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行?”
胡麻没想到老算盘会说出这个答案来。
道行之说,与这一身本事相伴。
人之极限,便是三柱道行,但又可以通过一些方法,让自己拥有四柱,乃至更多。
另外,道行自是重要,到了拼命的时候,道行愈多,便愈是能撑得住,可那是在法门相类,本事无差的情况下,法门足够高明,手段够精妙时,道行甚至会显得有些鸡肋。
便如自己,无论走鬼,还是守岁,皆是最高明的法门,与人斗法,通常是快速分出了胜负,不必到拼道行的一步。
况且,这世间门道,擅修道行者众多,有人用虫子便可以额外修出两柱道行来,孟家大老爷,更是九柱道行,怎么也与老算盘说的对不上。
“是正法!”
仿佛看出了胡麻心里的想法,老算盘低声道:“这可与我之前跟你说的打生桩不同,乃是堂堂正正,以身争命的内求法门。”
听他这样说,胡麻倒是心间微动:“何为正法?何为异法?”
“你遍目所及,各门道里的,皆为异法。”
老算盘叹了一声,道:“上桥的路,乃是太岁老爷降世之后才有了的,但修道行,却是各门道中人,早就有了的手段。”
“只是那时候,比现在简单的多,杀人便可得道行,杀一人,得一柱,当然,有的是杀善人,有的是杀人魈。”
“但无论是杀善人,还是杀恶人,又或者说,是用什么手段,炼成身外身,魂外魂,这其实都是欺诈,便如镜花水月,只能看到一个影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命还是那条命。”
“而真正之法,其实是……”
老算盘一张滑稽的脸,如今却显得无比郑重,慢慢说了出来:“杀己身。”
“向老天爷夺命。”
“夺来便是自己的,堂堂正正,肉身不死。”
“……”
听着老算盘的话,胡麻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甚至没有急着去问“杀自己”,又是怎么一个杀法,而是看出了端倪:““这些话,都是他让你跟我说的?”
老算盘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你知道就行,不知道我还要提醒你哩!”
“我本事不到位,可看不到这天与地的境界,世间本领,自有境界,能够看那么高,那么远的,只有主祭,而且得是已经问过天地的主祭才行。”
“这些话,都是我那位便宜师尊,让我死记硬背下来的,他说你早晚会问到,我可以不强行告诉你,但只要你问,我就说。”
“……”
“他是因为知道我不会上桥,但又不甘于此,所以借这个机会来告诉我?”
胡麻又想把这个气撒到老算盘身上了。
但看他缩头耷拉眼的模样,便只是眯了一下眼,道:“那你继续说说!”
“我就是学个舌而已嘛……”
老算盘道:“其他吧,关于上桥的事,他也说了,说什么上桥,其实是避世手段,先头里就占了一个"躲"字,所以不妥,如今那么多人上了桥,但也都遇着了拦路虎,走不通。”
“桥人不见乡,便是这个缘故,那么,避世不成,留在世间,与天地争命,或许才是正路子。”
“这借修道行,一步步行去的法,与上桥之法,便成了一阴一阳之势。”
“只是若走了下去,或许只是殊途同归,都能踏入那过桥的一步,又或许是证实了一真一假,其间大有不同的。”
“……”
胡麻忽然想到了重点:“也就是说,他自己也未行此法?”
“他说自己命不够硬,心也不够狠……”
老算盘道:“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便是在桥上走的最远的人之一,退不下来了。”
看着胡麻又陷入了沉思,他便也松了口气,笑道:“好了,反正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一遍,其实也不重要,他或许还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有四柱道行的。”
“早先你问我打生人柱的法子,我还不想跟你说,现在看看,倒是说了的好,打生桩,本就是邪门法子,早堵了这路了。”
“你现在啊,便是想修道行,那也修不了。”
“……”
“那倒不是阻碍。”
胡麻听着,便淡淡道:“我那一柱香,已经从自己身上砍掉了。”
“你早先若是在血食矿上呆着,应该看到了异状。”
“……”
“啊?”
老算盘眼睛都瞪了一下,半晌,才小心道:“没有再炼回来?”
