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奉安快步迈入屋子,看到宋宛儿脸色苍白坐在简陋的桌椅旁,桌面上还放着一个空碗,碗底留着些许残药。
他眉头皱了皱,握住宋宛儿冰凉的手,低沉说道:“宛儿,跟我回去。”
宋宛儿却仿佛被惊到,别开眼神,猛地缩回手,强硬说道:“我要等霍念醒来。”
手落了空,赵奉安顿了下,立刻重新握住宋宛儿手腕,语气比她还强硬:“我派人在这里守着,待他醒来来府中禀告。你身体不舒服,回去府上等着是一样的。”
“你派人守着?”宋宛儿冷笑一声,猜疑语气明显。
赵奉安微微一僵,他扯着宋宛儿手腕将她拉起,“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宋宛儿仰头直视着赵奉安,“好,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霍念是被谁伤的?”
赵奉安眼神阴沉犀利,片刻后,唇角突然勾起嘲讽笑意,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何觉得是我?”
宋宛儿语塞,难道要说是因为自己私下让霍念去查他和秦应之事吗?
她看着眼前俊美依旧的男人,突然觉得疲惫。
怎么会成了今天如此互相猜忌的模样?
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见她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赵奉安干脆直接打横抱起她,转身向院门口大步走去,边吩咐温铮:“叫太医去公主府候着,另外,你守在这里,霍念醒了就去府上通报。”
“不用。”宋宛儿突然出声,强撑着对院中的周朝林说:“吴司直,你守着。”
赵奉安脚步顿住,垂眸看着怀里眉眼冷落的宋宛儿,终是低沉吐出两个字:“随你。”便重新迈步跨出院子。
宋宛儿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前日宿醉加之被霍念之事刺激心神。
回到公主府,太医重新把脉又开了副安神的方子,宋宛儿吃了药,便沉沉睡去。
赵奉安看着宋宛儿睡着,又替她把被子盖好,便径直去了书房。
温铮已经等在那里。
“去查了吗?霍念之事到底是谁干的?”赵奉安脸色阴沉,背着手立在窗前。
外面庭院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最后一片枯叶摇摇坠下,正飘落在窗台上。
“卑职去问了青颜姑娘,她倒是说并不知情。不过霍念在查秦应之事,被周公子察觉后下了狠手,倒也有可能。”温铮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个可能,是林景图。”
“为何?”
“林余被押回盛阳后,您将他关在诏狱,林景图十分不满,也曾向卑职挑衅。霍念是公主的人,而他若已察觉公主怀疑您,此举必会挑拨您和公主的关系。”温铮谨慎回答,“不过,这都是卑职一些揣测。”
是啊,如果宛儿怀疑自己,即使她不说,宋帝也很快就会发觉,那之前做的所有努力极有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而目前其实她已经不再信任自己,否则为何会背着自己去查秦应?
赵奉安许久未发一声,半晌后,他转身问道:“赵国祖宅修葺得如何了?”
“估计再有半个月即可完工。”
“不等了,十日后出发。”赵奉安拾起那片枯叶,紧紧握碎在手心,低沉命令:“待宛儿离开盛阳后,便通知周家准备,率领赵国军队过来。”
“是。”温铮躬身答应。
接下来几日,霍念一直在昏迷。
而宋宛儿亦不再追问,因为她知道,如果赵奉安存心隐瞒,她不会问出任何答案,她只能耐心等着,等霍念醒来。
是以这几日,两个人之间十分平和,仿佛那天在霍念居所发生的暗流涌动的对话并不存在。
赵奉安却有种失控感。
这么多年,他习惯于掌控着一切,可面对着平静的宋宛儿,他却无计可施,只能暗中筹谋尽快将她送离。
之后,他会带领赵国军队,逼当前宋帝退位,并承认赵国独立。这是宋帝亏欠赵国,亏欠他父母的,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已经杀了秦应报仇,林余也有了应有的报应,他并不想再伤她父皇性命,甚至可以让她哥哥继位。
他知道她会怨他,不过他们还有漫长一生,他们可以在赵国重新开始。
她那么爱他,一定会原谅他。
转眼到了九月二十六日,这是林景珠替宋宛儿提前一个月约好,去看送子神医的日子。
那日,赵奉安照例清早去吏部当值。
担心吵醒她,赵奉安起床后蹑手蹑脚地洗漱更衣,出门前却心意一动。
就在半个月前,他伤好之后第一天去当值,宋宛儿陪他起了个大早,困得睁不开眼睛似的,却撒着娇嘟囔说:“夫君要去当值,我当然要起来服侍啊。”
她那娇软声音仿佛小猫的爪子抓着他,让他心都酥了。
赵奉安按耐不住,转身回到床前,掀开床帏。
她一头乌黑发丝摊在枕上,平时灵动娇俏的双眼阖着,安静柔软,毫不设防。
他挪不开目光,半晌后,忍不住弯腰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又将她露在外面雪白肩头盖好被子,才转头离开。
宋宛儿这几日惦记着霍念和林家的事,不常出府。
用完早膳,她便坐在书房等待霍念的消息。她没打算去瞧那个大夫,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个孩子可以解决的。
未料到霍念的消息还没到,门房倒送进来一封林府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公主,有要事相商,知你不便来林府,在神医那里见面。”落款是林景图。
宋宛儿这几日曾托人给景珠捎过消息,却得知因林老夫人身体不适,林景图带着母亲和妹妹举家去了西山中静养,林府如今只留了几个看门的佣人。
见到这字条,宋宛儿哪里还等得了,一叠声地吩咐锦寒更衣出门。
神医的医馆位于城西一处幽静巷子里,一所不大的院落。
为了不引人注目,宋宛儿没有乘坐长乐公主鸾驾,而是乘了辆青帷马车,自己带着白纱帷帽,轻车简行地来到医馆门口。
想来这个大夫每日只接待一位客人,所以医馆中很安静。
宋宛儿扶着锦寒进去,四处瞧了一圈,却没见到林景图,只有一个头发全白的瘦小老婆婆,穿着一身青布衣服,干净利落的样子,坐在桌子旁边。
“你们倒是不着急。”还不待锦寒开口,老婆婆不满说道:“别人都是一大清早就来等着,你们倒好,都快晌午了才到,还这么不慌不忙的。”
宋宛儿笑着回应:“确是来晚了。请问,除了我们,可有别人过来?”
