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幸好马车走得缓慢,沈绛忙扔了马鞭跳下去,把滚在雪地里的公治偃扶坐了起来。
他不是一时没有坐稳摔下去的。
老道的唇角溢出一点血丝,嘴唇颤抖,“小、小绛……”
“公治偃!你搞什么!”沈绛抓着他大吼,老道嘴角的溢出的血丝发黑,显然服了毒。
“小绛,师父不能让你给我坏了事……你不能去见你师姑……”公治偃说着,口中又溢出了一大口的乌血。
“公治偃!”沈绛满眼都是那一大片的黑血,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他抓着公治偃的肩膀拼命摇晃,“什么毒!解药在哪里?”
“没有解药……”公治偃有气无力地道:“小绛,你三刑入命,主格大异,所、所以师父才诓你来中原,不想你……你与萧尹搅和在一块……师父这一辈子,只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闭嘴!闭嘴!”沈绛凝气疯狂地拍打着他的前胸诸穴,想封住他的心脉,以免让毒素在血脉中行走扩散。
后面的江夜风等人见马车突然停下,沈绛跪在雪地上抱着公治偃哭喊大叫,立刻都展身过来。
“小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江夜风忙蹲下查看他怀里的公治偃。
公治偃已经口唇大开,舌尖僵直。huci.org 极品小说网
沈绛聚力凝气,猛地拍击公治偃的关隘大穴,终于,让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远处又狂奔过来数人,是公治偃的那些药人手下,那日从江夜风等人的羽箭下逃脱的五人,这几天一直跟着他们,离得很远,如鬼祟般如影随形。
见这几个怪物现身,江夜风立刻站起,诸飞羽卫亦“哐哐哐”数声拔出刀剑。
这些杀手见江夜风等人的利剑指着他们,也不敢再靠近,在离他们十来步距离的位置,围绕着来回地走着,“嗷嗷嗷”地叫着,还不停地看向昏死过去的公治偃,发出几乎悲怆的嘶吼。他们看到公治偃毫不动弹,几人的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显得十分的激动。
沈绛一口一口地吸着冷气,摁着公治偃颈下的血脉许久,终于摸到依旧还在微弱跳动的脉搏,稍稍松了口气。
他动了动自己几乎麻木的手臂,再看向那些杀手,道:“你们是不是也不想他死?”
“呜……呜……”当中有一人,盯着公治偃,想要靠近,稍迈了一步,江夜风的剑便指上他的咽喉。
这怪物便对江夜风露出尖牙,大吼一声,他其余的同伴皆随他发出吼叫,他们手中的铁爪互相敲击着,响起“哐啷哐啷”的冷声,几乎下一刻就想要扑上来厮打一般。
江夜风捏着剑,剑刃上闪着暗绿色的光泽,飞羽卫的剑上都涂了毒,是专门为了对付他们的。
他们不怕疼痛,但还是会中毒,会死。
“江大哥,让他过来。”沈绛跪在雪地上,紧紧抱着公治偃,公治偃被他暂时封住了气脉,但他不曾见过这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小殿下,这……”江夜风十分犹豫,他不能保证在这群怪物靠近之后,他能保护沈绛安然无恙,这些杀手的动作太快。
“让他过来。”沈绛话中是不容置疑的坚持,“你一个人过来。”
他指得被江夜风用毒剑指着咽喉的那名药人道。
他不会解这毒,可能是公治偃从百黎洲带来的毒药。
江夜风只得放下剑,再同其余飞羽卫互相看了一眼,便各自散开几步,但各人所站立的方位还有姿态,更加警惕地严阵以待。
潮生已经把箭搭在弦上,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保证在那药人靠近沈绛的时候,若有什么危险的举动,第一时间会射穿他的咽喉。
“他服了什么毒?”沈绛抬头,盯着近前的这名药人。
他们并非毫无感知,没有魂灵,若不然不会一直跟着,久久不肯离去,他们很在乎公治偃的生死。
药人在沈绛面前半蹲下来,看着昏死过去的公治偃,正抬起颤抖的手爪,不远处的潮生的弓弦便拉开了些。
“哦呀哇啦哇啦……”
他似乎在说着什么,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吱呀乱叫,但沈绛什么都听不懂。
“你有解药吗?”他只能这么问道。
药人忽然一回头,对着身后另一名下半脸都是奇异的刺青的女人叽哩哇啦地激动地叫喊了几下。
那个女人急得要上前,江夜风在沈绛的默许下,把她也放了过来。
她一过来,就对着公治偃跪在了雪地中,又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下,用另一只手手指上的铁爪切开了她自己的手腕,一股腥浓的血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气味……
沈绛皱眉,鼻子一动,觉得这血气十分的熟悉。
眼见这女药人把她手腕里流出的粘稠的乌血滴进公治偃的口中,沈绛注视着那乌血发粘的样子,闻着这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忽然记起来了——
是阿秾!
