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薇暗影
萧忆情走出结界的时候立刻听见了河水上方刺耳的哀叫声。
那个血红的人影只有半截孩童般的身量却透露出骇人的凶恶残忍。此刻它的主人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然而却没有死只是下意识的出痛苦的叫声。
血鬼降趴在法师的身上破开他的胸膛贪婪地啃食着血淋淋的肝脏——那样的刻毒而迫不及待甚至连他走近身边都不曾觉。
血腥味的浓重几乎让萧忆情感到了窒息他几乎忍不住咳嗽起来然而悄无声息地他转动了手腕刀风凌厉的卷起扑向地上那个吞噬着主人的血鬼降。他出手的时候用的是从未用过的招式——那是一路传自南疆的驱魅刀法。
他所学庞杂很多武功他甚至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
听雪楼主自幼师从和血魔、白帝并称江湖传说中6地飞仙般的雪谷老人。雪谷老人一生武学成就包罗万象任何一方面都足以称为武林翘楚。脾气散漫的老人只收了两名弟子:大弟子萧忆情与女弟子池小苔。
池小苔在听雪楼内乱中因为与高梦非结盟。叛乱失败向来决断的听雪楼主却显示了软弱的一面没有杀她而只是下令将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小师妹终生囚禁。雪谷的衣钵在世间就唯独剩下了他一脉继承下来。
刀风触及血鬼降的时候贪婪的美食者才惊叫着跳起来转过头眼里放出幽红的光一把将手中的血肉对着萧忆情投掷过去双手腾出撑地瞬的跳了开去快如疾风。
夕影刀在血鬼降的肩头切入削过下一块血肉——然而那一瞬间萧忆情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手里的刀砍入的是泥潭粘稠而颤栗的感觉沿着刀锋传递入手心他心中蓦的一惊想起血鬼降的毒或许通过兵器亦能达到连忙点足掠回。
那一团血肉从他鬓边掠过出恶毒的腥气令人欲呕。
血鬼降显然也在夕影刀下受了很大的苦头低低的吼声中带了十二万分的怒气双手交替着向下半身所在的地方奔了过去。然而受伤之下血鬼降度已经缓慢下来血腥气的浓度也淡了显示出这只刚刚吞噬了主人的鬼降目前虚弱的状态。
不远处那方才被一刀一剑截为两段的血鬼降下半身还在原地乱走因为没有视力所以无法知道另外半身所在。
萧忆情咳嗽了一下然而身形却片刻不停——他如何能让血鬼降重新复合?
然而在他点足奔出、准备半途截杀鬼降的时候忽然间仿佛听见了空气中极轻极轻的风声。仿佛夜空中有什么鸟儿扑簌着翅膀降落搅起了漫天流霜。
然而萧忆情的手忽然顿住。
有高手……那种从背后汹涌而来的灵力和杀气陡然间让听雪楼的主人身心瞬忽凝定如空灵——身后的威胁、远远大过于那只血鬼降他全副精力立时转移身子站定却没有回头。因为背后的传来的压力是如此之大生怕一回便是触了所有杀意。
那个人没有脚步声。
萧忆情惊诧的觉了这一点——他居然只能凭着杀气的强烈与否来判断对方的位置!他的手指慢慢用力将夕影刀在手心调整到最合手的位置。来着显然也知道他身上陡然凝聚起的杀气顿住了脚步连呼吸都听不到。
萧忆情眼睛里有冷锐的光:如此厉害的对手他居然一开始就将背后的空门卖给了对方。
是谁来了……是——
