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穹月沉浮

第三章 穹月沉浮

大雨渐渐转小了南疆的天气就是如此暴雨说来就来也是说走就走。云开月明淡淡的月光从天上照下来映的地面光影婆娑。

“当年对于我和青羽来说所谓的‘命数’不过如此。”看着天光从云中洒下祭司忽然微喟月光在他的白衣上流动映得额环上的宝石奕奕生辉“对于我我看不到自己的命运;而对于羽师弟……他不相信天命。所以我们当时虽然听了师傅那样的话仍然拼了命要去救你回来。”

绯衣女子也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握剑的手在微微抖。

“不信命的青羽终于也死了……你说命运真的是不可违背的么?”迦若的声音很漠然平静的似乎不见底这几年来的清修已经让他的心彻底的沉静了下去。或许现在的他有没有心都已经不是一个定数了。

阿靖没有说话宿命的有无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直不确定的东西。江湖中她以手中的剑改变自己的命运令所有人都对她敬畏有加。然而在这个充满了巫气的南疆对着迦若她第一次对于能否把握自己未来道路产生了动摇。

——如果真的有所谓不可改变的命运…那末这次的重逢又预示着两人怎样的结局。

——如果真的宿命无法阻挡那末她难道是为了带来死亡而与他相遇?

“可即使到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我也不会后悔什么……”在她失神的片刻迦若忽然回头对着绯衣女子笑了笑那笑容中隐约仍有旧日熟悉的光采“你长大了冥儿——很抱歉没有实现我以前的诺言、没有一直陪着你。”

他站在窗外微微笑着对绯衣女子伸出手来:“冥儿……这十年你可曾受了苦么?受苦了也不会哭你一向都是太过于要强了啊。”

如若这样的话出自于别人的口中她只会冷笑。但是听到眼前男子这样微笑的话语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然而泪水已经盈满了她的眼眶。

月光下那个白衣的祭司向着她伸出手来。

刹那间十年的时光忽然消失不见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灵溪边上那个叫做青岚的十三岁少年温和地微笑着伸手想扶住白石墩子上的女孩。

风里忽然到处都是鲜花绽放的味道在月光下缓缓吹到脸上来。泪水模糊的眼睛中阿靖看到的只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那个唯一让她安心、让她信任的人隔了十年的岁月依然如同昨日、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来。

“青岚、青岚哥哥……”迟疑了一下这个遥远的称呼还是从阿靖的嘴角滑落她的手缓缓从剑上松开握住对方的手生怕稍微一放松这十年的岁月就会幻象般从指间流走。

迦若看着她看着长大后的绯衣女子蓝色的眼睛里忽然有莫测的笑意。他的手紧握着她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大雨过后两个人的双手都是冰冷如同玉石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内心激烈的感情在微微的颤抖。

阿靖看着他昔日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高大的青年男子往日柔和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冷郁和邪意让线条显得刚硬决断了很多。

“冥儿难得我们又遇上了那么你就不要再回听雪楼去了!”他微微笑着忽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不要再回去了。”

他低头看着绯衣的女子月光映照着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如同山峦在昏晓变化中形成的阴阳交界:一侧、是白衣祭司掌控星辰观天舆地的冷漠洞彻;而另一侧则是前尘往世中、那个少年温和善良的守护眼神。

她一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松开了相握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他的哪一面——

毕竟十年了……开朗飞扬的青羽变成了深沉嗜权的高梦非骄傲敏感的青冥成了冷漠桀骜的靖姑娘——而他内心里不知道又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何况他如今是拜月教的祭司——是听雪楼最大的敌人之一。

“离开听雪楼不要再回去了冥儿。”看见她沉吟迦若再度柔声劝道“江湖不是好地方你如果不及早收手、我担心你将来会有什么不测——我看得见你的未来……不要再回听雪楼了和我一起在这南疆隐居罢。”

“就像以前在沉沙谷那样种满山的繁花不问外面的世事也不用打打杀杀尔虞我诈只是我们两个人——你说有多好?”

