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是你

大笑姑婆死的时候,追命就在她身边不到七尺之遥。

大将军乍然出现,一出手就向大笑姑婆下了杀手,那一刹实在太快,连一向反应奇速的追命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变化委实太大、太多、太厉、太烈:

首先,变化发生在“小相公”身上。

大笑姑婆与之交手,似乎是跟她说了一些话。

追命一面跟欧阳线和司徒黐交手,一面仍是目观四面,耳听八方。

他以为大笑姑婆是要暗中放走“小相公”李镜花。

不料,遽变陡生。

“小相公”非但不走,还猝然出手暗算自己盟里的总统领张猛禽,以致“阴司”杨奸得以一举格杀“独步天下”张猛禽。

张猛禽一死,追命愕然,大笑姑婆愕然,司徒黐与欧阳线也大是愕然。

大笑姑婆恢复得最快。

她即向杨奸示警:撤退。

这下追命可更弄胡涂了。

──因为他才是大笑姑婆的“同路人”,而决非杨奸:上一刻,大笑姑婆还与自己处心积虑要杀死杨奸呢!

他虽一惊再惊,但反应仍比他的两个对手快:司徒与欧阳正震惊于李祭酒倒戈、张统领身殁,追命即以一轮急攻,把二人踢飞──其实也是想把二人踢走。

──这种变局还留下来的,恐怕便活不下来了!

万未料到司徒黐和欧阳线人未离“六分半亭”,已给肢解了。

追命这才知道:“大连盟”的五大分盟盟主:“斑门五虎”和大将军身边的三大杀手:唐小鸟、雷大弓、狗道人都到了。

大将军的倏然出现,致使大笑姑婆全面溃败。接着,据说去攻打“燕鹤二盟”的尚大师,还有死而复活的上太师,全都一一出现了。

至此,大笑姑婆混入“大连盟”组织里作卧底的计划,可以说是完全给粉碎了。

大笑姑婆也死了。

她只留下了一个线索。

杨奸才是她的“同党”:

这其间的变化,追命已来不及,不可能,也没有办法插手和出手。

李镜花猝然倒戈,张猛禽便死了。大将军乍然现身,大笑姑婆就倒了。司徒、欧阳一下子变成了身首四肢各异处,而大笑姑婆在死前却仍“反”了一个“间”,让大将军和杨奸誓难两立!

这其间,追命完全不能有任何举动──他的任何举措,都可能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都可能让大笑姑婆死得全无意义。

──反应快捷固然重要,但在于一些大变大动中,不变不动有时却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可是,如果要追命眼看着自己的同僚战死,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可以做,什么也做不来,他心里感受会怎样?

冷血就曾经目睹友好一一惨遭杀戮、心爱女子屡屡惨受凌辱,那时候,他也什么都不能做,那段过程相当长,冷血热心的他,受的影响也相当的大,受的煎熬也十分的残酷可怕!

追命此际所遇上的过程却兔起鹘落,非常短。

当他知道自己要忍,要等,要对得起大笑姑婆以付出性命为代价的牺牲,要对付像大将军如此阴险可怕且神出鬼没莫测高深的人物,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自乱阵脚,不能冲动任事!

他目睹大笑姑婆的死,极其惋惜、怅恨。

但他立即改去想别的事,例如:在望江楼前有一座泥菩萨,他日得要在菩萨脐眼上题一首诗。

然后又想:大笑姑婆肚子那么大,可不知是不是也只有一个肚脐眼?还是一双?三个?

这样想着,痛苦和紧张,就减少了许多。

他决定至少要使自己还能活得下去、才能望有一日为大笑姑婆报仇,那时候,才能深刻的怀念与追忆这位师姐的种种种种、一切一切。

──而不是现在。

现在是对敌。

敌人不是人。

──而是像一座神祗般的狂魔!

那座“狂魔”现在以一种悲悯的神情,向杨奸惋惜的道:“杨兄弟,没想到你也会出卖我。”

杨奸神色不变,只说:“我没有出卖你。”

大将军缓缓的举起了手。

他五指骈伸,就像一面令牌。

又像一座碑。

他举起了他的手,也正似是下了一道命令。

──将军令。

杨奸看着大将军的手,目不转睛,不移不动。

大将军把手掌慢慢移近杨奸的头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什么都没做过。”

“如果是你做的,你最好能承认,或许,我会顾念多年情谊,放你一条生路。”

“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承认什么?”