陡然间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在忘川上惊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骑着幻兽从半空而降的白衣男子、本来只是在迫近萧忆情背后时停步此时听得呼声蓦然回头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那是、那是冥儿的声音。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夕影刀飒的出手带出一片空朦的凄艳划向他面前。迦若来不及回然而足尖力瞬忽如鬼魅般飘开三尺。同时手指挥出迅疾无比的在空中一抓仿佛空气陡然冷凝、祭司手里瞬间就出现了一支寒冰格开了刀刃。
相触的刹那冷意从刀锋上侵袭过来刺的萧忆情手腕一抖。虽然听雪楼主那一刀只是为了迫开敌手而非伤人并未触及祭司但迦若却也是眼神一变。刀锋上带出的凌厉真气已经与他自身凝聚的那一股“气”生了冲撞。
两人身形交错出手迅疾之至“嗤”的一声、夕影刀划破迦若衣带然而迦若丝毫不避手指划出、空气中陡然有淡淡的蓝色弧光切向萧忆情颈项。
一轮交手快如疾风闪电乍合又分之时萧忆情已经站定。两人面对面的站着那只血鬼降想来是跑了开去一时间静的出奇只有忘川的水哗哗的流淌。
迦若手指缓缓收紧:“听雪楼主今夜你们扰我传灯大会、又杀我教右护法清辉——此事必不能善了。”
萧忆情微诧看着河滩边上那一滩模糊的血肉——原来方才主持传灯法会的、是拜月教中仅次于大祭司的右护法难怪居然能驭使这样的血鬼降。
迦若退了一步、拉着饕餮站在月下月华如水洒遍衣襟。看着近在咫尺的听雪楼主白衣祭司的眼睛冷彻如冰。萧忆情没有说话然而在寂静中夕影刀上却有光华一闪显然是真力凝聚。
杀意弥漫。忽然“啪”的一声轻响一件东西掉到了地上。
迦若低头一看掉落地上的事物眼神陡然凝聚——闪电般的抬头看着听雪楼主。
那眼神竟然让萧忆情猛然一惊。
那一眼里有落寞有震惊还有……杀气以及说不出来的极度复杂的情愫。
拜月教的大祭司缓缓俯下身去将从萧忆情颈中掉落的护身符捡起握在手心细细注视着、不说话。温润的檀木压着他的手掌苧麻的线被什么齐齐截断——该是方才他斩向萧忆情颈中时、划断了护身符的绳子。
迦若眉间神色瞬息万变。
护身符。十年前他送给冥儿的护身符……在这个人身上。
他缓缓握紧檀木护身符回手抵着额头垂目苦笑。额环上的宝石压痛他的手。
白衣祭司陡然又冷笑起来对身后的绯衣女子话——“冥儿方才你唤的那一声、是为了示警萧忆情而让我分心——是么?”
他眉间有杀气一闪而过然而许久身后没有人回答。迦若怔了怔仿佛忽然从那一声里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忽然冲口急问:“冥儿、你可是受了伤?!”
“冥儿听你刚才声音、你可是受了伤?”听不到背后阿靖的回答迦若脸色更是一肃追问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回身看向河边树林中结界里的三位女子。
阿靖已经委顿于地一旁的蓝衫少女捏心诀压着她颈中上攻的尸毒却已经快要急得哭出来:“靖姑娘你干吗要说话!跟你说了不能开口……这下、这下怎么好……楼主!楼主!”
