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了好一会儿,邹非鸟才轻轻松开她。
依旧低着头,不看她。
“怎么了?”陆越惜一只手掐在她手肘处。她居然在小幅度地发抖。
“冷?”陆越惜皱眉,“要不把暖气再往上开几度?”
“……不用。”邹非鸟笑了一笑,清泠的眼终于微抬,看向她,“就是觉得……”“觉得什么?”
邹非鸟却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陆越惜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女孩紧抿的唇,和眼底深藏的隐忍。
她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
夜里更觉稀奇。邹非鸟格外的投入和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焦躁,陆越惜都有些应付不住。
偶然间仰起头,直直撞入对方的眼里。
摘了眼镜,又是这种时候,她比往常看起来柔软温吞不少。
眼神却如火星溅水,烫的陆越惜微微怔愣住。
有汗顺着脸颊滑下,那双浓黑的眼眸里是无法忽略的深沉的迷惘和苦痛。
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几乎要把陆越惜活活闷死。
下意识的,陆越惜回想起了今天那通电话。
如果叶槐真的和她说了什么,依邹非鸟的性子,确实是就算心里不痛快,也绝不愿流露半点在明面上的。
但她不说,陆越惜就不勉强。
两人聚少离多,这样和谐的相处时光实在是少见。
翌日临去邹家前,陆越惜坐在车里抱着她不肯松手,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她披散下来的头发。
“什么时候放假?”她问。国外大学放假都早。按奥克兰那边的时令算,那边大学该是放暑假的时候了。
“快了,大概还有两星期。”
“那你这阵子该挺忙,现在跑来,回去以后不耽误吧?”
邹非鸟只笑笑:“学习上的事,我什么时候让你操过心?”
陆越惜于是放下心来,温声道:“我待会儿送你去机场。”
“嗯,我知道。”
“你妈肯定也要跟着去送你。”方阿姨在一小学里教音乐,现在是半退休状态,课少,在家待着时间多,“到时候我俩就……”
陆越惜意有所指。
邹非鸟了然,凑过来和她十指相扣,唇贴着唇温存好一阵,陆越惜才终于满意,松开并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样的动作她们刚认识那段时间里她经常做,更多意味是显示对小辈的疼宠。
如今却不一样,这动作算是对恋人的安抚。
告诉她诸事勿忧,一切安好。
在邹家吃完午饭,取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上车出发去机场。
陆越惜站在安检口静静看着方阿姨仔细叮嘱邹非鸟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末了不忘叮嘱她放假了要是没事就早点回来。
广播内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玻璃落地窗外客机起起落落。
邹非鸟过了安检,回头冲她们微笑,走到转弯口,便再看不见身影了。
陆越惜还在思量着女孩从昨天到今天的反常,却忽略了身边这位长辈看向她的格外异样的眼神。
直到重新坐上车,陆越惜才倏然回神,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对方阿姨说:“我先把您送回家吧。”
方阿姨揉了下眼睛:“嗯。”
陆越惜想起什么似的,又接着调笑提议:“唉,其实我爸挺想见见您,要是您想,要不……”
这二老如今的关系有点复杂。她琢磨不太明白,只能有意无意撮合下。
“今天有事,再说吧。”方阿姨看着她,突然将手覆在她手背上,正色道,“小陆,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陆越惜一愣。
方阿姨却轻轻把她那只手牵起来,食指不紧不慢抚过那枚镶着碎钻的铂金戒指,神色淡定:“谈谈这个。”
陆越惜这才想起来。
邹非鸟刚刚忘了把戒指摘下来,就这么明晃晃的戴在手指上。
这两枚款式相同的对戒,傻子都能觉察到不对劲了。
头脑空白地把车开到公寓楼下,默不作声跟着方阿姨上楼进屋。
却只站在门口,方阿姨让她过去坐,她也不坐。
方阿姨叹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越惜突然拽住她袖子。
二人对视一眼,她笑了一声:“怕我拿鸡毛掸子打你不成?”
“……”陆越惜讷讷放手,心里却松了口气。
陆衡和陆悯私下没少和她敲打过此事,催促她尽早坦白,免得到时候闹起来不好看。
人家就这么一个女儿,稀里糊涂就被她拐走了,任谁都得缓好一阵子。
而她总是不以为意,觉得方阿姨对她也该是喜爱的,届时不至于鸡飞狗跳。
不料现在真被发现了,她还是不安居多,生怕对方一个激动,疾言厉色的让她滚。
“阿姨,我和非鸟……”还没说完,方阿姨却微笑着摇摇头,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越惜愣愣应道:“好。”
于是厨房重新开火,做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简单的两碗素面,撒了葱花和虾米,煎蛋金黄。
两人坐在餐桌前,面对着面。
陆越惜知道对方想主导这段谈心,故而不出声,识趣地低头吃面,只等方阿姨主动开口。
果不其然,吃了两口,方阿姨温声道:“非鸟这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她爸。她很崇拜她父亲,说是‘爸爸既然是工程师,那我就要当科学家’什么的。别的小朋友都是被逼着报奥数班,只有她每天追着问老师有没有比赛可以参加,在书桌前写数学题一写就是一天。”
“……”
“后来她父亲去世,也就愈沉闷,也愈埋头苦读,我很多时候,都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其实她交那些朋友,我是有些猜到的。”方阿姨提到这个时,略微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关于她性取向的事。”
陆越惜挑眉:“您是指,姜钥盈她们?”
