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周城下起了雨,城外的麦子在偷偷直起腰杆,城里的人们穿上了更加单薄的衣裳。
仲春的时节,雨天里也没有过去凉爽,没有多久,夏天就要到来,一年里除了冬天最难熬的季节就在眼前。
绻涟把斗篷解开之后,走进了千荷的赌场,这里越来越宽阔,旁边房间里也坐满了人,吃喝玩乐所用的佣人,也开始绊脚。
这些女人和孩子,大多都是被抵押在这里的人,旁边房间里还有老人,他们的脏器已经不中用,但千荷看中的不是他们虚无的力气和脏器,是他们的手指,他们的眼睛。
太多有钱人缺胳膊少腿了,需求量并不少。
比起简舍地下城里乌烟瘴气的算账和理论声,千荷的赌场里,充斥着更加严肃的输赢搏斗与血腥味。
绻涟绕过前面的赌场,来到了千荷的屋子里。
每一次进屋,她都能见到千荷坐在不同的男人腿上,地上有不同颜色的裤子,桌上有不同面值的银币。
“小五到底在哪?”绻涟把兜里的钱袋扔给了千荷,没有在乎站在一边穿衣服的男人,直视着千荷,冷漠的问她。
“为什么每一次你来找我……”千荷拿起直筒前段通洞的烟斗,慢悠悠的放在灯台上点燃:“都要问这么一句,我说了只要你帮我搞钱,我会让阿明三帮你找。”
“找到了吗?”
千荷掂了掂钱袋,然后说:“没有。”
“你要拖到什么时候?!春天都要结束了,我不可能一直帮你!毛贼也怕进监狱!”绻涟恼怒的将双手狠狠的砸在桌面上,她朝千荷探着脖子,瞪着眼睛警告千荷自己的忍耐度有极限。
而千荷却不为所动,且运筹帷幄一般的吐出一口烟雾,道:“一般人品不出红山烟草的香味。”
见绻涟一直不离开,千荷才对她解释:“雨季来临,寻找小孩,你自己也清楚有困难,而你又不肯说,这个孩子为什么被掳走,我们也没有方向,只能挨家挨户地找。迩周城那么大,找过来估计得一年。”
绻涟攥紧了拳头,她不再对千荷抱有希望,转过身就要离开。
“你很有本事,如果你跟着我,你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
离开了雀跃街道,绻涟就去往了博学街道,她知道乌思宁一定有点小五的消息,不管怎么样,都要找到线索。
绻涟起初想要得到平春的帮助,但平春答应过乌思宁,不向任何人透露乌思宁如今的所在地。她失望的在博学街道上好似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
直到她在一条街巷路口,见到了周期。
绻涟迟疑了一下,没有上前打招呼,她只跟在周期身后,随他脚步走进了巷子深处。这里不像是周期平时会来的地方,他应该是在找什么人,所以绻涟才心生好奇,跟了过来。
于是绻涟就看见,周期敲响了一扇低矮的木门,在门被打开后,周期弯着腰走了进去。
绻涟感到十分不解,立刻走上前去,凑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有找到吗?”
“没有。我以为会在明人家,可没有一点消息……”乌思宁摇了摇头,看了周期一眼,道:“以你的身份,或许可以和明人家有所联系的。”
“明人家最近在进行继承争夺,掺合进去就要站立场,对云山家族并不利。之前周尘去看明人郁的演讲,被人看到他和明人涣说话,就已经有人说云山家族会和明人涣一个阵营了。”
周期的话音刚落,门外就忽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个人立刻警觉起来,周期掏出了自己的火铳,乌思宁则试探的询问门外是谁。
“是我!该死的小画家!”
听到是绻涟的声音,乌思宁才让周期放下火铳,自己则赶忙过去打开了房门。
绻涟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了一眼两个人,无奈的说:“这就是个木门,老太婆站在外面都能听到你们说话。”绻涟没有再继续打趣他们,而是说起小五的事:“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最后一次见到小五是在哪。”
“在……去望塔的路上。”乌思宁抿了抿嘴唇,回想起他本不愿想起的事:“我和文如把他救了出来,但又被另外一伙人掳走了。”
“老天爷……”绻涟烦恼的叹口气,想了半天,才说:“我要去明人家看一看。”
“明人家?”周期皱了皱眉:“你怎么去,这可不和进万晴宫殿一样简单。”
“我总要去确认一下,小五到底在不在那里。”绻涟扬了扬眉毛,朝周期解释自己的目的。
“我和你一起去。”乌思宁自告奋勇,却被绻涟阻止了:“你就算了,你去了只会帮倒忙。”
周期刚想说什么,却也被绻涟打断了:“你们都不要去,才不碍我事。”
“你一个人怎么行?”周期不放心的问绻涟。
“只有我一个人去,才行。”
第二天夜里,绻涟就趁着雨夜漆黑,朝城郊的明人庄园去了。
雨夜里的光芒很暗,但对于夜行人来说,越暗的夜,越代表他们能走得远。
绻涟从门口一路摸索到了房子内部,除了一些守夜的佣人,根本没有什么异常。
但不能走到这里就放弃,如果小五真的在这,也绝不会把他就这么放在明面上。
绻涟又往房子深处走,一直到了堂间前方的主室前,这是明人台的寝舍,推开大门,里面两侧有两个小房间,一侧住着佣人,一侧是等候室。
佣人房间里鼾声如雷,绻涟趁着鼾声进屋易如反掌。明人台房间里,旁边不起眼的墙下,睡着护工,他宽大的床铺上,堆着各种被褥,而明人台,就被埋在其中。床边柜子上还亮着灯,灯下的书也没有合上,茶水,也是刚刚放凉的。
如果要把明人庄园搜查个遍,恐怕到明天夜里也不只,所以绻涟只能来这些主要的房间里看一看。
她蹑手蹑脚的寻找了半天的机关,也没找到半点暗室的踪迹。
正当绻涟失望的要离开房间时,房间门忽然被推开了!