萧忆情心里腾的一跳知道方才阿靖为了示警才勉力开口尸毒作的更为迅。
“血鬼降?”一见阿靖脸上蔓延的可怖灰色迦若立刻分辨出作的是什么样的毒神色更是一变“尸毒快要入脑——”
他再也站不住抢步过去要去检视阿靖的伤势。
然而抱着靖姑娘的弱水、一见祭司抢身过来却是脸色大变立刻摧动了阵法结界上种下的凤凰树陡然迅生长开来交枝连叶密布成一片屏障。
萧忆情站在那里看着迦若的背影——虽然面对强敌刹那间听雪楼主竟有些出神。
他……他竟然回过身去了。他竟然敢背对着自己!只是为了确定阿靖的伤势拜月教的大祭司就这样转过身去、把背后的空门全部留给了强敌。
听雪楼主眼神缓缓变化夕影刀上的手指几次加重力道、几次又放松下去。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看到眼前缓缓延展生长着的凤凰树迦若只是微微冷笑手指探出、陡然便是剪断了其中一枝树阵微微一颤断口上流出淡红色的血液。然而那些无根无本的树生长的更加快转瞬有更多的枝条蔓延过来补足了缺口。
阵中的弱水扶着昏死的靖姑娘看着重伤的师妹烨火不停地念着咒语紧张的双手微微抖——对方是迦若连师傅都斗法不过的拜月教的大祭司!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长的时间。
“灵力不错。”看着枝条生长的度迦若眼中露出一丝赞赏然而看到阿靖脸色灰败的程度却再也无心说别的手一划仿佛无形长刀裂空结界上凤凰树大片被拦腰截断。
弱水身子一颤血丝沁出嘴角然而毫不放弃手掐心诀念的更加迅。
“弱水让他进去。”陡然间迦若背后的萧忆情话了。铮然一声是夕影刀入鞘的声音——听雪楼主看着祭司的背影许久许久终于收敛起了眼里的杀气淡淡吩咐。
“冥儿?”白衣祭司一掠而入推开弱水扶住了阿靖的肩手指迅的探上绯衣女子肩头的伤处、检视。那里伤口的血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绿色阿靖的脸笼罩在一片灰色中那片灰色仿佛是活了一般由肩往额慢慢地延伸过去。
“都是……都是我们不好。”弱水一见靖姑娘如此脸色心中知道要不好了毒已经蔓延过了印堂只怕是师傅此刻前来也是回天乏力。她又是焦急又是后悔再也忍不住惊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救烨火师妹靖姑娘…靖姑娘也不会受伤。”
迦若的眼角扫了一下旁边昏迷的红衣少女显然认出了那岩山土司的女儿然而他的颜色却更冷:“如果冥儿出了事你们这些微末性命拿一千条来抵也不够!”
再也不理会旁人他摘下了额环上的宝石握在手中按着阿靖肩膀上的伤处。
月光照耀着他恍惚间、手心那块月魄的光芒竟似乎穿透了他的手照得祭司的手掌犹如透明。更奇异的是、仿佛那片死灰色被什么力量牵引住了停止了往绯衣女子的额头蔓延——与此同时迦若苍白的手上、升起了一丝奇异的黑色慢慢顺着他手臂伸上去。
知道对方对于阿靖没有任何敌意萧忆情在一边看着没有阻止。
然而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眼睛里有光芒一闪:他也看出来了那是在疗毒——迦若是在借用月魄的力量将阿靖体内的尸毒慢慢转移到自己身上!
看着那一线黑色仿佛小蛇般蜿蜒着沿着迦若手肘往上延伸萧忆情垂下眼睛许久才轻声问:“如何?”
迦若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更加白的如同透明他轻叹一声放开了手:“不乐观。我自身无法化解尸毒只能分掉她身上的一半毒素暂阻毒性入脑。”
他放开手时阿靖脸色已然好了一些死灰渐渐从脸上淡去呼吸也开始有规律起来。
白衣祭司将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腾出手将檀木的护身符重新挂回她颈中在绳子的断口打了个结皱眉:“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听雪楼主忍不住一怔忽然唇角有了一丝笑意——“哦……呵看我说了些什么?”迦若立时也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可笑抬头看着萧忆情苍白的脸上同时有苦笑的意味摇摇头将阿靖交给呆在一旁看的摸不着头脑的弱水站起身来“别的以后再说——我们先得料理了那只噬主的血鬼降不然冥儿体内的毒会无止境的作。”
