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傻啊……
如今这镇子上,收伏了妖尸,又来了这么多百姓,一钱教也舍得拿底子出来,把这灯火福会办得热热闹闹,漂漂亮亮。
倒是让普通教众与赶到福会上来的百姓们一个个信心满满,连外面的大堂官也不放在眼里了。
但这些入了府,有了本事的人,哪里这么好哄骗?
不过,也是这些有本事的人,心里想法也多,因为考虑到了这,又考虑到了那,反而都不急着说什么话,办什么事,才使得这表面上,倒看着一片平和。
胡麻低低的呼了口气,看着孙老爷子那张满是焦虑的脸,也知道他这会子有了豁出去的想法,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便只是道:“莫急着说这些,再看看,说不定会有转机。”
“那妖尸之前如此厉害,如今也不被拿下了么?”
“……”
“还等啥转机?”
孙老爷子瞧了一眼外面,只见窗纸后面,满满都是火光映出来的人头,但他不觉得热闹,只是觉得纷扰混乱,脸上忧色却是更重了。
低低的叹了一声,道:“擒妖尸的事我知道,好多人都说什么这石马镇子上还藏了高人呢,仙姑这几日里也不与我们交实底,只是满口说让我们放心,但谁能真个放下心来呢?”
“这场福会越是热闹,我这心里,便越不踏实啊!”
“也不知道仙姑怎么想的,外面的事皆不提,只是要办这场福会,可也不想想,你坛上的护法神可都已经死了,呆会你拿什么给百姓们赐福?”
“这人啊,还是低调点好,想想你们红灯娘娘会,人家红灯娘娘这么高的法力,都老老实实的呆在明州捞血食……”
“……”
连说了一通,似乎也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说一钱教,便摇了下头,只是道:“……唉,还是让老七进了红灯娘娘会比较好。”
正说着呢,只听得外面街道上,忽有一阵锣鼓声响了起来,街上顿时人群呼嚷,极其激动。
就连外面守门的孙家老七也忙敲着门,道:“爹,胡叔,快看呀,神台来了……”
“坛上都没东西,还要设神台?”
孙家老爷子也怔了一下,起身打开了窗户,向外面看去,就见远远的,人群已经分开到了两边,无数的百姓,高声呼喊着,在道边跪了下来。
而在石马镇子的街道另一端,则正有一庞然大物,缓缓向前走来,遥遥可见,那是一方扎了红花,由无数信众簇拥着的巨大木轿,前方是法王的徒子徒孙,扮成了引路的小鬼,蹦蹦跳跳。
两侧是身穿纸衣的吹奏手,举着锁呐,敲着铜锣,起了仪帐。
神台之上,四角立着一钱教的四位法王,纷纷赤了上身,抹了脸,手里端着一碗清水,不停的蘸了清水,洒向了道路两侧的教众,以及跪在了两边,求赐福缘的百姓。
巨大的神台,由身强壮力的一钱教力士用肩膀扛着,每走三步,便停上一停,由四大法王洒出甘露赐福。
而这条贯穿了整个石马镇子的街道,一共也只有三四里长,但如今却已跪满了百姓,满脸期待,待着神台上的神灵赐福给自己。
这份声势,甚至比之前一钱教起坛,请动四位坛上护法神灵时,更加的威风,庞大,最关键的是,那神台正中间供奉着的存在,更是让孙老爷子这双眼睛,都一下子直了……
……红灯笼!
没有什么九天莲花圣母,也没有什么大福德财佑神尊,多子多命神等花里胡哨的尊名与神像,只有一盏妖艳的红灯笼。
幽幽荡荡,被四位法王以及无数信众拥护在中间,散发出了神秘而诡异的红灯,自街道另一侧缓缓飘来。
吸引了这镇子上无数百姓的目光,也引得不知多少人,纷纷的向了它磕着头。
这也是一钱教与其他帮派不同的地方,红灯娘娘会就是拜红灯娘娘的,青衣帮就是拜青衣恶鬼的,但是一钱教,是教内神台上供奉了什么,便拜什么。
一应信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拜得是谁。
当然,对孙老爷子来说,这可就完全不同了,他看见了那盏红灯笼,整个人都懵了。
他看着那盏高居神台之上,在夜风里轻轻摇晃着的红灯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又转过了头,呆呆看向了胡麻,道:“胡……胡老弟,伱们红灯娘娘……”
‘一钱教没有护法神了,只好先把我们红灯娘娘借过去给人用用……’
胡麻本来没打算与人讨论这个问题,但偏巧赶上了,也顿时有些尴尬,道:“没有,这跟我们红灯娘娘可没有关系……”
“门道里的人用红灯笼做法器,做替身的多的是,一钱教供奉的这个,可能只是巧了吧?”