“没有。”
胡麻轻轻吐了口气,道:“原本还有别的打算,如今却是暂时不沾了。”
看着他的模样,老算盘倒是沉默了下来,他本来想扯一把驴耳朵,让它走慢点,悄悄的消失在胡麻的视野之中,让他自己想去。
没想到这驴偏不听劝,越走越快,硬是跟在胡麻的马车旁边,这倒让他守着胡麻,有点尴尬了,好一会,才试探着道:“要说我啊,这个……”
“……这话可不是学舌,是我真这么想的。”
“……”
胡麻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讲。
老算盘清了清嗓子,道:“要我说,谁说了都没用,你得自己看。”
“你问我命数的问题,我答不了,因为我没那么高的眼界,便是我知道,那也只是我听来的,不准,所以,没什么比你自己看一眼更有用。”
“上桥?”
胡麻看着他,想看清自己的命数,惟有上桥。
“假桥!”
老算盘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这江湖各门道里,不知多少人,都想上桥,但是底子浅的人,想上也上不去。”
“有些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会迈出那一步,看清了自己,但终究踩不踏实,又滑了下来,他们往往会觉得自己命中注定,从此也就消停,老老实实熬岁数了。”
“但这说白了,就是底子不够。”
“你跟这些人却完全不同,底子太厚实了,想上随时能上,只是身子太重,这一步迈了上去,倒是要担心下不来,但若是……”
“……用什么东西扯住自己,只看一眼,便立时退回人间来呢?”
“……”
“还能这样?”
胡麻听着,倒真是心里一动,放下了帘子,倒是认真的思索起了可行性来。
上桥,或是超脱,或是避世,各人的形容不同,但又似乎,人的本能里,便有这种“逃离”,或者说“躲避”的本能,因此在自己的本事到了之后,上桥的冲动,便也时时都有。
反正本就按捺的辛苦,只是蹭蹭不进去的话……
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车窗之外,刺眼的阳光穿过了帘子落在了腿上,正是晌午。
上桥是入阴府,需寻阴气重的时候,但若还想回来,则是阳气重为佳,至于扯住自己的事物,他想到了小红棠,低头看了过去。
小红棠正因为赶路无聊,在他身边趴着,愣了一会,才读懂了他的眼神,慢慢把袖子掳了起来。
于是胡麻放下了心来,慢慢思索着,忽然之间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周围一切忽然都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动静,正碌碌碾过了泥路的车轮,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声响。
正于此间穿过的清风,忽然像是停滞了片刻,前面赶车的把式,手里的马鞭高高的扬了起来,却在鞭梢即将打一个卷,发出尖锐爆鸣的一刻,悄无声息,像被偷了时间。
“哎,妹子,我跟你说,好玩的还有呢。”
“之前我们在石马镇子,教训了一个脑袋大,身子小的老官,你可不知道,那老官看着好玩,人但可凶了,但让我师兄弟们,一顿戏弄……”
后面的马车里,妙善仙姑正给向往江湖,但家里管得严,又没走过几天江湖的周四小姐说着趣事,只是周四小姐越听越觉得糊涂:“姐姐,你说的这个人,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啊,那换一个……”
妙善仙姑道:“我也跟你说了,我好多师兄弟呢,都一身好本事。”
“而且啊,咱们这一身好本事,从不藏着掖着,谁想学就教谁,但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们自己的本事想教给旁人,结果教的愿意,学的愿意,反而有别人不愿意了。”
“那次啊,就遇着一个姓周的,绰号捉云手,过来指手划脚,结果动起手来,被我们大师兄,好好的收拾了一顿呢……”
“吊在树上,挂了好几天……”
“……”
周四小姐更笑不出来了,有点艰难的道:“我就姓周。”
“姐姐,你说的那个人,好像……是我三叔!”
“……”
叽叽咕咕开心的聊了一路的马车上,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尴尬了。
周四小姐与妙善仙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事情好像不怎么对劲,妙善仙姑讲了好多欠打的贵人老爷,江湖古板,周四小姐也讲了很多为非作歹,一心搞事情的匪类……
明明两个人凑一块,挺有话题来着,但现在怎么……
“嗡!”
但也就在这两个目光都有点变了味儿,气氛开始走向了即将失控的边缘时,忽然之间,周四小姐心里一惊,陡然之间,将目光从妙善仙姑身上收了回来。
这一霎那,她心里的惊讶难以形容,想也不想,身形便陡乎间,穿过了马车,一跃十丈。
“你……难道……”
她看着胡麻所在的马车车厢,表情竟是难以形容,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怎么会有人在赶路途中做这种事?
难道这不应该是仔细准备好多年,以免出了忿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