萧忆情回头看着河边那里空空荡荡连被他们合力截断的血鬼降下半身都不见了显然那只逃出去的鬼降已经复合。
迦若看着河滩边上那一滩狼藉的血肉眼色慢慢严肃起来:“那只鬼降已经反噬了宿主它的力量如今该蓦然强了很多——要趁早除去它不然没有了降头师、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不但对于我们拜月教对于你们也一样是祸害。”
萧忆情点点头虽然对于这些术法并不了解然而他心里也对于那只鬼降的厉害颇为忌惮便想向着血腥味飘逝的方向追去。
然而想了想有些迟疑的他转头看着结界中的阿靖。
白衣祭司已经振衣而起同样迟疑了一下折下一根凤凰枝来绕着三个女子重新画了一道结界——枝条划过的土地上透出奇异的银光仿佛月色凝聚。
“别乱动在这里等着我和萧楼主会来。”迦若最后合拢结界将树枝插入土地迅变为一颗茂密的凤凰树盖住结界中三个女子淡淡对唯一还有神志的弱水吩咐。
然而弱水头一扬看也不看这个敌方的人只是询问的看着听雪楼主。
萧忆情一直没有动在迦若画结界的时候也没有阻止——阿靖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这种时候如果再怀疑什么、只怕会延误了时机。
何况不知为何看着迦若听雪楼主忽然觉得将阿靖的生死托付于他、都是可信任的。
“好好照看着靖姑娘等我们回来。”萧忆情点点头对弱水吩咐。
留下饕餮在原地守着结界中的三个女子迦若和萧忆情只是稍稍停了一下迅判断出了鬼降逃逸的方向两袭白衣如电光般闪逝在夜幕中。
弱水扶着靖姑娘靠着凤凰树坐着一手腾出来想去探师妹的额头——烨火一直的昏迷也不知道在那个拜月教左护法的手里吃了什么样的苦头。
耳边忽然有气流拂动弱水惊觉转身不自禁的脱口轻呼一声。
一张奇异的脸凑了过来类似人的脸看得出五官虽然有些别扭却也是清晰的——然而它却有着蜷曲的利角以及山羊一般的身躯。
幻兽雪白的额头有一点朱红凑近过来亲近的贴上昏迷中绯衣女子的脸颊仿佛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嗅了嗅轻轻伸出舌头舔着阿靖肩头的伤口。
“啊饕餮……”弱水看着这只远古洪荒中召唤而来的幻兽有些目眩神迷忍不住就想伸手抚摩。她想她也是有福缘的人了——居然能看到一般术法家毕生也无缘一见的神兽。
饕餮陡然抬头打了一个响鼻凶狠的瞪视这个居然敢对它不敬的外人。
“唉……”弱水还是觉得不敢放下了手无奈的看着幻兽在靖姑娘身侧屈膝蹲下舔着她肩头的伤为她缓解尸毒。龙虎山来的女弟子低头叹了口气忽然间感觉到了术法的神奥莫测和术士之间的天渊之别——拥有这样幻兽的术士他又该拥有何等的灵力?
那个迦若…那个迦若他是否已经到了上窥天道、天人合一的境地?
那是所有修道之人毕生追求的奥义啊……这样年轻的术士是如何做到的呢?
截住那只血鬼降是在忘川上游的一户村民家里。
萧忆情推开那户人家尚自合得严整的木门房内却是支离破碎、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开了屠场一般血肉横飞。
他推开门的刹那看到壁上新溅上去的人血脱口对身后的迦若道:“在这里。”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有腥风呼啸扑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迅的冲向门口。
腥气在空中的浓度生变化的刹那听雪楼主已经挥手出刀。
那一刀无形无迹刀光一闪即没然而凌厉的刀风却是撕裂了空气在木屋和门口之间割裂开一道无可逾越的无形屏障。
刀风中血的腥味陡然浓重红影一闪被逼得从门口方向反跳回房中。只见一个小小的血影如同跳丸般在房中瞬忽来去出低低的嘶吼刹那间又逼近过来、要夺门而出。
萧忆情觉血鬼降进攻的度比半天前陡然提高了很多而血腥更加浓了让他忍不住的微微咳嗽起来。夕影刀织出一片光影如水泼地将所有的腥风挡住。
转眼居然过去了百招听雪楼主暗自心惊这般身手、即使在武林中也是寥寥可数——拜月教居然能培养出这样的鬼降岂不是觊觎中原武林也能如囊中取物?
