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形形色色人群，踏步往各个方向走去，只有两人静止般不动，薄薄光线从另一侧打在他背脊，逆着光，张子涵又仿佛看回从前的少年。
目光黏在他背影，久久未挪开，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没有言语，以前高中每一次的早会，她总是看着周旭哲背影发呆，现在好像偏瘦了，脖颈骨棘尤为突出，有种狂妄不羁，让人欲罢不能。
只是现在两人关系紧绷。
“不说话了？”张子涵追问，她慢慢从椅子上起来，顺着光线走到他身后。
周旭哲愣在原地许久，脚像似被钉子钉住，僵硬又笔直伫着，神色倦淡，漆黑眼神涌动着情绪，他声线冷硬，轻说：“你手断了？”
“？”她拖长尾音“啊”了一声，察觉到周旭哲的语气盛世凌人，他又恢复以前那种毒舌，张子涵咬了下唇，满是齿印，而后松开，她呼了一口气，又顺着他的话，“我手断了，你养活我呗，我漫画也画不了了。”
周旭哲转过身子，他脸色傲慢不羁，辩解道：“赔钱不就得了。”
“啧。”张子涵朝他翻了个白眼，并说：“我还没想好你要怎么对我负责，我想好了再和你说。”
两人互相对视几秒，从周旭哲眼中看到平静无垠，似乎她的伤也掀不起他内心波澜。
他来医院的目的就是看望施茵茵。
压根就没有多想着看自己一眼。
张子涵就这么想着，越想越气的那种，一股怨气从胸腔内积压着，有种喘不过气来，呼吸变得急促，周围感觉窒息，憋得脸上通红。
“你心悸了？”周旭哲就这么随口一说，他才观察到张子涵真实表情，瞳底很暗，嘴巴往外嘟着，那张年轻明艳的脸被说得赤红。
意识到说错话，张唇想解释却看到她转身就走，一只手控制不住身体本能，抓紧她手臂，以一种委曲求全又拿她没办法的语气，说：“我负责，总可以了吧。”
张子涵抓住他指尖，一根一根掰开，用力垂下脑袋，两侧发丝遮住脸庞，发出极小啜泣声，声音极力忍住哽咽。
周旭哲心中仿佛被什么戳到，一下子说不出那种心情，从来都没见过她如此狼狈哭泣，手更加用力攥紧她，那么一瞬间想用力把她往怀里带。
忽地，张子涵大笑起来，那种渗人的笑容，抬起头那瞬间，眼眸变得明亮透彻，左颊酒窝浮现，她笑道：“嗯，记得负责。”
又反握他的手，继续说：“我饿了。”
周旭哲才反应过来，原来上当了，他抽回手，脸色陡地变冷，下颚线绷紧，轻扯一下唇角，眼神逐渐暗沉，虽然被骗却又对她生不起气。
这下子真的烦人。
他轻滚动喉结，对于刚刚许下的承诺，又不想做一个违背诺言的人，说道：“可以，马上买早饭给你。”
“嗯去吧，我要喝粥。”
张子涵看着他离去身影，以及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孩，一个空气刘海身着白色衬衫牛仔裤，身量纤细，那女孩狂盯着周旭哲，随即露出甜甜微笑，手上拿着单子埋在胸口。
喜欢一个人眼睛以及掩盖不住的表情。
再次眨眼看清楚那女孩，她嘶了一声，眼神清晰无比，那双桃花眼下漾着浅浅温柔，卧蚕明显，熟悉脸庞向她走了过来。
那女孩开口的第一句：“你也在这啊？”
张子涵听得耳熟，眉头蹙起，微眯眼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舔了舔唇，问道：“好眼熟，您是？”
那女孩笑得清甜，说：“姜晓彤呢，记得不？前段时间高中聚会以及在编辑社不是碰过面的？”
“啊，想起来了。”她又碰见另一个情敌了，心里发痒，怎么也估算不到两个情敌都在医院。
两人附和几句，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张子涵看她手中单子掉落在地上，蹲在地上帮她捡着，隐约看到施茵茵这名字出现在一张心理评估表上。
她忍不住问了句：“您看心理医生啊？”
姜晓彤低笑抬手撩起碎发别到耳后，在白皙皮肤颈侧看到两片形状大小的枫叶纹身，图案越看越好看，枫叶象征着美好祝福以及恋人。
她收拾好单子，说道：“做我们这行也是有点压抑的，所以就来看医生。”
随便扯了几句，姜晓彤就离开了。
留下来的张子涵咬着手指，百思不得其解，枫叶不就是周旭哲最喜欢的叶子，她到底了解多少了？以前他从来不向别人透露自己的隐私。
“嗯……困死了。”坐在一旁的谢晓雪睡醒了，揉下眼睛，走向张子涵身旁，头靠在她手臂，呢喃道：“回家吧。”
“你先回去吧。”张子涵搂住她的腰，搀扶走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把她送上去，对司机说道：“回彼岸小区。”
送走她之后，剩下的事情只剩一个。
看着医院挂钟，上午八点，张子涵站在医院门口等着周旭哲，额头和下巴都是紧绷着，她正想着办法怎么支开他。