绻涟眼疾手快,一个低身,就钻到了床下。
就见到来人一直走到了床边,接着撩起衣服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衣边还在滴着雨水和泥污,隐隐约约里,绻涟还能听到他喘息的声音。
“真的不怪我,我该出手了。”
绻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她能揣测到的,是这个声音沙哑的男人恐怕要反击了。
可他是明人涣还是明人郁?
就见到身影离开椅子,转身又走出了房间。
不知道又等待了多久,绻涟才从床下出来,看了看屋里仍旧寂静的情景,才鼓起勇气离开了明人台的房间,朝下一个房间而去。
明人涣的房间也一样一无所获,屋里甚至连个人都没有。绻涟没时间再想别的,随着夜幕逐渐退去,绻涟必须抓紧到其他房间寻找。
明人郁的房间离主建筑很远,绻涟寻觅了很久,才来到了明人郁房间前的窗户下面。
这里和主建筑隔着一方庭院,一条廊道,绻涟就蹲在草丛里,看到明人郁并没有睡觉,他一边踱步,一边和旁边自己的副手说话。
“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明人郁道:“过两天就是家族宴会,我要当众把那个孩子带过来。”
听到“孩子”两个字,绻涟道心弦立刻紧绷起来。果然,把小五从乌思宁手里抢走的,就是明人家族的人。
“可那孩子现在在明人涣手里。”
“今天他敢把我差点溺死在泥水里,明天,我也一样可以叫他求生不能。”
绻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些家族内斗,但对她带来的感觉,就是震惊与同情。
她立刻离开了窗下,准备离开从长计议,却被过路的佣人看到了自己。
绻涟没来的及想什么,拔出剑就解决了那个佣人。虽然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杀人如此果断,但她现在必须抓紧时间逃离这里!
离开明人庄园时,绻涟的步伐明显要快很多,这也意味着她会吸引来更多的人。
绻涟一路逃到了庭院,天色逐渐明亮起来,穿深色衣服的她越来越变成一个明显的目标。
门口已经围了很多的侍卫,她想都不想就冲去了围墙处,没几步,她就灵巧的跳上了墙头,跳出去后,绻涟就看到了骑着马来接应自己的周期。
他伸出手把绻涟拉上了马背,笑着说:“就知道你需要我,孩子!”
“太及时了!”
绻涟坐在马上,回头看去还在气喘吁吁的追着大马的人们,冲可怜人做了个鬼脸,就当她是个毛贼好了,过两天,她还要去偷孩子。
天已经亮起来,周期带着绻涟去了乌思宁家,绻涟把得到的线索告诉了两个人之后,绻涟也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想在家族宴会上,带走小五。”
“家族宴会只有同家族的人可以进去,你打算怎么进去?”乌思宁依旧忧心忡忡。
绻涟看了一眼周期,道:“就和昨夜里一样。”
“荒唐。”周期笑了笑,道:“你一定会被发现,被发现后,小五没事,你会遭殃。”
“那你说怎么办?”绻涟不高兴的问周期。
“家宴并不是个好机会,如果明天明人郁打算杀死明人涣抢夺小五,那明日才是最好的时机,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期揣起胳膊,等待乌思宁和绻涟给出他们的建议。
“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乌思宁摊了摊手。
“我知道明天明人郁准备在哪动手。”
“哪里?”
“明人学院明日要和云山学院联席进行学术议论会,到场的明人家高层只有明人涣和明人郁,会议结束后大概是黄昏暮钟之后了。”
“好时间。”绻涟意味深长的笑起来,而乌思宁却皱着眉头伸头使劲朝绻涟身上闻:“怎么一股血腥味?”
听到乌思宁的话,周期才反应过来。他看着绻涟不自然的表情,一下就把绻涟的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看着上面的血迹,周期却也没有说什么,他能够料到绻涟哪里变了,周尘所担心的问题,周期一样可以想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