“嗯。”方阿姨叹了口气,“她喜欢什么,就随她去吧。”
说着又抬眼看她,微微笑了起来:“这件事也是。她既然选择了你,那我也不会多说。”
邹非鸟和方阿姨最相像的,便是这双纯粹明亮的瑞凤眼。
不同的是,前者总见冷傲孤寒,后者却是柔媚亲和,笑起来更甚。
“……”陆越惜有些触动,放下筷子,“谢谢您。”
“只是有件事……”对方忽然言辞诚恳道,眼里是身为母亲的忧虑和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陆越惜:“您说。”
“假如有一天你腻烦她了,或者是遇见别的什么人,请你一定告诉她,不要苦拖着。这孩子太骄傲,你如果不斩钉截铁,她肯定会痛苦死的。”
“……”陆越惜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她爸和对面这个女人的事,虽然理解她这种想法的来源,但对方这么说,无疑是当头给了她一个耳光。
而对面,方阿姨仍在恳切地望着她。
陆越惜深深吸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勉强露出一个笑:“阿姨,我和我爸不一样的……”
她举起手,认真道:“等非鸟读书读完了,我就正式办一个婚宴,请遍亲朋好友,倘若这还不够,那我身后财产皆为她所有。我陆越惜这辈子,就真的只有她一个了。”
方阿姨怔怔盯着她许久,终于回过神,沉沉感慨:“这样,那我也彻底放心了。”
谈完话,吃完面,陆越惜出了邹家的门,一时半会还是没反应过来。
直至坐在驾驶座上,目光对上放在中控台上的毛毡鲸鱼摇摇乐,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拿出手机,点进微信。
路途遥远,这飞机一坐就得坐十几个小时。邹非鸟又是刚登机不久,手机这会铁定处于飞行模式。
但陆越惜等不及,忍不住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她说,非鸟,你妈知道我们的事了。
又感叹,怎么这么不小心,戒指都忘了摘……
洋洋洒洒,删删减减,发了好几大段,将方才的事交代完毕。
也不管对面能不能回,倾吐完后她自己倒是觉得平静不少。
看看时间,只期盼着待会邹非鸟降落到浦东机场转机时,能抽空回一下她的消息。
陆越惜叹口气。方阿姨同意她俩的事,她自然是欣喜的。只是对方那番关于“以后”的说辞,听了实在让人沮丧。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信她。她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
开车回陆家,方觉十指冰凉。陆越惜让佣人给她沏杯自己爱喝的白毫银针,而后坐在客厅沙发上休憩片刻。
又过小半个钟头,手机突然响起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拿起一看,竟是邹非鸟打来的。
接通,对面人迎着机场大厅内熹亮的灯光,虽风尘仆仆,笑意却盎然:“我是故意的。”
陆越惜明白过来:“戒指是故意不摘,让你妈看见的?”
“嗯,她其实早就猜到了,没必要再避着。”邹非鸟说着笑了笑,“你总说找个契机……我这次莫名其妙请假从新西兰跑回来,还老是去找你,我妈又不是眼瞎,总该看出我和你之间关系不对劲。我想着,反正都要坦白,还不如让她先问算了。”
陆越惜不知道该不该埋怨她一句不事先通知自己,害得自己手足无措,从机场开车到邹家的那段路上脑子都是懵的。
但看对方提起这个,心情似乎都好了很多,一扫之前的低沉,陆越惜也就跟着笑了一笑,算是宽容她这点小聪明。
临到年底,公司事务愈多,尤其这两年项目增加,还在巴基斯坦等地和政府合作,开拓了海外业务。
陆越惜以往几年有精力,还愿意到处跑。但近期她也乐得多培养几个左臂右膀,帮自己分忧排难。
她自己的生活目前也是三点一线。公司,家,还有不同地方的饭局。
有时犯懒,休息日也不愿出门去别的地方走走,伍如容近期全家准备去法国旅游一趟,问陆越惜有没有类似打算。
她摇头叹气:“我跑的还不够吗?去新西兰也只是上个月的事而已啊。”
伍如容笑她年纪大了,折腾不动。
不过虽然犯懒,贺家那里陆越惜还是抽空又去了一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贺滢父母痊愈没有。
她本来也不该操这个心,就是某天突然想起,发短信询问了下二老近况。
贺母却打来电话,很热情地邀请她再上门见个面。
那拜访顺带照顾他们的亲戚走了之后,两位老人伤势未愈,行动仍是不便。
不过贺母手臂拆了线,已经能小幅度的活动了。
陆越惜给他们带了许多补品,看着屋内摆设微微凌乱,像是很久没有仔细清理过的样子,询问是否需要帮他们请个保姆。
贺母却笑着婉拒,坚持他们可以正常生活。
吃完饭告辞离去,却在开门正准备下楼时遇见刚好往上走的叶槐。
她手上也拎着礼品,想是前来探望的。
陆越惜觉得尴尬,贺母的笑容也微微收敛了点,站在门口喊她:“叶槐,你来了啊。”
叶槐和她对视一眼,目光又淡淡落在了陆越惜身上。
陆越惜礼貌地笑着:“叶槐。”
对方应了一声:“嗯。”
她其实挺想再问问那天,她到底和邹非鸟具体说了些什么的。
但贺母就在旁边站着,现下自己又要走了,也不好问出口。
于是两人继续一个往下走,一个往上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叶槐手一动,突然拽住她。
陆越惜微愣,转头看她。
女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没有往常那般冷厉,甚至可以描摹出点若有似无的温和:“有空再一起吃个饭?”
陆越惜默然。
“我有事求你。”她又轻声添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