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既明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桂小山的灵觉天赋很高。
“是符文阵。”
指尖点上一处暗金色的符篆,君既明神色不愉,声音冷淡。
“这里的通道是后天人工挖凿而成,符文阵可以加固通道。”
桂小山沉默片刻,望向延伸至四面八方的岔路口,幽幽说道:“师弟,我站在这里,只觉得被百鬼千魂万魄包裹着,腥气缠身。”
他说:“究竟是谁,做得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他们不怕修行有愧吗?!”
这里必然死过很多人。
并且死得不情愿。
枉死之人的怒吼,在桂小山的灵觉中无比清晰。
过人的灵觉,让他随之沉没入在此地徘徊不走的怨魂中,眉目紧锁。
灵蝶察觉到他的状态,从前方道路飞回来,在桂小山身边盘旋。
“……”
君既明没回答他。
石壁上铭刻的符篆众多,加固石壁通道只是这些符篆其中一个作用罢了。
仔细分辨,就能发现这些符篆与外边的四方八柱玄光阵相辅相成——
以玄光阵聚灵,以石壁符篆指引灵气流转,能操控此间暗窟的人可借助地势之便,短时间提升修为。
再有……
原来,真正的幻阵不是外面的四方八柱玄光阵。
瞬息之间,君既明已经将这通道内的符篆解析得差不多了。
真正遮掩此处密林、让人下意识忽略放过的幻阵,恰是这暗窟之中的众多符篆!
幕后之人中,必然有一位符篆大师。
君既明屈指,敲了敲桂小山的额头,冷声道:“回神!”
桂小山:“……”
他一时还有些许恍惚。
“凝心定神,你的心乱了。”君既明说道,“我们该往前走。”
桂小山低声苦笑,方才共感到的记忆清晰在目:“师弟说得不错,我们该抓紧时间过去了……”
他招手收回灵蝶,“我知道怎么走了。跟我来。”
继续前行一段路,桂小山打量着君既明冷静的神色,迟疑道:“师弟,你见到这里的景象,难道不曾有感觉么?”
一种愤怒。
桂小山想到。
一种想把这里撕碎的愤怒。
“……当然有。”
君既明说道。
他觉得很恶心。
暗窟里面的符篆与他无关,可外面的四方八柱玄光阵是他在玄光阵基础上一手所创。
而如今,他改创的阵法,被人再次加以改造,成了作恶的帮凶。
改造阵法之人,必然是熟知他最初改创阵法的人。
屈指一算,寥寥无几。
亦均是曾经真心以待过的人。
……何其讽刺。
在认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君既明已经失去了愤怒的感觉。
愤怒的情绪是一种浪费。
因此无需愤怒。
君既明抬手,抚过剑柄。
他心中只剩平静。
静等剑出鞘。
说不通的道理,就用武力让他们懂。
暗窟深处。
石室内。
黑袍人专心致志的在用越芳时的血液绘制阵法。
烛草安静待在旁边——黑袍人的实验开始后,是不会让她帮忙做事情的。
黑袍人让她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烛草一直都很清楚。
那就是作为一个本该死去却侥幸成功的实验品,继续见证他的实验。
但是……
真奇怪。
烛草的视线落在黑袍人正在绘制的阵法上。
待在暗窟这么久,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阵法。
新的阵法吗?
要在越芳时身上实验吗?
“咦……你的灵主竟然没有解灵。”枯瘦五指掐住他的灵脉,感受着其中涌动的灵力,黑袍人惊讶道,“我说为什么,你还有力气睁眼呢?”
越芳时微微抽动嘴角。
不解灵,越惜在过来的路上吗……
得到了我报过去的信息,掌教不会只让越惜一个人过来,应该有长老同行。
……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越惜不想放弃,我不应该先说不行。
他声音微弱,“解灵与否,同你的实验有关系么?”
黑袍人高高在上睨他一眼,对他的问题不以为意。
不过一介将死之灵而已,成为他们伟大事业路上的垫脚石已成定局。
想到这儿,他心情不错,难得大方说道:“没什么关系,我见猎心喜罢了——第一次解剖你们这种还有灵契的灵,我很好奇啊,你的灵主会不会跟着你一起死?”
越芳时:“你不喜欢灵族。”
黑袍人冷淡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不是人,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想到自己查探到的见闻,以及在暗窟中见到的尸骨,越芳时忍不住说道:“可你也杀人啊。”
黑袍人哈哈一笑,不屑道:“我杀了他们吗?”
“不是么?”
