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大有自幼家境贫寒,家里养不起太多孩子,便将他送进宫做了内侍。
在宫里众多的内侍中,图大有不算多出众,除了长得还算周正之外,几乎没有么过的长处。然而作一个内侍,长得眉清目秀并不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好处。
年时期的图大有,常与其他内侍发冲突。
他不够机灵,不太会讨上司的欢心,偏偏爱管闲……
他性子耿直,不是个会吃亏的主,起先倒是没会主动去惹他。但是每次见到其他小同伴被刁难的时候,图大有总忍不住出,久而久之他便成了被“教训”的那一个。
图大有这样隔三差五被教训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直到他十四岁的时候……
那日,他在御花园的假山后被几个年内侍围着打,不巧被当时跟随纪太傅入宫的纪轻淮撞见了。
纪轻淮原本只是路过那假山旁边,但听到动静后便绕了几步路。打的年内侍们见有过纷纷停了手,于是图大有自己将脑袋上的麻袋揪下来之后,便见到了纪轻淮。
彼时的纪轻淮比图大有大不了多,也是个年模样。
他虽然不常入宫,但见到眼前这场面也明白发了么。
深宫之中,内侍们中间出龃龉是常有的情,若是换了常定然要绕着走,绝不会多管闲。
但纪轻淮没打算袖手旁观,或许是那年自己将上的麻袋扯下来之后,下意识朝纪轻淮躬身行了个礼,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又或许是年的年纪与他家中的弟弟相仿,让他出了恻隐之心……
两四目相对片刻后,纪轻淮开道:“这位小公公,我有点迷路了,否请你替我带个路?”
图大有闻言一怔,将手里的麻袋一扔,朝纪轻淮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带着对方出了御花园。
纪轻淮身后跟了两个护卫,明显不存在迷路的题。
图大有虽不算机灵,也知道对方在替他解围。
“公子是要去哪儿?”图大有朝他道。
“去御书房。”纪轻淮开道。
图大有失笑道:“公子去御书房,这路迷得够远的。”
“今日跟着家父进宫,谈及御花园的牡丹开了,陛下便着了带我去看看。”纪轻淮解释道。
图大有一怔,道:“公子看到牡丹了?”
“没见到,改日再说吧。”纪轻淮道。
图大有闻言脚步一顿,开道:“御花园的牡丹花期不长,公子若是不常进宫,下次只怕不知要等到年月了。奴才给公子带路……”他说着转了个身,竟是打算将纪轻淮再带回去。
“你……”纪轻淮有惊讶地道:“不怕再见到他们?”
“嗨,早已习惯了,挨一顿打罢了。”图大有道:“比不得公子看牡丹紧要。”
纪轻淮没想到这年竟如此豁达,被欺负丝毫没有怨怼之气,这实在有出乎他的意料。
“你叫么名字”纪轻淮跟在他后往御花园里走。
图大有答道:“奴才叫图大有,大小的大,有没有的有。”
“火天大有,依天顺时,是个好名字。”纪轻淮道。
“公子真会说话,我这名字不过是自幼家里穷,父母便给取了个糙名,好养活一。”图大有笑道:“这不整日挨打,倒是越打越结实,确实好养活得很。”
纪轻淮被他这豁达的性子感染到了,笑道:“家父给我取的名字叫轻淮,水至清则淮,倒是不如你这名字吉利,说不得将来得吃苦呢。”
“呸呸呸,公子莫要乱说。”图大有道:“公子看上去就是个大富大贵的命,定不会吃到么苦。”
纪轻淮闻言点了点,只觉得这年甚有趣。
当日看完牡丹之后,图大有亲自将纪轻淮送回了御书房。
自那日后,图大有便许久没再见到过对方。
但他旁那里得知,纪轻淮是纪太傅的长子,颇有才学。
图大有心想,这样的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交集了。
直到不久后,图大有突然被内侍司总管姚长安叫了过去。
图大有虽然是个内侍,平日里与姚长安见面的次数很有限,说上话的机会就更了。今日对方突然提出来要见他,这让图大有颇意外,只以自己无意间惹了么祸。
没想到姚长安与他交谈了几句之后,第二日便让他雁庭搬到了自己那小院里,竟是直接将图大有收做了徒弟。要知道这种好是内侍司都想得到的,平白无故落在图大有上,任谁也没想到。
“师父,徒儿不明白,您么会看中徒儿?”图大有后来与姚长安相熟之后,朝他道:“这内侍司,比徒儿聪明机灵的多了去了,任谁都比徒儿好栽培。您老家选了徒儿,他们都说……”
“都说咱家瞎了眼?”姚长安道。
图大有笑了笑,开道:“师父原来都知道?”
