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外不断有人来往,无一例外的,每个来往的人都会被厉无咎和北宫珺吸引目光。
被人这么盯着看北宫珺有些不自在,问厉无咎道:“我这黑脸涂得是不是过了?这样不行,太过刻意的掩饰只会更引起人们的注意,你说我要不要再贴上簇假胡子什么的?”
正说着对面跑来四个互相追逐嬉戏的七八岁的小娃娃,四个小娃娃停止嬉闹,一个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这二人,领头的那个大些的男娃儿突然拍着手笑道:“丑脸公,黑脸婆,婆骑马来公牵绳!”
后面三个小娃娃见状也跟着起哄唱着,“丑脸公,黑脸婆,婆骑马来公牵绳······”一个个亦步亦趋紧紧跟着两人。
北宫珺本来就黑的脸色顿时更黑如锅底,厉无咎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理不睬。北宫珺气的甩了甩马鞭,恫吓道:“再唱我就一鞭子把你们脸抽成大花脸!”
孩子们见北宫珺动了怒,全都一哄而散,跑的远远的,嘴里却还是不闲着。
厉无咎倒不甚在意,可看见北宫珺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扯动僵硬的唇角笑了笑,蓦地想到孩子们唱的“丑脸公,黑脸婆”这两句就联想到一对老夫妻,老妪骑着马,老叟牵着马的情景,脸上一阵烧热,那完好无损的耳垂竟然都红了。
北宫珺倒没意识到厉无咎的窘态,挫败的问道:“我扮男子就那么不像吗?连个孩子都能发现!”
厉无咎声音颇愉悦道:“这个能不能发现跟每个人的洞察力有关,或许那孩子能看出来,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只是以后别再那么刻意的往脸上抹那么厚的锅底灰了。”
这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气的人肝儿疼。
连日被追杀哪还有功夫往脸上抹锅底灰啊,这还是离开蒲州城时将脸涂黑的,这些日子以来,能有功夫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唉,这日子过得实在太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了。
这个名叫高唐村的小村落背靠雁宕山,雁宕山东西长三百余里,横跨两个州郡。南北纵深百余里,一直向北跨过雁宕山,再走二百余里便能到达安北都护府。
厉无咎伤口只草草的敷了点创伤药包扎了一下,眼看年关将近,北宫珺便决定在高唐村过了年再出发,这期间正好可以让他养伤。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落脚,也是因为这里绝佳的地理位置,若再有人来追杀只管往雁宕山跑,雁宕山危峰兀立,林深草长,地形复杂,最是便于隐藏踪迹。
北宫珺很快便租赁了一处干净的农家小院,据房东说是为儿子准备的新房,但是儿子一家在附近的县城中谋生,即便回家过年也是跟父母一处,所以便租给了北宫珺。
租赁的农家小院,一应家什俱全,很是方便。
一路上的一应花销都是北宫珺负责,好在厉无誉大方,方便携带又没有明确标识的陪葬品也多,一路上两人除了躲避追杀的人,倒是衣食无忧。
稍微打扫了一下,北宫珺烧了两锅热水倒进浴桶中,打算痛痛快快的洗个热水澡。
沐浴罢出来,看见厉无咎姿势端正的背对着自己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北宫珺走过去问道:“你坐在这里不冷吗?石凳这么凉,天又这么冷,你这样呆坐在这里会着凉的。”说着自己也坐在了他对面的石凳上。
北宫珺沐浴用得皂角带着隐隐的茉莉花香,很是清新好闻,厉无咎转过身看着恢复原貌的北宫珺。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比从前瘦了些,刚沐浴过的皮肤白皙水嫩,透着淡淡的粉红,五官精致,一如从前那般绝美。
穿一件暗红色长袍,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和秀气的锁骨,一副慵懒惬意的模样。
厉无咎突然心跳就乱了节奏,迫使自己转过头,避开那双望向自己的盈盈秋水双眸。莫名的心里升起一股自卑感,从烧伤到如今从没在意自己外貌的他竟觉自惭形秽。
见厉无咎不答话,北宫珺继续道:“本来打算也给你烧两锅水,让你好好洗洗,可是你伤口还没恢复,若是感染了可就麻烦了。你再忍些日子吧,等到你伤口长好后再洗。”
厉无咎低低应了声,“嗯!”