掌已离杨奸“百会穴”不到三寸。

掌如令。

硬胜碑。

令一下,杨奸就得肝脑涂地。

“诸葛老儿包藏祸心,老奸巨滑,在我身边至少伏下了两个内奸;饶是他精似鬼,我可也不笨,我在他身边已早伏下了卒子,所以我一样得悉对方奸计,你不承认,我一样查得出来──何况,我一向都是有杀错,无放过;没杀错,也一样不放过的人。”

“我知道。”杨奸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你杀我,那就是杀错了;杀错了朋友,就是便宜了敌人。”

这时,大将军的“将军令”已紧贴杨奸的头顶,只要一使力,杨奸的笑容、五官、声音和一切表情,都得化作血雨纷飞,并在刹那间便在世间灰飞湮灭。

可是“内奸”是追命。

“卧底”也是追命。

──只有他明知杨奸是“无辜”的。

──他不是大将军要找的人!

追命这样看着,一个人因他不“挺身而出”致死,尽管那是奸佞之徒,他心里也极不好过。

但他又不能阻止这件事:

他一出头,不但他必定白白丧命在这里,连大笑姑婆也只有白白牺牲了!

──虽说刚才惊怖大将军是遽施暗算,猝杀大笑姑婆,但就凭大将军凌落石刚才那一下出手,自己若想要单挑取胜,甚为渺茫。

──而今大笑姑婆花珍代师姐已殁,要杀大将军,恐怕非得要与冷血师弟联手不可!

可是,冷血负伤未痊!

何况,眼前大将军手下猛将如云:唐小鸟、狗道人、雷大弓、斑门五虎、李镜花、上太师、尚大师全都虎视眈眈,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不过,无论说什么,追命都无法忍受,有人为他而无辜丧命。

所以,到了这危急关头,追命忍不住说话了:

“如果杨门主是内奸,他刚才又何必真的杀了张猛禽?如果连杨门主都是内奸,你还能信谁?”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静了下来。

──大将军的行动,从来没有人敢予劝阻。

何况,这正是他对付叛徒的时候。

就连杨奸看他的神情,也似嫌他说错了话似的。

大将军虎虎的逼视他,虎虎地问:“你是说,杨奸不是内奸?那么,内奸是谁?”

他眯着眼睛,像一只猛兽在瞄准他的猎物:“是你?”

追命笑了。

他知道自己已一脚踩在马蜂窝里了。

因为紧张,所以他反而笑了起来。

他拔开葫芦塞子,灌了几口酒,把快要飞脱出口腔来的心“吞”了回去。

他已不能再说什么:为求保命,唯有袖手。

──袖手旁观:受自己牵累的“阴司”杨奸如何血溅当堂!

惊怖大将军的忍耐似已到了极限,额上和下颔、两颧都有青筋闪动,眼里已炸出嗜血的厉芒:“我一向栽培你,没想到,出卖我的,也正是你。”

杨奸依然没有闪躲,看他样子,也似决不还抗:

“一向栽培我的,都是你,而今怀疑我而要杀我的,也正是你。助我是你,除我是你,夫复何言!”

“你错了!”惊怖大将军一阵哈哈长笑,双手把杨奸拥在他硕壮的怀抱里,豪笑不已的说:“你不闪不躲,怎会是出卖我的人!假如你真的是卧底,以大笑姑婆之机警沉着,又怎会濒死前扬声与你联络,又哪会把你的姓氏镌刻牙齿里?她能瞒了我那么久,岂是蠢人!何况,你是蔡相爷亲自派来协助我的人,而我一直忠心耿耿,为相爷鞠躬尽瘁,向无二心,咱们一向是同一阵线,生死同心,你又怎会背叛我!他们懂得离间,我可不笨,也不傻,我刚才只是跟你玩玩的,顺便也试试你,试试大家。”

他有力的双目逼视杨奸,大力揉着他的肩膊,用力的说:

“好兄弟,你果然是我的好拍档!”

然后大将军向追命露出他森然的白牙,咯咯咯的笑道:

“崔兄弟,你也给我试了一试:你在这时候肯为杨门主说话,你也一定不是内奸。”

然后他讳莫如深的笑了起来:“所以,在内奸未找到之前,人人都有嫌疑,每个人都可能是内奸──但我决不受敌人愚弄,杀错了自己人!”

追命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同酒味和辛酸:

他总算更进一步的看清了:

──这就是惊怖大将军!

一个令人惊怖莫已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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