他的声音清静而温和一字一字缓缓道来居然有深入人心的力量她一时间听得有些恍惚那些他所描述的景象都已经成为梦幻般的现实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吧?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能够完全的放松戒备、不用时时刻刻的握紧血薇才能感受到安全——在某一个地方、在某一个人的身侧她才能够完全恢复昔日舒展自由的天性吧?

“青岚哥哥……”她迟疑着再度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觉到他的手冰冷如玉。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有温度的真切而深挚他的手缓缓收紧微笑:“我们这就走罢。以后无论谁都不会再伤害到你了冥儿。”

“那么……拜月教怎么办?”虽然沉迷于他所描绘的景象阿靖仍然记起了他目前的身份有些担忧的抬头问。同时虽然觉得他所承诺的未来虽然美好却仿佛却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拜月教?”仿佛也是怔了一下迦若微微笑了起来——“哦拜月教!”

他抬头看看当空的明月滇南皓月冷照千山皎洁神秘。拜月教的大祭司却对着教中膜拜的最高象征冷笑起来忽然一挥手、指间有清风旋转而起呼啸直上九天!

雨后的天空中那些散开的云忽然被无形的力量卷动、狂乱的漫天飞腾滚滚的云层聚集起来瞬间就遮住了当空的明月!

“拜月教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微微冷笑着迦若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月光也被云层挡住忽然低声回答“现在天地间没有什么能约束住我!我要走便走谁能奈我何?”

阿靖呆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指向天心的手——那叱咤风云、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力量即使他们的师傅白帝在世也绝对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大师兄……居然真的做到了师傅所说的上窥天道的地步。

十年不见他的术法居然精进如此。

难怪即使是楼主在派她来滇南之时也再三的嘱咐:拜月教大祭司几近天人即使是拥有血薇的她也必须小心——如果遇到什么为难之处千万不可逞强要及时让烨火告知他。

重逢带来往日无数的回忆洪流般充斥她的心然而想起这个名字她心下蓦然一阵清明——萧楼主。萧忆情。

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城洛阳的朱雀大街上白楼灯下那个孤寂的、病弱的影子又涌现在她的心头。此时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

在她神思恍惚的刹那迦若的声音再度温和的响起在耳畔。

“冥儿我守候星辰相逢的日子、已经十年了。”叹了口气他有些疲惫的、抬手抚摩着额环上的宝石“如若不是记着当年对你说过的诺言这十年…唉这十年真不敢想是如何过去的……我们回沉沙谷去罢。”

阿靖悚然一惊:对。十年。十年了……一切都在变。

几日之前郊外神庙中那个用幻术杀人如麻的祭司和记忆中灵溪边上的白衣少年之间不知道内心里又有了多少的变化?迦若或许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青岚。

她不知道听雪楼和拜月教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她只知道、这一次萧忆情南渡澜沧江消灭滇南拜月教的决心是如何的坚决——坚决到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习惯。

即使能攻入月宫夺得拜月教的圣物天心月轮即使在滇中到处设立起分楼可付出的代价却将会极度惨酷的——何况拜月教在滇中深入一般百姓心中即使剿除了灵鹫山上的拜月教月宫但是听雪楼要在滇中立足却依然艰难。

这些道理相信楼主不会不懂也不会没有考虑过——然而他依然作出了决定将听雪楼一半以上的人马派往南疆由她带领。

而迦若正是听雪楼此次南征中被列为头号对手的、拜月教的大祭司。

今日的他们两人的复杂背景完全已经不同于十五年前在灵溪边初遇的时节。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八岁的孤僻小女孩他应该也有了变化……以往温和善良的青岚在杀戮听雪楼子弟的时候却是那样冷酷血腥。他的内心如今又是如何。

所以不要轻易答应他什么。

在心中阿靖低低对自己说抗拒着内心被重逢所掀起的汹涌洪流。然而迦若的声音在她心中描绘的景象是如此恬静而美好就像长久旅行的疲惫的人忽然看见了远方小屋中温暖的灯火那飘忽的小小的昭示、陡然间便能瓦解支撑旅人长途跋涉的信念。