北宫珺又道:“虽然是租赁的房子,好歹也算乔迁之喜,今晚我打算做一桌菜,我们好好庆祝一下!”说着便在颈上挂上襻膊,开始准备乔迁喜宴。
厉无咎道:“我来帮你吧!”
北宫珺毫不客气的应道:“好啊,我打算做一条清蒸鱼,一只荷叶鸡,那你就先帮我把这两样杀掉,然后摘洗干净,我先准备别的菜。”
鱼和鸡都是他们来高唐村时在附近的小乡镇买的,因为打算在此常驻一段时日,所以置办了不少衣食用品。
两人便如寻常农家夫妻那般,共同忙活家务,厉无咎心里油然生出岁月静好,愿长相厮守的愿望。可当看到清洗鱼肉的水盆里自己的倒影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没逃避,而是静静的望向水盆中那张丑陋狰狞的脸,一颗心沉落谷底,这样狰狞丑陋的自己怎么配站在容颜绝丽的北宫珺身边?他为自己内心对北宫珺所起的绮念而感到羞耻。
一旁摘菜的北宫珺发现了他的异样,担心的问道:“小六兄,你怎么了?干嘛对着水盆发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拉着他的手臂让他面向自己。
厉无咎目光躲闪,声音沉闷道:“我没事!”
北宫珺道:“你若有什么不妥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我可以跟你一起想法解决。”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你的身世绝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吧?这一路走来什么样的人我也见过,或是粗鲁,或是言语鄙陋,或是见识短浅,可你不同,你这样的气质行动不是普通家庭能养育得出来的。
我想你既然瞒着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一样,所以我不问。可我还是希望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其实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相依为命的亲人,你是否也一样呢?“说着笑望向厉无咎。
听完这番话,厉无咎心又不受控制的跳起来,逼自己抬头回视她,“我这副恐怖的模样你不感觉害怕吗?”
“害怕?”北宫珺好笑的看向他,“外表再恐怖的人也没有内心恶毒的人可怕,你是一个心地纯善的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再说,六仁兄,你这样的心境竟会在乎区区外貌丑俊?”
竟是自己道迷了。
厉无咎心境倏然开阔,再不拘泥于外在。
晚餐是四菜一汤,清蒸鱼,荷叶鸡,酱牛肉,豆角炒肉。豆角不是鲜豆角,豆角是夏天晒成的豆角干,吃的时候用水泡发开就好。还有一道黑鱼汤,这是北宫珺专为厉无咎做的,买鱼的时候听小贩说黑鱼利于伤口愈合,她便买了。
厉无咎自小吃的是宫廷御厨烧制的菜肴,即便长大立府后,父皇母妃担心他吃不好,赐给了他两个御厨。可吃过再多的珍馐美味也不足以跟眼前这简单的四菜一汤相比。
饭桌上北宫珺不断给他夹菜,他也给她夹菜。北宫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吃的津津有味。
两人就此在高唐村安定的住下来,有时厉无咎要么去附近的城镇,一为采买生活必要的物事,再就是探查附近有没有什么情况;有时就去雁宕山熟悉地形。
每次从外面回来北宫珺都会把饭菜做好,等着他回来一起用餐。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附近的一个叫石埠子的小镇赶庙会。两人决定一起去赶庙会,顺便采买过年的年货。
北宫珺刚想将锅底灰往脸上涂,厉无咎笑道:“不要涂了,有我在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北宫珺心里一暖,道:“嗯,好!听你的!”若不是为了保命谁又愿意往自己脸上抹黑漆漆的锅底灰啊,北宫珺再不讲究仪表也是要脸的。
腊月二十八这天,老天爷很赏脸,风和日丽,云清风淡,好似阳春三月般。
两个人依旧是北宫珺骑马,厉无咎牵马。
北宫珺对厉无咎道:“到石埠子镇有十多里路呢,我们还是共乘一匹马吧!”安定了这么些日子,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再买一匹马呢?
犹豫片刻后厉无咎翻身上马,坐在了北宫珺身后,双臂半环抱着她牵着缰绳。
两人靠的如此之近,气息交缠在一起,北宫珺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从前逃命时两人也曾共乘一匹马,也是靠的这么近,可从没觉得不自在,今天这是怎么了?
身前柔若无骨的身躯时不时在马儿的颠簸中,时而贴近自己的胸口,时而倾身向前。厉无咎感觉浑身一阵燥热,后悔听从了北宫珺的建议跟她共乘一匹马。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别别扭扭的一直到了石埠子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