“……”
“……”
孙老爷子信与不信,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件事情跟自己无关,二锅头老兄要找,那也找不到自己头上来……
……再说,找过来又能怎样?
自己是忠心耿耿的红灯娘娘会小管事,但一钱教又偏偏觉得自己顺眼,要请自己当这个家,难道为了一钱教,自己就要背叛红灯会不成?
那没道理。
所以,自己替红灯娘娘打一打天下,多收几分香火,难道不是大功劳?
而这心里的想法暂且不说,看着神台过来,胡麻也凝神瞧去,他也对这等灯火福会极感兴趣,只见得神台从镇子另一端行来,走的极慢,似乎是为了让所有百姓,都能受到甘露赐福。
所谓甘露,自然就是那神台四角之上,立着的四位法王手里的清水,神台每三步一停,他们便不停的蘸了清水,洒向四方,这就是所谓的赐福了。
可最关键的是,周围百姓们被这“甘露”淋到了头上,居然也真的都瞬间精神大振,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事物的降临,脸上的表情愈发的虔诚,愈发的激动了起来。
“这玩意儿就是福泽?”
胡麻已经了解过了一钱教的底细,再加上他修成了法身,神魂灵敏,眼力也高了一大截,便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关键处。
有真有假。
如今胡麻能看出来的,便是所谓福泽,其实神魂滋养,每一点滴洒落,都点动了百姓的生魂。
生魂便与性命,底子息息相关,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丝丝的法力,稍稍滋润,便也会让人精神大振,自然生出了与往常不同的感受。
但往更高深了说,甚至是一钱教的某种内在,却等于是在赐福百姓,这些百姓命数低,福泽薄,得到了一钱教的赐福,便可以获得福泽,以后可以更好的活了下去。
只是一钱教也只是个草台班子,又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为百姓们赐福?
他心里闪过了那十口大缸。
那叫镇煞缸,但能镇煞,便是因为,缸里有着福泽。
只不过,命数、福泽、气运,皆为虚数,说起来虚无缈缥,常人难以理解,细究反而为害。
常人知道这称谓,却无法具体的明白,搞清楚这几个词汇具体的代表与指向。
非得是到了一定高度,才能察觉到其存在,胡麻如今,其实也是沾了一钱教的光,才略略窥见了这些玩意儿,算是涨了见识。
什么福泽?
那十口大缸里,养得其实是尸体,上面记载,是用太岁血肉,骨头,再加上一些得了道行的妖物,以及一些特定条件死掉,又腐而不朽的尸体,养出来的一种怪异存在,唤作“福尸”。
论起来,这是与阴将军一样,极为邪门的玩意儿。
但似乎在民间传说里,也确实有不少通过养这种邪异玩意儿,来给自己攒福泽的说法。
一钱教这十口大缸里,便不知被信众投入了多少家财,祈愿,已经积累出了厚重的福泽,而这也是一钱教的护坛神灵死了,仍然可以举办灯火福会的原因。
说白了,那些护坛神灵,其实就是在一钱教挂名,并且为他们打工的人,而那十口大缸,才是一钱教这么多年来攒下的底子。
……
……
“呼,草台班子办大事啊……”
胡麻看明白了这一切,都不由得轻轻呼了口气:“一钱教教主糊里糊涂,身边的帮手也不算什么高人,但教里最根本的手段,却是高人指点过的,以最邪门的手段,来办最正经的事。”
“他们以多年积累,攒出举办这一次灯火福会的底子,再借由百姓之口,将一钱教的名声宣扬出去,又赚来更多香火。”
“香火多了,便是民心所向,便是气运了……”
“……”
很明显,想到了这件事的,不只有胡麻,孙老爷子在看到了神台出现之后,便已经凝起了双目,重重的叹了一声,身边早有人把他的符甲与兵器给取了过来。
而在身后的酒宴之上,大善宝的老坛主,万马帮的大掌柜,乌姥姥的干女婿等一众门道里的高人,面对着满桌子酒菜,却也都没有了兴致,对视一眼,便也只向了彼此,轻轻点头。
整个石马镇子,已经随着神台的出现而人声鼎沸,整场灯火福会的气势也开始了不停的攀升,胡麻站在了人群之中,微微眯起了眼睛。
外面的人怕是不会允许一钱教办出这么大阵仗的灯火福会的,影响太大了。
自己本来也没打算管这些,但来都来了,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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