她曾对自己说过:这个世上没有谁失去谁就一定不行——她没有谁都一样生活的很好。她谁都不在乎。

她一直这样对自己反覆的说一直到自己都相信那就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其实幼年时蓦然失去青岚的痛苦一直沉淀于绯衣女子的心底不曾片刻忘记。

眼前的人是她在过去生命中、唯一真心信赖依靠过的人在他离去后年幼的她也将自己封闭从此不再对身边的任何人投入感情。她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解铃还需系铃人十年后命运的叩门声猝然而起或许只有同样的人、才能敲开绯衣女子因为昔年记忆而封锁了的心门吧?

然而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有另一种更隐秘而强大的力量争夺着她的内心让她无法在片刻间作出回答。这个江湖虽然刀光剑影、血污狼藉然而却有着仍然让她牵挂的东西。

看着阿靖沉默不语迦若微微笑了仿佛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想法。袖子一拂陡然间起了一阵清风风中千万朵繁花纷纷扬扬而落五彩夺目、异香扑鼻每一朵大花中心居然还有宝妆妙颜的天女起舞。

那是青岚十五年前为了博她一笑的术法——然而今日他再度施展出来精湛远胜昔日。

“你看这些花好看么?我们回沉沙谷在竹林精舍前后都种满这样的花高兴的时候就召花中的精灵来歌舞好不好?”迦若的声音轻柔而低沉仿佛空谷传音听入耳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人不知觉的心神迷醉。

昔日的一幕幕仿佛画卷一般在阿靖眼前展开——

灵溪畔纯金做的夕阳。繁茂的溪流边千朵野荷绽放。童年时候仅有的笑声散入风中仿佛是一遥远的歌谣轻轻沙哑的一唱再唱印染了风霜。而她站在缥碧的溪水中间抱着血薇不知何去何从。

她的心仿佛也忽然间回复了童年时:仍然是哀伤和无助。

“江湖不是个好地方你留在那里、终究有一日会死于兵刃……冥儿离开听雪楼我们一起回沉沙谷去吧。”青岚的声音透过十年的岁月传来依旧那样和善亲切“听雪楼对于你来说真的比我和沉沙谷更割舍不下么?”

他抬起手来修长苍白的手指上带着一个玉石琢的指环似乎有些小了勒得手指很紧然而迦若微笑着抚摩着它淡淡道:“你看……你小时候送给我的东西我都还带着呢。我送你的护身符你还留着么?”

“还留着。”阿靖轻轻回答了一句看着他的脸眼神也是柔和而恍惚的。

少年的脸上有一种来自隐忍、安详和恬静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纯洁而肃穆有强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我们一起回沉沙谷去吧。”

“青岚、青岚哥哥。”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仿佛屈服般的垂下了眼帘如童年时那样对白衣少年伸出手去然而她内心却仿佛一再得反覆提醒她:不能答应他……不能……不能离开听雪楼……

飞花在身侧旋舞灵溪畔的景色如梦如幻亲切熟稔青岚对着她含笑俯下身来。

——“靖姑娘这是梦魇幻境!小心!”

然而一声厉叱横空而起刹那间喝破了所有。

飞花歌舞溪流夕阳野荷……一切温情脉脉的往昔转眼成空。

冷月下阿靖伸出去的手臂静止在半空而她身侧的白衣祭司蓦然回头看着推窗从木楼里跃出的朱衣少女眼光一刹间冷厉如电。

“何人破我术法?”一字一字迦若冷漠出言。

烨火抬头看看空中迅散去的阴云皎洁的月光下她迅掠过来挡在阿靖身前举手当胸结了一个手印:“龙虎山张真人座下二弟子烨火向迦若祭司讨教!”

“张无尘那个老道?”迦若冷笑“你的师傅在我面前也不敢献丑你倒是胆大!”