一片云挡住太阳，忽地暗沉下来，周围泛起浓雾，二月中旬白茫茫，空气中有股暖湿气流，这种天气她抵抗力容易下降，眸子蒙着层层雾气，喉咙发痒，看不见人影。
倏地，一只粗粝充满茧子的手覆上她细嫩掌心，牵着走，声音淡淡：“跟紧点。”
“欸？”张子涵闻到是那股清新薄荷味，她握得更紧了，眯紧眸子，嘶了一声：“光明正大的让我占便宜，果然是……”
还没等她说完，周旭哲就松手，从另一只手把粥系在指尖上，语气变得冷硬，完全没有刚才那股哄她的劲儿，说道：“有事，先走。”
“……”
张子涵傻愣双眼看着他，步子很急，双眉微蹙，是朝住院部方向走去，身影渐没入雾里，黑色衣服逐渐消失。
“果然你很关心她。”
她喉间发苦，心中掀起酸楚。
能得到喜欢的人关心是多么幸福的事，也许人们常说的那句，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你只不过半路又重逢，更何况他们的关系不可能比白开水还清。
有那么一刻，好想我是她。
傻眼盯着手上的粥以及被他牵过的手，残留的余温还在上面。
倏地，在空中传来清冽嗓音，让人悦耳，张子涵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挑人越过雾向她跑了过来，跑得偏急，喘着粗气，口中哈出气，半躬身双手搭在膝盖。
“路云博，你还好吗？”
路云博咳嗽两声，挺直身子，吸了一口气，说道：“刚回局子报道了，现在你…你能确定追你的人是谁派来的吗？”
张子涵又看着那碗粥出神几秒，随即抬睫，眼神凌厉，语气中肯：“非常确定，走，我们去住院部。”
两人肩并肩走着，一路上张子涵心绪不宁，她指甲钳进手掌心好几次，后背冷汗涔涔，双眼迷离，直到走到病房那刻。
她彻底泄气了甚至慌乱。
护士以及医生朝一个病房奔跑过去，那白色床单沾满血迹，病房里病人奄奄一息，手腕上那刺痛人心的疤痕，很深又令人发麻，滴落在冰冷地砖。
她心脏被什么揪住，用力喘着气。
直到又听到机器声发出长久嘀声。
脑海又闪过生前妈妈以及奶奶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她双手颤巍扶在墙壁，用力垂下脑袋，眼睛泛起雾，这声音跟今早的一模一样，瞬间脑袋一片空白，耳边传来嗡嗡响。
“你没事吧？”路云博扶着她一只手。
张子涵紧闭双眼，用力呼气吸气，病房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宣布消息，“对不起，她停止呼吸了。”
周旭哲发出机械般声音嗯了一声，表情很空，眼睛闭了又睁开，也许是不敢相信，看着盖上白布的那人，左眼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泪莹。
医生们纷纷走了出来，摇头叹息：“那女孩太年轻了，真是很可惜。”
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空气中也弥漫着铁锈味，那股压抑气氛蔓延到人群。
张子涵再也绷不住，咬住泛红的唇，胃里一阵反酸，她踉跄朝厕所方向跑了过去，路云博一直在背后喊叫：“没事吧？”，声音急促却被病房内的人听到了。
周旭哲眉眼紧皱，只看到路云博一个人在喊着，他面无表情走了过去，倏地，电话响了起来。
“喂。”他边听边走，没走几步就怔住脚步，一种不确信地眼神，语气半信半疑：“你确定是她哥吗？”
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答复。
“好。”
周旭哲紧跟了上去，走到路云博身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路云博解释道：“张子涵在病房外看到这一幕，突然就喘着粗气，整个脸色苍白，步子很漂浮，跑向厕所。”
他下意识慌张起来，明显这是一种生理反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女厕所，传来女生尖叫声。
一个接着一个拍门，呼喊着：“张子涵，你在哪个厕所？”
张子涵双手抓着头发，疯狂拍打脑袋，泪水不停从眼眶溢出，耳边总是传来那嗡鸣声，一直喋喋不休响着，怎么也消不掉。
脑袋晕眩，恍惚间，又回到当年的抢救室，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心电图出现一条平直线，直到整个身子盖上白色被单。
紧闭双目，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站在厕所角落慢慢滑落，双眼一黑，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