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方向后,他继续往前走,心里默念着步距。他每一步都是一样长短,用来丈量走道的距离,然后在大脑里建立一个方位图。 视觉可以帮助调整方向,习惯了光明的人,你让他闭上眼睛走直线,总是走不直,所以建立起来的方位图多少有些错漏。 但不知怎么的,任逸飞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在心里画出的定位图,准确率一向很高。 耳边水声哗哗,水已经没过他的脚背涨到小腿,所以他走路时会带动这种声音。 他能想象,白色的细小泡沫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的画面,还有小小的浪打在脚上,有点儿痒。 或许此情此景过于熟悉,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死亡’。 彼时他不过是稚嫩少年,刚刚经历人生最重大的变故,一个名为‘大恶人系统’的东西找上门。 它要收集怨气,就要他去作恶,他不肯,那一日晚上,他就有了一次‘穿越’经历。 不,更准确的说,是一次无法改变命运的‘附身’。 梦里他附着在一个盲人少年身上,那孩子生活在战争年代的一个偏远山村。 任逸飞的世界一片漆黑,他能感受到原主所有的喜怒哀乐和身体一切感受,只是不能‘动’。 在那里他生活了很久,学会了在黑暗中洗衣做饭照顾自己,也学会了在黑暗中喂养家畜编制竹筐。 最后是怎么死的? 一个很冷的天气,他穿着打补丁的麻衣,被绑起来,绑在树上。 他记得那是麻绳,挺粗的一根,身后也是一样很粗的大树,他的肚子被切开了,什么东西从里面流出来。 任逸飞终于知道肚子被人生生切开是什么滋味。 如果给他机会,哪怕一点点,他也想要改变那个孩子的命运。可惜,系统给了他‘体验痛苦’的权力,却没给他‘改变命运’的权力。 他只是个被操纵的小丑。 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他听到旁边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哭,一些说着本地的方言,一些说着他听不懂的异国语言。 铁锈味充满鼻腔,一辈子没见过光的少年,在那个阴冷的季节,终于有了血红色的概念。 少年的心里却想着,幸好被抓的不是那个学生。那个学生说,国家会浴火重生,老百姓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这么有本事的人,他说的一定是对的。 大恶人系统希望他懂得绝望和痛苦,那个盲人少年却教他学会了珍惜。 花篱想用这种办法慢慢折磨死他,但只要有一线机会,他也要抓住那个踩着自己的鞋子,扯着上面的带子爬起来。 任逸飞不惧怕死亡,但他更不怕生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阿飞:所有不能杀死我的,都将使我更强大。 萨曼:念念不忘,可有回响?第56章 春日宴(22) 月亮升至半空,已是子时,所有玩家信息更新。 【虫飞怨生处,以爱为名,开花结果。】 “救命,救……”一个有幸被邀请参加赏花宴的玩家在地上抽搐。 在他的不远处,欢声笑语一片,美人俯身贴着玩家哺酒,香甜的酒液被美人的唇舌滋润了,流入另一个人的嘴里。喝了酒的玩家,眼神迷离,渐渐失去意识。 玩家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看着‘自己’和那个美人调笑、喂酒,但真正的他躺在这里无法动弹,竭尽力气也只能动一下手指。 他躺着的土地裂开一道缝,像魔鬼张开它的嘴。 细小的触角从裂缝里钻出来,细细的和头发丝一样,一点点缠绕住玩家的头,密密麻麻把他整个脑袋都包裹起来。 玩家的眼泪更凶了,他想要呼救,想要反抗,却只能任由脑袋被拉扯着往土里钻。 一点点,黑褐色的土壤把他头颅包裹,吞没,身体被看不见的力量拖着挤入土堆中,直到再无声息。 裂开的土地无声复原,和美人玩乐的玩家突然消失,但在场无一人发觉。 不远处的花盆旁边,又一个玩家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自己’在和美人亲吻。 混合着酒香和花香的暖风吹得人熏熏欲醉,警醒的玩家早就躲开,不碰酒菜,更不沾美人。 但是空气里就有迷幻药剂,谁也躲不开,无论玩家还是npc。 地上玩家基本已经扑街,地下玩家还在苟延残喘。 看到信息,他们第一时间想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有发达的根系,有巨大的树干,有隐秘的小虫,这岂不就是? ‘鬼’的真实身份就在这里! 甚至角色身份也在这里。 荒芜之角的游戏规则: ‘鬼’有内外两重身份,但指认只需要对着‘它’说出真实身份。 如果副本围绕死者进行,一般认定死者为真实身份,副本难度降低,只需要找出伪装身份。 如果副本不围绕死者进行,‘鬼’就可能存在双重身份,且它的双重身份都在玩家群体里。 所以偶尔会有这种惊喜:找了半天的‘鬼’,真身竟然就是自己的角色?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鬼’的真实状态以真身为准。 