冷笑中他的身形陡然掠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手指间陡然有风声大作。

满天的乌云刚刚在烨火的驱赶下散开此时却以更快的度在烨火头顶聚拢起来转眼之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撒了下来!

“呀。”烨火不防他的术法召唤如此迅在防护咒术来不及念完的时候已经有雨丝落到她身上她急忙抬手相挡——“嗤”的一声柔软的雨滴仿佛钢丝刹那间对穿过了她的小臂!

“指间风雨?!”血如同喷泉般的涌出烨火脸色转瞬苍白。

幸亏此时咒术也已经念完一顶看不见的伞瞬间展开在她头顶挡住了下落的雨点——然而即使勉力做到了如此雨声却越来越急那伞离开她头顶的距离也在一分分的下降。

太、太诡异的力量……这个白衣祭司的灵力居然强大到如此!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靖姑娘你快走!萧楼主刚和我联络、说他和碧落红尘护法已经离开洛阳不日即将来到滇南……你、你快走……我来挡他一下。”烨火手腕一抬呼啸中一只红色的蝙蝠从她袖中飞出直扑迦若而去。

担心不懂术法的靖姑娘会卷入其中烨火一边用所有的灵力支撑着那把无形的伞一边着急的喊。然而她一开口灵力涣散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伞”转瞬间千苍百孔雨点如同钢丝般呼啸而落。

忽然间居然有另一种不同于术法的力量横空而起贯穿雨中!

乌云下朵朵绯色蔷薇绽开空灵曼妙不可方物——

然而那不是用幻力凝聚出的花朵而是纯粹的剑气!

凌厉之极的剑气削断了雨帘激的雨水向外飞溅站在一庞的施术者也不得不举袖遮挡“嗤嗤”几声白衣被雨水与剑气所袭陡然出现了无数细微的小洞。迦若腾出了一只手指住了那只红色的蝙蝠仿佛出现了看不见的屏障蝙蝠扇动着翅膀却停止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

绯红色的剑光恍如银河天流倒卷而下在烨火身边带起一片清光。光幕下、那急骤的雨丝居然点滴不入!

“好一招血薇香影……”忽然间迦若微笑起来收手缓缓鼓掌“冥儿你今日的剑术修为当过师傅昔年。”

他一收手凝聚在烨火头上的乌云登时缓缓散开。同时“吱”的一声仿佛力气耗尽一般那只红色的蝙蝠坠落在地上。烨火不顾身上有伤抢身过去捧起了它。

剑光同时消失。皎洁的明月下绯衣女子执剑而立眼神冷漠。血薇在她手中犹自微微摇曳幻化出清影万千——

剑出如花开剑收如花谢。枯荣之间往世成烟。

“你不该对我用术法。”阿靖淡淡看着眼前的白衣祭司冷漠中的语气带着依稀的痛楚“你果然不是以前那个青岚即使回到沉沙谷又有何用?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迦若也静了片刻低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月影忽地轻轻笑了笑:“动用了幻境心魇回到昔日在那样的情况下请你离开听雪楼你都不肯答允——如果我好好的和你说你会答应么?冥儿?”

“……”一时间她默然。

的确离开听雪楼——这种想法不知为何在她看来是不可实现的。

“其实我早知道你不会答应。”迦若摇摇头竖起手指看着手指尖上开出一朵紫色的野罂粟花来。月光下他脸上的笑容有淡淡的苦涩:“在青羽背叛听雪楼的时候你都能下手杀了他——那么听雪楼对于你来说有多重要我明白。”

瞬间阿靖眼睛里也有潮湿的感觉尽力平定着内心的波澜她静静问了一句:“既然知道……那么你今夜还来做什么?”

迦若蓦然笑了起来宝石的辉光映着他的脸天神般光彩夺目:

“我今夜来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人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谁?”反射般的她开口问然而心中刹那间却震了一下。迦若果然只是微微而笑温和地看着她宝石额环下的眼睛深蓝如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伸过手将手上那一朵紫色的野罂粟递给她神情和动作宛如当年。然而阿靖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朵幻力凝聚成的花眼色冷漠动也不动:“迦若祭司我从来不接收敌方的任何东西。”

迦若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弹指间那朵罂粟骤然化为粉末随风消散。

“你说得对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他大笑回身然而笑容中却有轻松释然的表情“冥儿你记住了:从这一刻起我们便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果萧忆情带着听雪楼人马踏入月宫半步我一定要让他神形俱灭!”