然而在他全力阻击血鬼降的时候却不见拜月教的祭司动静。
萧忆情眼神陡然冷凝虽然他没有感觉到背后有杀气和敌意然而对于迦若的迟迟不动手却心下疑虑出刀的时候也留了几分余力。
血鬼降屡次想夺门而出却被拦截怒极忽地不管不顾欺近身来小小的身子陡然探出双臂奇异的探长抓向萧忆情胸腔——这一次的度来得意外的快萧忆情甚至来不及回刀封挡。然而心知不能触及鬼降听雪楼主忽然并指成剑、切向鬼降探过来撕裂人的爪子。
他的手并没有触及那只血红的小手然而血鬼降却凄厉的叫了一声仿佛被什么刺中陡然一跳三丈直向上撞上房顶、梁和顶依次被狠狠撞穿然而鬼降却去势依然凶猛。
然而它刚刚消失在屋顶的洞中却立时在外面出了一声更凄厉的叫喊。
“扑”的一声萧忆情看见它从撞出来的洞中重重地掉落回屋里——然而令人诧异的是、掉下来的却只有半个身子。
就像半天前被他和阿靖合力截断一般在同样的位置、这只鬼降再次被人拦腰斩为两断。
掉下来的半个身子在房内无意识的乱走萧忆情更不犹豫、刀风撕裂了空气顺带着将茫无目冲撞的血鬼降双腿斩断。瞬间浓得腻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子。
双腿寸断的鬼降终于安静下来然而那些块状的血肉却依然蠢蠢欲动、令人触目心惊。
“你料理完了么?”萧忆情收刀凝神咳嗽着对着屋顶上的人淡淡问唇角有释然的笑意——原来迦若并不是不动手而是积蓄着力量、在等待着一击必中的时机。
然而微笑的同时听雪楼主眼里也有冷芒:一击而斩鬼降为两断——拜月教祭司的手段又该是如何的深不可测?
“好了。”屋顶上迦若淡淡回答。
萧忆情出了屋回头返视只见在西沉的月光下白衣祭司坐于房顶静静地一动不动夜风中白衣飘然月光在额环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鬼降呢?”萧忆情点足飞掠落到他身侧四顾不见鬼降的上半身不由问。
迦若没有说话低头忽然极轻极轻的笑了一下。
萧忆情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在这个刹那、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也有血的腥味!
听雪楼主眼神雪亮想也不想、点足飞退在屋角顿住去势冷冷的审视着白衣如雪的拜月教大祭司——不知道为何在这个刹那萧忆情感觉到了极大的压迫力和邪意!
然而迦若没有动他一直低着头黑散落下来掩住他的侧脸只有额环上的宝石在黑间反射着月的光华诡异莫测。
“我把它吃了。”忽然迦若微笑着抬头回答。
手指从唇边放下指尖的血尚自淋漓。
萧忆情陡然一震看着对方在月光下的眼睛。那是幽黑的看不见底泛出静谧的邪气。
因为染了血迦若的咀唇奇异的鲜红。白衣祭司眼里有诡异的笑意将指尖放入咀中轻轻舔舐自语般的喃喃微笑:“好强的怨念和灵力……比那些生魂更是好上千倍。清辉那家伙法力不过如此却居然能培养出这样一只鬼降。”
听雪楼主眼神里有震惊的光芒一闪而过然而又回复了平静。
出身于雪谷老人门下虽然是武林中人的他也对于术法略知一二听说过南疆一些邪教的术士里、的确有些人修炼的方法就是如此……能够通过吞噬对方的躯体来获得敌方的力量。如今自己身在此境就不必对这些怪力乱神的现象大惊小怪。
“鬼降的味道如何?”萧忆情笑了笑淡淡问。
迦若抬头看他眼神里有隐秘的笑意摇摇头:“不好。”
在他抬头的时候萧忆情心里又是一惊——他看到了有一缕死灰色渐渐地扩散上了白衣祭司的眉目。同阿靖脸上一模一样的死灰色。
听雪楼主的目光闪电般的落在迦若的右手上——那只手、那只曾经用月魄将阿靖体内尸毒分流入自身的手如今已经是黑的如同夜色。
“说实话尸毒作了……我若不吃掉那鬼降暂时解毒只怕撑不住。”迦若的语音有几分衰弱他站了起来落下地来——落地的刹那萧忆情看到他的脚步果然有些虚浮。
迦若脸色有些憔悴:“我要赶快回去这毒除了明河没人能解。”
看着祭司衰弱的样子听雪楼主的眼神深处忽然有冷冷的光芒泛起。
他的手在袖中不自觉的握紧了。
迦若只是慢慢地走过来脸色苍白中透出奇异的灰。
似乎有些难受拜月教的祭司剧烈咳嗽着用双手按住胸口——在白衣上他的两只手一黑一白黑的如墨白的又几乎透明有说不出的诡异。
萧忆情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走过来眼底的神色瞬间万变。
迦若却只是这样缓缓走来:“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走过萧忆情身侧。在他擦肩走过之后萧忆情默不作声的转身和他一起走出去。
“你刚才想杀我。”并肩走着迦若忽然开口了微笑着咳嗽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彼此不分伯仲所以你的杀气掩不住——你刚才想杀我。”
萧忆情没有否认似乎方才截杀鬼降让他耗费了一些真力他说话声音也有些疲惫:“难道你不觉得这种时候是杀你的好时机么?”
