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被送去了孤儿院,多慕,则被裹进了草席,很快就要给他入棺下葬。
文如负责多慕的下葬事宜,这是姜贞特地嘱咐的,说不到多慕的土封严实,就不算杀死了多慕。
而江南,依旧无头苍蝇一样的追寻着莫希。直到他碰到了周尘。
周尘上来就是一句:“我想帮你找到莫希。”
“你姑姑愿意吗?她不是让你在家学习?”
听见江南这么讲,周尘立刻皱起眉头:“这是另外的事。现在我更想找到莫希。”
“你和他有什么过节?”江南一边递给周尘一匹马的缰绳,一边问周尘。
周尘摇了摇头,然后说:“我只是害怕,他再次和漆冥南丞合作。”
“我去过碌耳加宫殿。奥米斯根本不让我进去。”
“我正有此意,我们去碌耳加宫殿吧!”周尘踢了一下马屁股,就向前跑了,江南险些没有追上他。
碌耳加宫殿,对于江南确实不好进。但对于周尘,却十分容易。因为漆冥南丞巴不得捏住周译添的把柄,周尘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被打开,看着门内明亮辉煌的装潢,周尘和江南却并没有觉得有多轻松。
反而如同陷入囹圄一般,压抑紧迫。
漆冥南丞站在最上面,拄着拐杖,一点一点挪动着他黑色锦袍下残缺的身躯。
“少爷是我最尊贵的客人,也是我最希望到访的客人。”漆冥南丞的瞳孔中透露出无比的激动和奸滑。
周尘嗤之以鼻的冷笑一声,然后道:“可惜你不是我想要见的人。”
“没有关系。”漆冥南丞摊摊手,然后继续向前走:“我想见你也不是因为我想看到你这个毛头小子,还不是因为你是周尘·云山。”
听到漆冥南丞说到这里,江南开始不安起来。他拦到周尘面前,然后凝神看向南丞说话:“你知道莫希在哪吗?”
“噢,抱歉,忘了警长也在了。”南丞笑着站稳,然后坐到了议事桌一端的主位:“你们原来是来找莫希的。”
“我只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这是求人问事的态度吗?”南丞不耐烦的看向问话的周尘。
周尘示了一眼江南,然后继续朝漆冥南丞说话:“我希望你告诉我。”
“可我没有需要去告诉你,这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吗?”
“最好把他交出来,他威胁着迩周城,马上南陆王就要抵达,城主不希望有任何闪失。”
“管我什么事?”漆冥南丞可笑的看着江南。
“迩周城出现乱子,对你也不利!”江南窝火的跨出一步。
漆冥南丞毫无波动,只是挑挑眉,还没容江南和周尘再说什么话,两个人就肩头一酸,直接晕了过去。
眼前一抹黑的时候,周尘就知道,该发生的事,总是会发生的。
傍晚的时候,迩周城下起了雨,雾台山原上有了泥石流,协查兵被调去那里几队抢修,李德安也跟着队伍去了。遣伊求了父亲很久,都没有如愿让父亲留下。
他哭着坐在街口,举着一把破旧的黑伞,断裂伞骨那一侧耸拉着,雨水从那里滑落至他的鞋上……
“是遣伊吗?”
他抬起头,望着一手拿着伞,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手的绻涟。
她低着头,淡淡发着星辉的眸子中,那两粒波鳞一样的光,照射在他的瞳孔上。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遣伊站起身,哭着扑进了绻涟的怀中。
绻涟将他领到了家里,给他换了小五的衣服后,询问他事情原由。
这才知道,雾台山原出了泥石流灾害,李德安去抢险了。
“你不想叫你父亲去吗?”
“当然!”遣伊抽泣着回答。
绻涟笑着给他倒上果汁,然后说:“这是他的工作啊。”
“我讨厌死他的工作了!”
看到遣伊已经哭红的眼睛,小五伸手递给他了手帕,然后道:“你父亲是为了你们可以吃饱饭啊。”
“可我……”遣伊接过帕子后,虽然不再抽泣,但伤心的泪水依旧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害怕父亲回不来是吗?”
“当然!”
“他会回来的。”绻涟果断的接上话。
“你怎么知道?”遣伊睁着他迷蒙的眼睛,半信半疑的望着绻涟。
绻涟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说:“因为你父亲知道你在等他,就一定会回来。”
“姐姐说的一向很准!”小五也笑着拍了拍遣伊的肩膀。
遣伊摸了摸自己被绻涟揉乱的头发,然后偷看几眼绻涟,问:“你们是姐弟吗?”
“不是亲生的,我随时会把他换成钱。”绻涟看着小五开玩笑。
而小五也满不在乎的回驳:“说不定是我把绻涟姐姐换钱。”
“其实我也有个姐姐。”遣伊看着绻涟:“只是我没见过她,父亲也很少提。”
“为什么很少提?”