姚长安叹了气道:“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么机灵的都见过,老了之后,想找个消停陪在身边。那日纪大公子朝咱家说起你,咱家心中好奇,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子能让他开这个。”
出于好奇,姚长安便见了图大有一面,只这一面,他便决定要让图大有跟在身边。
“纪大公子?”图大有这回有点蒙了。
“他说那日让你带了个路,似乎是给你惹了点麻烦,怕难你,便让咱家照应一下。”姚长安道:“难他堂堂太傅之子,竟会将你的情放在心里,这个情你要记得。”
图大有闻言点了点,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他自幼被家送入攻入,几乎是被磋磨着长大的,早已不记得上一次有在意他是么滋味。他无论如都想象不到,纪轻淮那样在云端里的贵公子,竟会将他一个小内侍的情放在心上。
姚长安让他记着纪轻淮的情,他自然不会忘。
他不止没忘,几乎将这恩刻在了心尖上,只恨不能天天给纪轻淮烧香祈福了。
几年的时间,图大有一个被欺负的小内侍,成了御前最得宠的内侍之一。
但这数年之间,图大有都没再见过纪轻淮。
他被派到御前伺候之后,倒是见过许多次纪太傅,只没有任纪轻淮的消息。
直到皇帝病重的那段时间,纪家落了难……
那日图大有在御前伺候,皇帝对纪太傅大发雷霆,说了震怒之语。纪太傅倒是不卑不亢,连磕认错的举动都没有,图大有心急如焚,险当场就跪下朝皇帝求情,还是姚长安眼疾手快拽住了他。
“你疯了吗?你一个内侍敢对前朝的情插嘴,是怕脑袋不够掉”后姚长安险气得动手。
图大有道:“陛下那意思,是要责罚纪太傅吗?”
“不该你管的情你,这种情就算是一百个你,也左右不了局面,只会让陛下以纪家勾结内侍司,届时发落的只会更重。”姚长安道。
图大有闻言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也隐隐知道,纪家的荣宠如今只怕是到了。
帝王之心本就不测,纪太傅在朝中威望日久,如今皇帝病危,对纪太傅不了会出忌惮……
果然不久后,纪家的处置就定下了。
图大有知道他么也做不了,但他很想在纪轻淮流放前去见对方一面。
他知道,数年前纪轻淮那举动或许不过是出于恻隐之心,他们只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一起尚过御花园里的牡丹,但细论起来,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不过是个内侍,哪里敢妄想与纪轻淮做朋友?
他只是将对方当做恩,毕竟在过去的那年里,纪轻淮是唯一“关心”过他的。
图大有想去见纪轻淮的想,姚长安是不会认同的。
纪家落了难,谁沾上都不会有好结果……
图大有以,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对方了。
直到有一日,恒郡王找到了他……
如今图大有的身份今非昔比,先帝驾崩幼帝登基后,他在御前的地位炙手热。
在恒郡王的安排下,图大有在纪轻淮出京前夕,终于见了对方一面。
时隔数年,图大有几乎一眼便认出了纪轻淮,只是对方在天牢中待了许久,形容十分落魄,早已没有了昔日那副贵公子的模样。
“你是?”纪轻淮并没有认出他来。
图大有蹲在天牢,开道:“火天大有,依天顺时,公子当年说奴才这是个好名字,虽然至今奴才也不知道这八个字是么意思。”
“是你?”纪轻淮轻笑一声,开道:“图大有。”
“纪大公子当年在姚总管面前奴才求了个庇护,姚总管收了奴才徒,如今有幸在御前伺候。”图大有开道。
纪轻淮闻言点了点,神情颇欣慰。
他虽然落魄至此,但目光依旧坚毅明亮,丝毫没有自弃。
“我当年不过随一提,举手之劳罢了,你能得姚总管信任,是你自己有福气。”纪轻淮道。
“纪大公子或许只是随一提,奴才不敢忘了这恩情,如今纪家蒙难,奴才微言轻……”图大有眼眶一红,跪在地上便朝纪轻淮磕了三个,纪轻淮伸手想阻止,隔着牢阻拦不得。
“奴才无以报,将来每年到了太傅忌日,会去太傅行刑之处,偷偷替他老家多烧纸钱,全当是报答纪大公子的恩情。”图大有说罢又朝他拜了一拜。
纪轻淮看着他半晌,开道:“死灯灭,你倒也不必冒险做这……若你愿意,我倒是真有一件情想求你帮忙。”