迦若点头侧头看了看听雪楼的主人嘴角忽然有一丝笑意。
“你的手从刀上松开是在我说了那一句:‘这毒只有明河能解’之后——”白衣祭司缓缓道咳嗽了几声抬眼看着听雪楼主“你是不是想和我做一个交易?”
萧忆情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神里也有笑意:“和你说话真是让人很轻松。”
听雪楼主顿了顿继续道:“我不趁你之危——但是你得想法子解了阿靖身上的毒如何?”
迦若的脚步也顿住片刻不语。微微笑了起来忽然眉目间有傲意:“不错如今你若出手、我必不敌——但是换了你、你会受人要胁么?”
萧忆情一怔虽颔、然而眼神却冷了下去。
或许只能一战。然后用迦若来向拜月教主交换解药。
——然而看着如今黑气蔓延的度连大祭司都支持不了多久如果按这种打算、这般折腾下来不知道阿靖还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一念及此便是听雪楼主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烦躁感觉握刀的手心有些潮。
他从来没有想过阿靖会死——那样的女子怎么会死呢?
血魔死后携着血薇重现江湖时那个绯衣幼女不过十三岁。
那时候他还在雪谷老人门下学艺然而已经听说过她的传闻。知道这个血魔的遗孤出现在江湖上、带来了多少门派的围攻和截杀引起来多大的风浪。
“舒血薇那家伙自己倒是图了个了断却留下这个女儿受江湖的苦。”
某一天在听说了最近江湖传闻时这个长久隐居不问世事的老人也忍不住感慨着叹息摇头:“这个女娃子……在君山还能从三帮五派联手围歼中逃出来不容易啊。”
“师傅要不要弟子替您出山一次、将故人之女接上山庄?”侍立在一旁看到师傅脸上的怜惜还是门下弟子的他长身请命——那时候他十五岁夕影刀已经有了七成造诣久居山中他真也是感到有些寂寞。
想了想雪谷老人拂开雪白长须却是摇头:“不必。生死由她——江湖儿女便是这般长大若是活不下来那也是命。舒老魔头若在世也不会帮他女儿。”
然而说到这里雪谷老人顿了顿却是微微喟叹:“不过那女娃儿死不了。”
便是师傅一句话他与她的相遇就因此推迟了七年。
师傅说得果然没有错……一直到他学满下山、接掌听雪楼之时他一直听说江湖上种种关于她的传闻。血魔的女儿一直是处在江湖风口浪尖上的名字。
七年来应该是一个女子由垂髫幼女成长为窈窕少女的韶华时期然而这个女子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困苦、生死血战。血与火的洗礼却越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散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全名叫做舒靖容是在接任听雪楼主后。
从属下呈上的江湖人物文牒里看到这个名字他的眼前忽然就闪现出多年前冬日、师傅说到这个少女时候眼里的那一抹赞赏。
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方当弱冠的听雪楼主在白楼上看着这个名字微微咳嗽起来。
血薇。血薇。舒靖容……在寂寥的白楼里面对着洛阳几大帮会中错综复杂的微妙斗争年轻的听雪楼主看着外面的天空眼前展现出的却是淡淡的绯红色。蔷薇的颜色。
那时候敌友未分他还不曾料到这个名字将会和自己终生并存。
击败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或许江湖血战前行到如今的她、还是第一次败在别人手上吧?对她这样的人而言败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她败了宁可死、也不愿屈身加入听雪楼他……或许宁可让她走吧?那个比试前的契约他还是宁可让它作废吧?