“我会尽力劝他放弃进攻拜月教的计划。”静静地绯衣女子忽然回答了一句。

转身离去的迦若和站在身后的烨火同时惊住看着他探询的目光阿靖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血薇淡淡道:“进攻拜月教本身就是不明智的抉择——无论从公理还是私心出我都会尽力劝阻楼主罢兵。”

“萧忆情……他是叫做萧忆情罢?”白衣的祭司微笑起来摇摇头“他不会听你的劝告的他有他出征的理由。何况拜月教灭亡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的微笑虽然温和然而却有洞彻一切的残酷和冷漠。

“我无法对你出手……师兄。即使师傅有那样预言我誓:即使你动手杀我我也绝不会对你出手!我要破除这个命运的诅咒。”绯衣女子收起了剑语声几近叹息“我不想看到这一天……也不想看到你和楼主动手。”

“冥儿。”听到那样的话迦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回过头静静看着阿靖——即使两人划清了敌我的界限他却依然坚持叫着这个名字:“冥儿不要试图逃避。即使将来在将剑刺入我心口的时候也要正视我的眼睛!”

不等她出言白衣祭司微微又笑了起来忽然伸出手抚摩了一下女郎的长轻声道:“上天创造出生命也许就是要让你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

“或许将来你会杀了我、或许我会在那个诅咒实现前先杀了你——我有足够的勇气看着未来相信如今的你也应该有……是不是听雪楼的靖姑娘?”

那一刹那阿靖居然忘了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听着他微笑的嘱咐她暗自咬紧了牙不出声的、用力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她仿佛又成了往日那个聆听师兄教诲的女孩。

“很好我知道你不用我担心。”迦若继续微笑拍拍她的肩膀“你一向好强如今也有足够的能力了……所以——!”

他话音未落阿靖蓦然拔剑!

“叮”的一声从他指间射出的光芒击在剑上四散消失。

“哈哈……很好冥儿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呢。”迦若猝及出手在落空后却击掌大笑转身离去时忽然间闪电般的看了在一边警戒的烨火一眼微笑“我还记得你……能驭使红蝠王的苗疆小姑娘……你不认识我了么?”

在两个女子都没有回答过来之前拜月教的大祭司一声长笑伸出手指凌空画了符号转瞬间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处。

一直借着如水的月光连夜赶路可陡然间天空中却乌云密布漆黑如墨不辨五指。当先的一个声音呵止一行人马便在林中勒住了缰绳静静等待。

“两位大师先歇一下待萧某前去看看前方的路再行。”微微咳嗽着当先那人的声音却是充满决断力的一边说一边拨转了马头。

“楼主我和你一起去。”众人中有人出言然而对方却摇摇头吩咐:“碧落你和红尘还是留在原地守护两位大师以及众人——我只是前去看看即刻便回。”

“是楼主。”不再多说什么一行人齐齐领命。

幽暗的光线下勒马而行的男子一身白衣脸色在惨淡的天光中更是显得苍白病弱——然而他的眸中却有着非凡的睿智与决断力丝毫不因为千里风尘而有略微的倦容。

“弱水麻烦你再度和烨火联系一下告知阿靖他们我们已经到了大理附近。”在策马走开时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回头吩咐。

“是的萧楼主请放心我立刻去办。”黑暗的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爽朗地回答。

白衣人离去后一段时间内树林中都是安静的出奇。

“非是乌云蔽月乃是方圆一百里内有术法高强的人做法。”一行人马中簇拥着两顶轿子。第二顶轿中有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须花白的老道收起了手指“驱动云天的力量阴邪之极当是拜月教一派的术法!”