“公子请说。”图大有道。
“舍弟名叫轻舟,原是与我一起判了流放之刑,后来他自愿选了入宫做内侍……”纪轻淮道。
图大有早已听闻此,忙道:“纪小公子四月会正式入宫,你放心,我会用我的性命护他周全。”
“不必用性命相护,照应一二纪某便已感激不尽。”纪轻淮说着朝他行了个大礼。
次日,纪轻淮便启程去了流放之地。
四月,纪轻舟入了宫……
图大有原以这纪小公子在宫中应该很难立足,原是做好了对方筹谋的准备,没想到对方与他相识没几日,便救了他一命。
说起来,倒是纪大公子低估了自己这个弟弟。
后来,图大有便与纪轻舟成了朋友。
日子一晃而过,图大有稀里糊涂投靠恒郡王,到被纪轻舟“策反”投奔李湛,中间也不过数月的时间。
后来,李湛筹谋让纪轻淮进京,担心纪轻淮身体虚弱,在途中需要个得力的照顾,所以便派了图大有过去。
纪轻淮这数月在流放之地受了不苦,图大有见到对方的时候,对方看起来比在天牢中时更狼狈。好在图大有提前做了准备,虽然要带着对方赶路回京城,一路上一直想着子对方调理。
待快到京城之时,纪轻淮的身体便恢复了不。
两一路上相谈甚欢,图大有发觉纪轻淮遭此劫难,心态竟丝毫没有消极和不满。相反,他在流放之地还收集了不当地的题,想着回京之后朝李湛禀报。
彼时图大有十分不解,纪家对先帝忠心耿耿遭遇如此冤屈,纪轻淮能如此平静。后来他才明白,纪家忠心的来不是先帝,而是大渝朝。一个对一个国家的忠心,是不会某个的背叛而变的。
那个时候,图大有才真正认识了纪轻淮。
众一路赶往京城,眼看还有几日路程就要到了,在某个县城的郊外,遭到了流寇的袭击。李湛原是派了不护卫沿途保护,但流寇在此处盘踞已久,极难对付,所以众便被打散了。
流寇在护卫手里吃了大亏,转而将怒气发泄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的图大有和纪轻淮身上,对两下了死手。打斗中,两被逼到了绝境,图大有了保护纪轻淮被流寇一刀砍中了脖颈,鲜血顿时染透了他的半边衣裳。
纪轻淮心知两今日难逃一劫,便果断抱着昏迷不醒地图大有滚下了山坡。
大概是命不该绝,两在山下的水沟里昏迷了一夜,次日被回乡路过此地的一个大夫救了。
纪轻淮摔断了腿,图大有失血过多,昏迷了数日才转醒。
但两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你是傻吗?你那脖子再结实,能抵得过家的刀?”纪轻淮待图大有醒来之后,心有余悸地道:“大夫说,若是刀再偏个半寸,或者那力道再大个两分,你脑袋当场就能搬家。”
图大有冲他嘿嘿一笑,开道:“没子了,总不能看着你被砍死。”
“往后记着点,无论么时候,无论是么,都不值得你拿性命相护。”纪轻淮道。
图大有依旧是一副笑脸,开道:“我觉得挺值。”
纪轻淮看着他半晌,便有说不出话来了。
后来,两身体渐渐恢复,被秦铮接回了京城。
李湛赐了图大有出宫,图大有便顺理成章去了纪府。
纪轻淮来没和图大有聊过他的去处,图大有也来不。
在众眼里,图大有便是纪轻淮的贴身随侍,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图大有面对纪轻淮,偶尔也会冒出许乱七八糟地心思,前他不懂这,但后来眼看纪轻舟和李湛成亲子,他多便动了俗念。他自己将这念归结出了宫之后,再也没有服过宫里那药的缘故。
但他这念,也只是偷偷想想罢了。
纪轻淮于他而言,就像是梧桐枝上的凤凰,他只想想都觉得冒犯了对方。
况且他在宫中日久,身子早已无恢复,这种“残缺”对他而言多意味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耻/辱。尤其面对纪轻淮的时候,图大有心里那份自卑便会愈发浓烈。
前他是不会想这的,没有那念的时候,他以坦然做个内侍。
一旦动了那念,他所有的过往历,便都带上了几分不堪示的意味。
好在纪轻淮看起来也没有那样的心思,这让图大有失望之余,反倒松了气。
他觉得,能在纪轻淮身边做个奴才伺候对方一辈子,也挺好。
将来纪轻淮结婚子,他也以继续帮纪家照顾未来的小公子。
只要纪轻淮不赶他走,他以将心藏得很好,绝对不会让看出来。
直到有一日,纪轻淮朝他起了未来的打算。
图大有心中一沉,心中突然出了几分不好地预感。
他想,一定是自己某个时刻的眼神没有藏住,让纪轻淮觉察到了。
对方那样的,不会允许一个藏了这种龌龊心思的跟在身边……
此换了谁只怕都不能接受吧?
