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芊芊这话说话着实是严重了些,若仅凭没查出太子的病症就给张太医扣上个“勾结乱党”的罪名,那估计整个太医院没有几人能独善其身。
而从始至终,作为主人公的傅礼连却静默无声,就像是一个旁听者,无悲无喜,神色无异,宛若此事与他并无关联。
“老臣罪该万死,老臣必当竭尽全力为太子殿下拖延时间......”张太医俯首贴在地上,高呼道。
“母后,此事怪不得张太医,是儿臣没有......柠儿!你没事吧?”傅礼连小声惊呼道,自己掀开毛毯就准备起身下榻。冰兰见此,也赶紧跑过去,将徐柠扶住。
楚妙尔这才看到徐柠额上原来已经满是虚汗,唇色苍白。她如今刚有身孕,胎相都还不稳,如此大悲大喜怕是对腹中胎儿没有好处,好歹也是傅礼连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想到此,楚妙尔忍不住紧了紧袖中的手炉。
“张太医,烦请你快来给柠儿看看,咳咳,”傅礼连抬手拉过徐柠的手腕,放在榻前的矮凳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照顾我数月,兴许只是劳累了,可不要另作他想。”
张太医低头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太子妃是喜脉,却不能对太子殿下言明。正在踌躇之间,门外忽然响起脚步攒动的声音,似乎正在往这里逼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皇上.......”小李子抱着手从门外跑进来,一张脸愁成了一团,焦急万分地说道,“皇上来了!”
傅德佑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东宫?莫不是他也知道了太子中毒之事?还未等楚妙尔缕清思绪的时候,便看见傅德佑行走如飞地从外面走来。
“参见皇上。”
“奴婢参见皇上......”
“儿臣参见父皇。”
声音此起彼伏,傅德佑面色阴沉地扫视了屋里一圈,直接大步跨向楚芊芊,沉声道:“皇后,这两日你在太医院大张旗鼓地查太子中毒之事,是生怕朝臣不知道你作为皇后竟敢公然干政吗?皇后可知道,对你弹劾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朕看得实在是厌烦至极!如今还拿着太医院的人撒气,你难道不觉得有失你皇后的身份?”
“臣妾不觉得!臣妾虽知道后宫不得干预政事,可......”楚芊芊被他一把拉起来,咬着牙极力克制着内心的难堪,红着眼说道,“可太子中毒已达半年,整个太医院又有何人查验出来了?臣妾虽为一国之母,更是太子的母亲......”
傅德佑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他笑着哼了一声,随后叉着腰指向楚芊芊又指向自己,郑重其辞地说道:“朕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追查则真凶自有自己的决断!太子中毒之事乃国家大事,就算你是他的母亲也无权干涉,皇后还是恪守本分莫让朕太过为难!”
再怎么说楚芊芊也是当朝皇后,后宫之主,傅德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暂且不论楚芊芊是怎么想,这话让楚妙尔这么一个旁观者光是听着就凉透了整颗心。
她悄悄打量着傅礼连,见他藏在衣袖下紧紧握着的拳头,想必心中也不好受。
“父皇,母后是关心儿臣才会......咳咳......”傅礼连刚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咳嗽起来,应是急火攻心,久久都停不下来,不一会儿便咳得满脸通红,开始喘着粗气。
徐柠一面替他拍着背,一面忧心忡忡地看着楚芊芊。
所有的人都死死低着头,这还是头一回以贤良闻名的皇后娘娘为了太子跟皇上吵得面红耳赤,他们做下人的谁都得罪不起,杵在那里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难道皇上要让臣妾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却什么也不做吗?”楚芊芊冷冷说道,“但是皇上可以无动于衷,臣妾却不能够!”
楚芊芊恪守妇道,谨遵宫规,向来自身作则。换做是从前,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敢大声忤逆傅德佑,可傅德佑对她冷漠便罢了,竟然这么久以来连礼连中毒的事都漠不关心,整日里只晓得软香怀玉,醉生梦死,还当众指责她,她该如何咽下这口气?
“朕还当太子那又臭又倔的脾气随了谁,原来是随了你啊!”傅德佑负着手左右踱了几步,像是还是气过她当众拂了自己的面子,怒不可遏地高高扬起手,“朕看你怕是得了失心疯!”