老婆婆挥挥手,“没有没有,老妇这里是给女子瞧病的,一般人家都忌讳让别人知道,所以从不让外人进来,再说你问这个干嘛?你还瞧不瞧病了?”
可刚刚在外面也并没见到林景图,也许他还没到?
左右也要等人,宋宛儿便随意答应着:“还烦请大夫帮忙看看。”
锦寒扶着宋宛儿在桌前坐下,将宛儿衣袖卷起,露出莹白手腕放在脉枕上。
这位老婆婆看过无数女子,从达官贵人到贫苦百姓都有,无论什么身份,都是多年求子不成的苦命人,来瞧病的时候大多愁眉蹙眉,哪有像今日这位年轻娘子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医术高超,性子桀骜,见宋宛儿毫不在意,她也不愿多花心思,便随意将两指搭在宋宛儿脉上。
可渐渐的,老婆婆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样子,神色越来越凝重。
将宛儿左右两只手都细细把了脉,又让锦寒掀起她帷帽上的白纱,仔细瞧了瞧脸色,才开口问道:“这位夫人,你平日月事是不是日子不准?每次只有一两日便停了?”
锦寒见老婆婆面色严重,早就慌了神,连忙点头回答:“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时常两个月才有一次,每次时间也短……请问诊出什么问题了吗?”
“她本来底子是没问题的,不过她体内积着极寒之气,十分顽固,已经伤了根本。”老婆婆摇了摇头,惋惜说道。
“什么?”锦寒失声叫道。
宋宛儿也惊呆了,她稳了稳心神,问道:“烦请大夫再解释下?”
老婆婆似是懂了恻隐之心,不复刚才傲慢样子,耐心说道:“女子经孕走任脉,而这位娘子的任脉中掺着重重寒气,并且这寒气是带着毒性,已经渗入侵害任脉,很难根除了。”
锦寒立刻哭了出来,倒是宋宛儿尚还冷静,强撑着问:“刚才大夫说我底子本来是没问题的,那这寒气从何而来?”
“应是从饮食而来,日积月累。看如今这般,应该有几年了。”老婆婆面带同情,犹豫一下才说:“这位娘子,你体内这寒气毒性不小,不像是食物自然积累,倒像是一直在用药。”
用药?
宋宛儿脑中一白,有人给她下药?是谁?为何?
她脑中杂乱想法纷至沓来,有个可怕的念头隐隐浮现,她却不敢朝那深想。
锦寒带着哭腔,慌乱说道:“大夫,您要不给我家小姐再重新诊诊脉?我家小姐这几年也看过太……很好的大夫,从未说有这样的问题,怎么突然就……”
老婆婆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家小姐这寒气是渗透在脉象里的,一般大夫诊不出来。再说,你要是信不过老妇,直接找你家很好的大夫看吧。”
说着,老婆婆已经开始收拾脉枕,似是要赶客出门的架势。
锦寒急地都快要跪下来了,她意识到失言,连忙说:“我们信,您那么厉害,能不能把我家小姐治好?求您了!”
老婆婆摇摇头,说道:“很难。好比一棵树木,老妇治病,可以修补树干和枝叶,可若是树根已经伤了,老妇也无能为力了。”
锦寒上前抓着老婆婆的手,哀求道:“您好歹开个方子,总要试试看……”
老婆婆拧不过,只好写了个药方,交予锦寒,又说:“这方子无非是调调气血,你们回去也别说来让我看过,让别人知道这是我开的药方,会被懂行的人笑话。”
宋宛儿一直呆坐着,直到锦寒抹着眼泪接了药方,又来扶她起来,方惊醒一般起身。
她没管锦寒手里的方子,只是哑着嗓子又问:“大夫,你刚说日积月累,能看出来积了有多久吗?”
“两到三年了吧。”
白纱遮住了宋宛儿面容,她僵直伫立半晌,终是未再发一言,只是脚步有些踉跄,扶着锦寒离开了医馆。
林景图仍未出现,而宋宛儿也早已忘记她出来是见景图这件事。
坐回车内,宋宛儿靠在车壁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会是他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宋宛儿心中纷乱无比,正没奈何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嘈杂人嘶马鸣,接着响起兵器相碰的铮锵之声。
车帘被猛地掀起,锦寒在外喊道:“公主,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