那是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如果折了骄傲的刺那么就会枯萎吧。
“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然而他犹自忐忑绯衣女子却是毫不迟疑的如约屈膝下跪低说出了这句让他一生都不忘的誓言。
他苦笑着咳嗽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吗?”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他看见那个绯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听到这样的话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
和他七年前遥想的相同这个带着血薇剑的女子就应是这般孤高绝世犹如悬崖上开放着的野蔷薇。
他想他终于找到她了。
此后的几年里多少的杀戮征战风一般的呼啸而过……
金戈铁马并骑战场剿灭各方不想称臣的势力将霹雳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灭门;铁腕平乱镇压楼中酝酿已久的叛乱手刃二楼主高梦飞囚禁师妹池小苔;…………
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江湖上众口相传的传奇。人中龙凤。
每想起来他都不禁苦笑——“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那句话出她之口入他之耳当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一直有着怎样的压力。一开始接掌听雪楼是为了继承父亲的心愿、是为了自己的霸图和雄心……然而后来又是搀入了如何复杂的原因。
在出进攻拜月教之时他们统领听雪楼已经三年。
三年里有过多少惊险与生死然而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刀和剑始终指向同一个敌人。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无论多艰险困苦的任务都一一完成几次重伤垂死然而又一一挣扎着痊愈生命力如同野蔷薇般的旺盛。
如雪谷师傅说的那样——这个女娃儿不会死。她不会死。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认为所以放心的将危险的、艰难的所有任务交给她去做从来不考虑如果她万一失手会如何——然而如今她却是要死在滇南这片土地上?
“你此时要杀我或许可以——”看着萧忆情的犹豫拜月教的大祭司却仿佛洞察一切似的笑了起来眼色冷冽“但你杀我后若要回头去救舒靖容则万万来不及。我死了她也活不了不信你试试——”
听雪楼主淡定的神色陡然一变眼神凌厉起来从来没有人用这般嘲弄的口吻和他说话。
取舍权衡已经是在一念之间。
“你要的是什么?”萧忆情转头看着迦若截口问毫不迟疑。
迦若的手按在胸口上一黑一白分外诡异。尸毒的蔓延此刻已经到了颈部月已西沉额环上宝石的光芒也弱了迦若的眼神有些涣散起来然而听得他这样的问话却是点头缓慢而清晰的一字字回答:“休战。”
眼里的寒芒陡然闪亮。听雪楼主想也不想冷笑:“不可能!”
“不可能?就算看着冥儿死了你也说不可能么?”迦若也是冷笑起来冷月下夜风吹动他的白衣一时间他衰弱的似乎要随风散去。然而他的问话却是冷锐的直刺心底:“你是不是想步你父亲当年的后尘?”
父亲的……父亲的后尘?
陡然间仿佛被人一击击中心底萧忆情冷锐的眼神忽然也是涣散开来。
父亲萧逝水当年为了自己的霸业而让叛教的母亲心寒齿冷为了成全他离家自投请罪、被沉于圣湖之中。然而那以后父亲又有过多少个能真正安睡的日子?
今夜的记川之上他刚刚对阿靖说过这一段不忍回的往事。然而只是一转眼同样的选择居然又摆在了他的面前?可笑……谁又是宿命的安排者。
“有什么比冥儿的命更重要?你有什么放不下?”迦若看出了他眼中的游移继续问声音虽然已经透出了衰弱但是依然气势凌厉“你不要告诉我说是仇恨!——选择就摆在你面前你应该不是这样执迷的蠢人。”
萧忆情蓦的抬头看着他这个拜月教的大祭司、阿靖的同门师兄。
仇恨……对虽然说起来仇恨蒙蔽人的眼睛、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但是世上真正能看开、能放下的又有几人?何况母亲的遗骸沉于湖底那怨恨的灵魂尚自不得解脱。
为人子者难道要让他弃之而不顾么?