楚芊芊见着朝自己扬起的手,却丝毫没有闪躲,反而毅然决然地仰起头迎了上去,只是唇角绷得紧紧的,楚妙尔也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屋里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悄悄抬眼朝发出声响的地方望去,原来是楚妙尔站得不稳,不小心推翻了身后的一把椅子。
“臣妾无意冲撞皇上和皇后娘娘,”楚妙尔讪讪笑道,“只是忽然一阵头晕没站得稳……还请皇上继续吧。”
继续?傅德佑被她打断了怒气,还怎么继续?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妙尔是在帮楚芊芊解围,他现在还不想明面上和傅云期翻脸。
傅德佑微微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不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说道:“这次有四王妃在场,朕就不再追究,可皇后从今以后若胆敢再干涉前朝事务,朕绝不手软!”他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楚芊芊,“太子的事情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皇后这回,可将朕的意思听明白了?”
“咳咳咳……”一段急促的咳嗽声从傅礼连口中传来。
楚芊芊还与傅德佑僵持着,就听见冰兰惊呼一声:“血?太子殿下又咳血了!——”
接着便是徐柠极力克制,却仍然听得出发颤的声音:“张太医,张太医快来给太子殿下看看吧,怎么会……怎么会好好地又咳血了呢……”
傅礼连已然十分虚弱,嘴上的血迹都未擦干,只见身子虚晃了两下就直直往旁边倒了下去,恰好倒在小李子的身上。
“太子殿下您醒醒啊!——”小李子顾不上皇上在场,扯着嗓子唤道,“您醒醒啊!您不要吓奴才——”
徐柠也啜泣不止,楚芊芊站在张太医身侧暗自垂泪,现场一度混乱不堪。
“哭什么哭!太子不过只是昏过去……”傅德佑默默看了眼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脸上还有血痕的傅礼连,忍住了下面的话,改口说道,“朕想起还有朝务在身,就不在此停留了,张太医!”他忽然唤道,见张太医起身行礼,赶紧补充道,“不用多礼,你好生为太子看病。”
张太医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又坐下来接着把脉。
“臣妾恭送皇上。”楚妙人见他真的要走了,低眉说道。
“儿臣恭送父皇……”徐柠虽伤心至极,仍然起身规规矩矩给傅德佑行了一礼,只是低垂着头,双眸含泪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感伤。
只有楚芊芊,她没有万份平淡地说了句“臣妾惹怒皇上自会在宫里反省,记着往后在后宫中每行一步都会再三斟酌,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眼下太子身体抱恙,恕臣妾不能远送了。”
兴许是真的被寒了心,她始终低着头,话说得也很是客气和疏离,旁人听了都不是滋味,更何况是傅德佑。
“哼!你最好是记在心上!”傅德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把甩开衣袍转身便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楚芊芊才明显放松下来,看着昏昏沉沉的傅礼连,心中像是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小李子,”楚芊芊侧过头淡淡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吧,本宫和张太医有话要说。”
“是,奴才遵旨。”小李子猛力吸了吸鼻子,闷声不响就出了门。
张太医也收回了手,再次从药包里抽出银针来,扎在傅礼连十指的指尖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太子殿下身子虚弱,方才情绪又波动过大才会一时气短,老臣眼下只能将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性放一些出来,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啊……”他叹道。
经刚刚与傅德佑争吵之后,楚芊芊才渐渐清醒了些。拨开了眼前的云雾,至少确定了傅礼连确实是中毒所致,而能让宫里的太医们全部束手无策的毒药,定然不会是随随便便就能配制出解药的。
长久之计,就是她们快些找到下毒之人,逼他交出解药,方能给傅礼连一线生机。
“本宫知晓了,”楚芊芊沉声说道,“张太医深受先皇和太后娘娘的信任,本宫刚刚方寸大乱所以才言不由衷,若是因此伤了张太医……希望张太医不要往心里去。”
“老臣惶恐!”张太医颤颤巍巍地起身行礼,言辞恳切,“皇后娘娘仁爱,老臣尚在自责之中,皇后娘娘这样说可真是折煞老臣了!”
以免打扰傅礼连休息,她们安慰了徐柠几句,又叮嘱了冰兰好生照料着,这才退了出来。
“张太医,太子妃的身子如何?”楚妙尔小声说道,“既已到眼下这个地步,张太医就无需隐瞒了,实话实说吧。”
张太医不假思索地摇摇头,面色有些凝重。
“恕老臣直言,太子殿下体内的毒素尚未清除太子妃殿下就有了身孕……”他沉默片刻之后继续说道,“老臣也不敢保证胎儿生下来后能不能是健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