师妹阿秾在清宁的药房里,被他用小刀刺进她颈下血管的时候,流出的血液,也是这般气味的!
女人的血液慢慢的不再流出,她收回手,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语。
“哇……哇哇哇……”那药人这回是对着沈绛在叫唤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急切的情绪。
“你想说,这个毒药,你们也没有办法?”沈绛注视着他的表情,试探地问道。
那药人似乎听懂了,他摇晃着身体,做出点头的样子。
“她的血,能让我师父坚持一段时间?”沈绛又问道。
“额额额!”药人拼命地点头。
“我要尽快设法给他解毒,是不是?”沈绛已经懂了。
药人接着点头。
这毒药应该无药无解,公治偃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就算沈绛不曾逼问他,但他也怕沈绛与他同去大江城,搅乱了清宁的那个大局,便以性命阻止他。
“你想得美!”沈绛切齿,对着公治偃低吼一声,猛地把他抱起,然后同那药人道:“他是我师父,我会尽力设法救他的!”
“江大哥,你来赶车!”沈绛抱着公治偃,转身上了马车,用厚毯子把他裹住。
江夜风拾起马鞭,跳上马车,轻一挥鞭,马车缓缓开动。
“师父……”车厢内,沈绛把公治偃放倒在锦垫上,沮丧地垂下头,“你上半辈子罪孽深重,没有做过几件好事,害死的人却不少,你这么死了,太便宜你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眼中已经泛出了一层泪色。
这些年,公治偃说是他们的师父,其实经常不见踪影,一跑数月不知道是生是死,也从来没有真正教过他和小爱什么。
但是有他在,有个师父,总觉得自己和小爱不再是无根无依的浮萍,不再只是街边游荡的孤儿和野种。
……
他想起多年之前那个下午,小爱曾经问道:“小绛哥哥,咱们真的要拜那个道士做师父吗?”
“对啊,你看他治好了你的病,还不收咱们钱,他还是玄真门的高人,以后有他罩着,咱们在街上,还能被人高看一眼呢,这师父拜的不亏。”沈绛掂了掂才摸到手的一只锦囊,打开一看——
“切,怎么空的!”随手就扔了。
“小绛哥哥,你在赌场门口摸人钱袋子,那肯定是空的啊,你见过进大发财的人,不赌光了会出来吗?”小爱抱着手,翻了个白眼。
“叫师兄,咱们都拜了师父了,以后呢,就叫我师兄,你就是师妹,懂吗?”沈绛拍了下她的脑袋。
“可是我觉得那个道士奇奇怪怪的,他干嘛要收咱们当徒弟啊?”小爱挠挠头,问道。
沈绛对她嘻嘻一笑,还拍拍自己的胸脯,“那当然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看你师兄我,天资聪明,也许还是什么武学奇才,说书的不都是这么说的嘛,这样的高人,一般都会挑个厉害的小孩当徒弟,把一身的本事传下去!以后开宗立派,他就是祖师爷爷!”
“……”小爱又一个白眼,“白痴……师兄……”
……
但事情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
“啊?您不会武功啊?”沈绛的一脸错愕地盯着公治偃。
公治偃一甩拂尘,高深莫测地道:“你见过几个高人整天同人打打杀杀的?”
“哦!”沈绛忽然睁大了眼睛,“我知道了,您是道士,那一定会法术了?御剑飞行,千里传音之类的!”
公治偃微露一笑,“那不过是坊间传言而已,世上并无此等术法。”
“那你会什么?”沈绛已经开始有点失望了,“你什么都不会,还学人收徒弟,不会是想糊弄我给你养老送终吧。”
“喂!臭小子!给我尊重点,江湖规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现在算你爹!”公治偃被他这么一副看不起自己的语气给惹毛了,捋着袖子道:“我当然会教你本事,你看啊,咱们道家的看家本事——”
“点石成金,炼长生不老药?”沈绛眼睛唰地一亮。
“是算命打卦看风水。”公治偃一捋一寸长都没有的短胡须,摇头晃脑地道。
“回见您。”沈绛拍拍屁股打算走人。
“喂!你什么意思?”公治偃立刻叫住他。
沈绛转回身,“师父,我是小偷,不打算当骗子,江湖规矩,戗行是不对的!”
“油嘴滑舌!”公治偃对着他脑袋就一下,“我是说,算命打卦看风水,那都是摆样子的,师父的独家本事,是这个——”
公治偃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得意洋洋地对他一晃。
“大力丸?”沈绛一脸嫌弃。
“傻小子,是毒药……”公治偃一脸显摆地道:“不是为师我自夸,当今世界,就算九州中原,论用毒,老道我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扔在沈绛面前,“先把这里的药材药性都看明白了,回头师父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