月已经西沉了天色隐隐透亮。
迦若的脸色已经非常憔悴死灰色从皮肤下透出弥漫了满脸——然而奇怪的是、以额环为界那诡异的死灰却止步不前半分也无法沿展上去。
阿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吧?
萧忆情只觉满手的冷汗勉力震慑心神然而心中的恐慌却也是史无前例的铺天盖地而来冲击得让他神思恍惚。
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再迟了恐怕便是永远来不及了。
“好我将人马撤回洛阳。”用力握着袖中刀一句承诺从听雪楼主嘴边吐出萧忆情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神奕奕闪亮然而却有复杂的痛苦在内“但是——有条件。”
“什…么?”扶着额环上的月魄迦若的声音已经虚弱不可闻。
“你需将我母亲的遗骸奉还于我让我带回洛阳与父亲合葬——”萧忆情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如若我母不得解脱则我此次虽然退兵来年也必卷土重来铲除拜月教!”
迦若不知为何一震抬头看看他忽然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遗骸?……圣湖里、圣湖里的白骨么?”
萧忆情看着他然而心里也是一惊:迦若的眼睛已经看不出眼白完全成了混沌一片的死灰色!
拜月教大祭司听到了他提出的条件却想也不想的点头:“好……遗骸一定奉还。要我起什么样的誓?”
答应的居然如此痛快。
只怕是以他的体力再也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吧?
“不用誓约。”听雪楼主却淡淡回答顿了顿“阿靖心里推崇的人我相信他说过的话。”
然而话音一落他不等迦若答话却蓦的转头盯着拜月教的大祭司一字一字道:“但是休战可以。你我却是一定要杀!”
听得那样杀气逼人的话虽然衰弱、迦若死灰色的眼里陡然也有寒芒一闪而过。
“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
这个世上的最强者只能有一个人吧?
饕餮呜咽的声音让弱水心烦意乱。
她已经很慌乱、很惊怕了——在看到靖姑娘的脸一寸寸的被死灰色重新覆盖的时候。她是法家中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尸毒蔓延过了印堂、冲入脑部的话便是大罗神仙也返魂无术!
烨火师妹还是没有醒无助的她抱着绯衣女子啜泣起来那只饕餮在一边拼命的舔着阿靖肩头的伤然而死灰色还是毫无阻碍的慢慢延伸上去。
饕餮忽然不动了弱水抬头看见有两大滴晶莹的泪水、从幻兽雪白的眼窝中滚落。
“靖姑娘……哇。”再也忍不住弱水哭了起来因为无助和惊惧而全身颤抖。忽然觉得耳边有气流拂动饕餮流着泪凑过头来第一次友好的舔了舔她的眼角眼神里也是哀伤和无奈。弱水看到幻兽人一样的眼睛陡然间抱着饕餮大哭。
“朱儿。”恸哭中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弱水神志散乱没有反应过来然而饕餮却是一震蓦的将头从弱水肩上转开欣喜若狂的跃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白衣的祭司伸出无力的手按在它头上微笑:“我回来了。”
饕餮怔了一下看见主人伸过来的手漆黑如墨般妖异。
弱水的欢呼却是迟缓了片刻再响起来的:“楼主!楼主你总算回来了!——靖姑娘、靖姑娘她不好了……”小女孩的声音又哭又笑的。
然而听雪楼主却是一言不疾步走过去从她怀中接过昏迷的绯衣女子俯身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放到了饕餮的背上。
“快些带她走。时间不多了。”萧忆情看着阿靖脸上涌动的可怖黑气眼神中不自禁的流露出恐惧之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
迦若点点头低低道:“放心。”
他坐上幻兽的脊背衰弱无力的对萧忆情笑了笑抬手轻拍饕餮的额头轻声吩咐:“朱儿快些带我和冥儿回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