“奴才想一辈子伺候大公子,若是大公子不愿意,奴才在纪府做个洒扫的家丁也行。”图大有道。
“怎么又奴才奴才的?纪家又不是宫里,你这习惯该改改了。”纪轻淮道。
“是。”图大有有不敢看他,他这日子在纪轻淮的要求下已改了不,只是一紧张起来还是会说错。
纪轻淮斟酌了片刻,开道:“我们纪家前也没有么下,只雇了几个看家护院的。这日子一直留你在身边,是我的腿伤未愈,需要贴身照料,如今我腿已好了,总不好叫你一直没名没分地这么跟着。”
图大有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么,便一直垂听着。
“你这日子似乎总是很紧张,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了你也不说。”纪轻淮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说吧……纪家既不需要家丁,也不需要奴才……你……”
纪轻淮盯着图大有看了片刻,走到一旁的书案边打开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小木盒。
他将那木盒放进图大有手里,开道:“拿回去再看,我给你三日的时间想清楚……无论你的答复是么,我都接受。”
图大有拿着那木盒抬看了一眼纪轻淮,纪轻淮面色有不大自然,耳根带着淡淡地红意。图大有甚见过他这副神情,一时之间也有拿不准他的意思。
“大公子是要赶我走吗?”图大有道。
“答案已在你手里了,你回去看一眼便知。”纪轻淮道。
图大有闻言点了点,拿着那木盒回了自己的住处。
纪轻淮说给他三日的工夫,图大有总觉得里不是么好东西,所以他拖到了第三日,才打开那木盒,然后便见那木盒里,竟是一支青玉簪子。
那玉簪是专男子所制,花型很简约,但依稀能认出来簪上刻着的是牡丹。
图大有读过的书虽然不多,知道赠玉簪是么意思……
他拿着那簪子呆愣了半晌,不敢相信。
他甚至怀疑纪轻淮是弄错了……
那簪子上的牡丹由不得他不多想,年他们初遇时,一起在御花园里看得便是牡丹。
大渝朝男子大多都佩戴玉簪,但听说过有簪子上刻竹、刻兰甚至刻飞鸟,没听说有刻牡丹。只牡丹雍容华贵,寓意并不适合刻在男子的玉簪上……所以,这玉簪是纪轻淮找制的,并非在玉器店买来的。
果真如他所想吗?
图大有觉得这简直就像在做梦一般。
纪轻淮将那玉簪送了出去,本以图大有次日便会答复。
没想到等了三日,依旧没有音讯。
他原本心中是存了几分笃定的,如今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难道是他弄错了对方的心意?
他以的那细节和能,难道都是自作多情?
若真是如此,他贸然送玉簪,那就太唐突了。
纪轻淮这一也是一次遇到这种情,当即有慌乱。
就在纪轻淮几乎不抱希望之际,外突然传来了敲声。
纪轻淮起身去开,空无一。
他一脸疑惑,目光落向地面,不由一怔。
便见他的放,端端正正放了一个果盆,里摆了一堆瓜果。
纪轻淮俯身端起那果盆,片刻后骤然回过神来,眼底渐渐浮起了笑意。
图大有倒是实在,估计是将整个京城能搜罗到的瓜果都给他找了一只过来……
君赠以琼瑶,
予君……大果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