“因为,父亲很自责,关于我姐姐会去世。他是这样讲的。”
“人死不能复生,放手也是好的。”
“人死真的不能复生吗?我父亲总是觉得姐姐还在世上。”
遣伊问住绻涟了。
如果说真的不能复生,倒也不是。毕竟有禁术的存在,万事都有可能了。
另外,有的人兴许死的也不彻底呢?
比如说多慕。
文如和几个司警带着多慕去往了罪犯墓地。这里埋葬的,许多是被判处终生监禁后死在监狱的人,他们没有获取灵魂回归家乡的权力。
雨下的很大,地上的泥土也很潮湿,脚下松软之时,会有一种空落落没有实感的不安之觉。
文如无奈的望着那个沉甸甸的草席,被扔进土坑里时,巨大的声响震撼他的视觉和耳膜。
下葬母亲时,也没有这样的冲击。
只因为那是棺材,被平静安宁的送入土中,而非如今这般粗暴随意。
等着泥土填埋完整后,文如帮着几个人将刻着多慕名字的墓碑立起来,接着就准备离开了。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却没有多做停留。
整个过程没人说话,只有雷雨声在喧嚣。
然,静谧的墓地被吵闹的雨声聒闹,地下的恶魔也在窒息之中悄然苏醒。
雨水不断的打湿泥土,一直在被塑造成各种形状。
宛若漆黑的幕布,盖在一片未知的通洞之上……
忽然,幕布被撕破了!通洞被恶魔发现,他冲破阻拦,一把就扒开了泥土,露出惨白的、破烂的身躯,修长的头发似海蛇一样贴在他湿漉漉的皮肤上……
多慕拼命地呼吸着,拼命地扒开困住自己的泥土,宛若自地狱归来的幽灵,他张开血盆大口,疯狂的大笑着,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那个深不见底,漆黑恐怖的牢笼!
他宛若重生,又宛若锻炼而成。
多慕没有死,那颗子弹长进了他的肺里,如今透着那雪白的肌肤,还能依稀可见那金铜的颜色。
他在雨夜里狂奔,大叫,跑向了大路,顺着路边一直往城市走去……
所经历的恐惧和不安将永远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将永远忘记不了这个雨夜。
他在这个雨夜死去,又在这个雨夜重生。
朝他射击的人,终要被他了结。
天上打响了一个沉雷,周尘激灵了一下后,缓缓的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等到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清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碌耳加宫殿。
并且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对面坐着的,是漆冥南丞。
周尘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可惜于事无补。
他向四周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江南,就恼怒的问漆冥南丞,江南在哪。
“我把他扔出去了。他是公装先生,我不好难为他。”
说完这里,漆冥南丞饶有玩味的朝前探了探脖子,然后道:“他的老爹,也不是周译添。”
“你要干什么?!”
“你既然都送上门来了,我当然得得偿所愿了。”南丞放下手里拿着的笔,给信纸盖上了印戳后,递到了身边那个女人的手里。
就是文甯。
文甯接过信后,转身就离开了。
“你想威胁我父亲?”周尘很快领会了南丞的意思,然后冷笑一下,继续说话:“故技重施吗?那结果也是一样的。”
“不会的。这次你逃不走。”
后来,奥米斯就来叫南丞去休息了。
看着起身后准备离开的南丞,周尘立刻叫住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云山家族作对?”
“什么?你不知道吗?”漆冥南丞拄着拐杖,回过头,看着周尘。
见周尘一脸疑惑的样子,南丞则转过身,笑着看向周尘:“没错,你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漆冥南丞扬眉,然后又走回了座位坐下,道:“你知道他杀了我母亲吗?”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听的却是如雷贯耳。
周尘怔在那,慌神了半天,才出言反驳:“这不可能。我父亲不杀人。”
“可他的确杀了我母亲,只因为你叔叔爱上了她。他不仅杀了我母亲,还嫁祸给了云山科衣!”漆冥南丞可笑的站起来,抑扬顿挫手舞足蹈的说着这段陈年往事。
而周尘则听的魂飞魄散,迷惘无措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母亲是个寡妇。你以后就会知道,年轻貌美的寡妇很招人喜欢。早年因为奴徒的交易,而和你们云山家族接触过。那时候料理漆冥家族的人就是我母亲。而和我母亲有往来的,云山家族的人,就是周期。”
那时候云山家族当政的还是先家主,先家主武断凛厉,也绝对的顽固陈旧。他相信,漆冥央一定会破坏周家的血统。
“他认为我母亲的血,比你那个侍女母亲的血还要下贱,只因为你母亲姓云山!”
周尘坐在那里,也不挣扎,也不说话。
他沉默的听着漆冥南丞的话,觉着一切都那么久远,又那么贴近自己。
那段空白的历史,突然就被一个坏蛋,展开在了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