希望有一天,小绛会遇见喜欢的人,会得到快乐……不要像我们一样……”

沈绛怔怔然。

“姐姐知道,在这西河城中,小绛过得不快乐……”

……

“哗啦——”

沈绛从浴桶中钻出,抹了一把面上的水。

再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根根瘦长,青筋凸起,掌心掬着浅浅的水,正从指缝中滴滴漏出。

这是一双贼手,空疏轻薄,什么都兜不住。

“喜欢的人?”

水面浮现的是萧尹的脸。

他赶紧晃了晃头,又将自己沉入了水中。

他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旁人对他的好意,只会令他不安,他怕不能回报,只有有债还债,这样比较简单容易。

可他现在很不舒服,被萧尹捏碎了的口唇方才还不觉得多痛,这会儿渐渐地痛地他开始辗转不安。

……除了口唇,他还很难过,难过到不想多思所想,只想从这几乎要将自己这溺毙的沉重中解脱出来。

他微动舌尖,忍着口中的疼痛,向着后齿一抵,从掏空的后糟牙中抵出一枚小药丸出来,这是甜梦,咬开之后,能让人昏睡过去,得一觉好眠。

这是个好东西。

当他正准备咬下药丸的时候,忽然停了一停,明窗外,正对着一撇远影,是坐落于御园景山上的一座高楼。

那是观象台,观气望星之用,京都中最高的一处所在,之前,他上去过,那上面高耸巍峨,能俯瞰整个皇城。

“来人。”沈绛将药丸推回了齿中,站了起来。

房门外守着那两名内侍,他们久不闻房内动静传出,有些急了,正想要不要去请人通报一声,告知萧将军,便听见了内里的叫人声,慌忙推门进去了。

“殿下吩咐。”两人躬身垂手,分外小心。

沈绛瞟了二人一眼,道:“二位如何称呼?”

“奴婢德丰。”

“奴婢仙林。”

德丰老成,低眉顺眼,仙林似有些紧张,暗吞了口口水。

沈绛盯着那仙林,盯了片刻,对他勾勾手指,道:“过来。”

仙林看了一眼德丰,德丰未言语,低眉顺眼垂着头,仙林便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殿下请吩咐。”

“替我穿衣服。”沈绛站在浴桶中,又对德丰道:“你出去,守着,不许人进来。”

仙林抖了抖,德丰不动,依旧也不说话。

“好清秀的小太监。”沈绛伸出手对着仙林的下颌一勾,然后瞧着德丰冷笑,“怎么,你还想留下来看看?”

德丰被他盯得混不自在,不得不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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