“当然不是。”他正义凌然,言之凿凿道,“他们没办法继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我帮助他们去实现价值、创造价值,怎么能算杀了他们呢?分明是为了他们着想。”
灵脉中涌动的灵力慢慢流逝。
越芳时想了想,说道:“你们的价值是什么?成为你们的实验品?”
“是为了苍生。”黑袍人说,“一切都是必要的牺牲。”
“我不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黑袍遮住了他的表情,越芳时看不清楚,只听黑袍人在说,“等你身魂归天时,你便会了解我们所为之奉献的事业是什么了。”
越芳时感知得出来,他绘制阵法时的动作无比虔诚。
“介时,你将在生死之间了悟……”黑袍人轻声道,“此乃无上荣幸也。”
……真这么荣幸,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
黑袍人似乎猜到了越芳时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话语中优越感十足,兼带两分懊恼,“只可惜,我等要做这无上事业的持刃者,注定没办法享受此等荣幸了……”
他语带叹息:“这阵法,是那位大人新创的,玄妙非常。你是我手下第一位试阵者,灵族的效果……应当会更好吧?”
与自己想的一样。
这人已经疯了。
自己被点灵化生近百年,从未听闻过要用血祭来造福苍生的事!
越芳时偏过头,不经意与烛草对上目光。
……是那位受托帮自己传信出去的姑娘。
越芳时轻轻朝她笑了笑。
烛草疑惑的看着他。
为什么越芳时还笑得出来呢?
他……不怕死吗?
“你笑什……该死!有人闯进来了!”
黑袍无风自动。
黑袍人狠着嗓子,逼问越芳时,“你传消息出去了?这不可能!你没有机会往外面送消息!”
越芳时轻轻一笑。
想必是援兵过来了。
“多行不义者,自取灭亡也。”他声音飘渺,“你们作恶多端,被人找上门来算账,与我有何关系?”
“呵!”
黑袍人冷笑一声。
自然是不信他的话。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视线从越芳时身上滑过,黑袍人怀疑的目光看向了烛草。
自己从未离开过暗窟半步。
这几日,只有烛草出门进城办过事。
带着怒气的一掌隔空拍到烛草身上。
“你把尾巴带进来了?”
听到黑袍人这么问,被掌风推击撞墙的烛草松了半口气。
黑袍人没有把替越芳时报信这件事联想到自己身上。
她用手支撑着身体,勉力爬起来,低垂着脑袋,只有发旋对着黑袍人,“回来前,我仔细检查过,身后没有跟着人。”
说完,她迟疑片刻,不太肯定地说道:“莫非……镜明城有了新的追踪手段?”
“不可能。”黑袍人说道,“荆致没有这个胆子。”
否则,他们怎么会相安无事数百年?
黑袍人思绪飞转,“恐怕,是玄清教的人。”
“什么!”烛草惊讶抬头,澄澈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荆怀和我说,那位玄清教弟子已经离开了啊!”
黑袍人冷哼一声,“口说无凭,你可见到证据了?”
这话问得……
烛草哑口无言。
“既没见到证据,便有可能是障眼法。”
说到这句话,黑袍人已经从刚刚发现有人闯入进来的暴怒、惶恐中恢复平静了。
他静静感知片刻:“两个小毛孩……”
“也敢擅闯进来?”
只听冷笑一声。
“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两个小毛孩?
越芳时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来人是长老与越惜,可如今听黑袍人的说法,只是两个年轻人。
是谁?
他们知不知道这里面危险?
越芳时心焦至极,偏偏已没有办法传信了。
他灵血尽失,灵力渐散,灵念渐消。
若猜得不错,这阵法的阵眼会是他的灵种。
黑袍人是要将他的灵种剖出来,拿来祭阵。
暗窟通道内。
桂小山袖带如流云,击退了突然逼近的一面墙壁符篆。
“师弟!你没事吧?”
君既明按着剑柄,轻摇头,“没事。”
桂小山皱眉:“这通道似乎活过来了。”
“……嗯。”君既明肯定道,“应该是暗窟主人发现我们闯进来了。”
桂小山惊异道:“他能操纵这里的符篆?”
一面石壁上,便有成千上万个符篆。
操纵其中一半,便是了不得的灵力消耗了!
桂小山自忖,自己是做不到的。
而这里,每一处岔道口,就是一处新的通道。
每一处通道的石壁上,都覆盖着符篆。
“此处符篆,也是阵法,颇为精妙。”
君既明按剑不动。
凝视着前方弯折扭曲的道路。
所有的通道都活了过来,张牙舞爪的变换着造型靠近他们,暗金色的符篆上渐渐染上了深红的血迹。
就连他们脚下踩着的通道也变松软了。
金红两色交织。
桂小山一边抵挡符篆攻击,一边说道:“师弟,你可能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