两个信息叠加,‘鬼’只能在夜间活动,依附植物而生,这是固定属性,真实身份和角色身份都要遵守。玩家因此一下排除掉大量存疑选择。 因此就算被虫子啪啪打脸,这些人还是立刻高兴起来。 越是靠近目标物,敌人越是疯狂,这些虫子发了疯一样攻击他们,反而说明他们已经靠近目标了。 “原来是十一点了。” 地上尚有日月可以辨认时间,地下的人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是隐约知道是午夜。现在萨曼终于借着信息更新确定了时间。 他越发肯定,‘鬼’必然和猎杀妖魔的东西有直接关系。 从这个角度看,其实‘鬼’的身份很好定位,麻烦的反而是险恶的生存环境。所以这个副本才会被官方确定为中端副本。 高端副本最大的特点是:‘鬼’的身份极其不好确定,环境还十分不友好,基本没有咸鱼存活的空间。 萨曼已经是高端副本玩家,但是他每次玩高端副本还是有种‘明天可能再也见不到太阳’的麻木感。 相比较起来,这个副本算得上友好。至少进入地下而侥幸不死的玩家,基本都能猜到‘鬼’的身份。 而地上那一批没有进入的玩家,虽然未必能猜到,但是他们的生存机会很高。 从这个角度看,最后或许能活下来不少咸鱼玩家。 路上萨曼也曾遇到几个玩家。 有一些玩家已经停下脚步,或者盘坐或者卧倒,在薄膜屋子里睡起来。也有一些,红着眼,熬着身体,还在往上走。 前方的路好像没有尽头,萨曼都有些倦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走过哪些路,方位在哪儿。 这种没有尽头没有结果的未知很可怕,幸好两人都不是才玩游戏不久的新手,抗压能力还算可以,谁也没有抱怨放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线光。 不同于手中火炬一点渺小的光点,那是一片朦朦胧胧的光,透过层层薄膜照射进来,像是落在窗户纸上的月光。 青鳞忍不住擦擦眼睛:“我好像看到了光亮。” 萨曼一剑破开头顶薄膜:“我也看见了。” 随着他们步步向上,光越来越明显,最后一层时,光与他们仿佛只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希望就在眼前。在这巨大的诱惑下,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沉重了。 挥剑冲出黑暗的一刹那,刺目的光让两个长时间处在昏暗环境中的人眯起眼。萨曼用了几秒才缓和过来。 他的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空间,四周墙壁有许多空洞,光就是从空洞外漏进来。这地方非要用什么形容,那就是倒扣的竹篓。 除却光,他还看到许多灰黑的东西在孔洞处飞进爬出。 萨曼环视一周。无数透明的头发丝粗细的管子贴着两侧墙壁弯曲向上,管子里有什么液体在流动。 恰此时,风从背后而至,萨曼来不及思考,就地一滚直接避开。 混乱间他看到一个狰狞的大嘴在头顶一晃而过,其内一截的舌头在空中甩动,滴落黑色的粘液无数。 不等他反应,一根绳子飞过来绑在它身上,瞬间就把怪物绞成碎片,绿色汁水飞溅。 “喂,没事吧?” 是其他玩家。 萨曼才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玩家,三三两两的组合成小团体,足有十几个团体,其中有他见过的,也有他没有见过的。 地上玩家死伤惨重,地下玩家终于汇合,还有个不上不下的,在淌水。 水已经淹没到膝盖处,每一步都要花费比之前更多的力气,任逸飞的体能消耗巨大。 但是目前影响最大的反而不是体能上的消耗,而是精神上的压力。 “哈……”吐出的呼吸变成白气,皮肤发青,任逸飞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水一波一波打在身上,那是一刀一刀刮来的剔骨风。已经冷到快没知觉了。 这些冷水若是一下倒灌淹没他,他可能还没有这种深刻的感觉,但是如今这种秒速上涨,就像是凌迟处死,让人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来回徘徊。 “冷静,冷静,深呼吸。” 等出去了,先去找塔还是先找花语?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陷入长时间的低迷状态。 这时候他还没有想报复花篱,甚至也不去想作为罪魁祸首的青鸿。 他不是鹤君,而是任务者任逸飞。 摒弃掉没必要的私人情绪,接下来是如何更好利用不多的时间。 花篱突然下手,固然有她个人原因,肯定也有一部分比较表面的原因。比如,他无意间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了。 思来想去,只有云车一事。黄昏,荷花池塔的倒影……之后他才被骗过来。 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又是宴会时间,青鸿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了,却默许了,只能说这个信息对他们很重要。 同理,对他们玩家也是一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