“师傅他们来得如此迅捷莫非拜月教人马已经得知我们前来了么?”有些惊讶的一个女声在幽暗的林中问声音很年轻还带着一丝丝遇到挑战的雀跃“让我来打前锋吧!听说那个叫迦若的祭司很厉害弱水真想见识一下呢。”

“不是……那一股力量只是盘旋于空中并未往这个方向袭来当不是针对我们一行人。”轿中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下似乎计算着什么语气忽然转为严厉“弱水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为大师姊怎能如此孩子气的轻敌!迦若是何等人物连师傅我都畏惧他三分你怎能是他对手?”

“……”仿佛被师傅忽然间的严厉斥责镇住了女弟子默不做声的低下头去。

“张真人何必太谦?”林中的气氛静默的有些尴尬的时候第一顶轿子中有另一个苍老然而略为开朗的声音笑呵呵地出言为她分解“依老衲看龙虎山的玉篆天书打开来即使拜月教的祭司也不能轻易抵挡吧?

“明镜大师你也不用给我老脸贴金了——玉篆天书乃龙虎山镇山至宝但是贫道估计、最多也只能抵抗迦若的三分灵力而已……”有些苦笑的坐在轿中的人微微摇头在幽暗的树林中抬头看着乌云漫天“大师你看在片刻间能召唤风云、令天地失色这等修为岂是贫道能做到的?”

这一下连另外一顶轿子中的明镜大师也不出声了仿佛也在细细的观测着天空中漫卷的风云许久许久他才再度出声:“好强的妖气。果然灵力惊人……不知道那个人年纪轻轻、却是如何修炼来的这等法力?拜月教阴邪诡异流毒于滇南向来为我们中原术法正道所不容——如今凭了萧楼主远征之力你我联手必将此邪教除去免得遗祸天下。”

“大师说得也是……拜月教的术法实在也太过于阴毒。”张真人点头叹息“当年烨火这丫头投靠到我的门下时就中了拜月教的蛊毒——据她说他们山寨里起了动乱却被拜月教乘虚而入全山寨的人几乎全被杀光了……”

“唉这个丫头虽然文静却倔强的很啊。这几年一直拼命的学术法就是想着要找听雪楼报仇。这次一听说听雪楼要攻打拜月教她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加入。”

说起另一位不在身边的女弟子张真人苍老的语气中带着深切的怜爱。弱水呼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开口:“是啊是啊——就是知道师妹报仇心切所以在听雪楼挑选和靖姑娘一起出的第一批人马的时候、我才不和她抢的!不然我早跟过滇南来了~~”

“弱水烨火本来是苗人对于岭南地形环境比你熟悉帮的上的地方也多些——所以师傅才让她跟着先来。”淡漠的张真人看了一眼大弟子道。

弱水叹了口气:“知道……师傅做事总是心里有数的师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弟子不该乱说只要听从师傅的安排就好——是不是?”

对于这个活泼顽皮的弟子正不知说什么好张真人抬头一看天脸色却蓦然变了——

此时漫天的乌云忽然被驱逐散开然而不到片刻又仿佛被另一股力量驾驭着重新聚集到一起。浓墨般的云层里隐约有电闪雷鸣那雨丝落下的呼啸声居然远远都能听见!

“好厉害的术法……”张真人脸色凝重竖起三根手指正待掐指计算忽然听到身边的明镜大师已经脱口惊呼:“指间风雨!”

两人相顾脸色都是沉重之极——驭使风雨是惊动天地的术法即使修为深湛的术士也必须经过斋戒、设坛、大醮等繁复的顺序才能在隆重的仪式后实现召唤。然而对方居然能呼风唤雨在弹指之间这等灵力、不得不令释、道两位大师都相顾失色。

“明镜大师……你心意如何?”沉默许久张真人忽然沉沉问。

老僧的眼睛缓缓从那一团乌云上移开垂目低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好重的妖气与阴气……魔道中有人拥有如此力量将来必为人间之祸。张道友合老衲的‘般若之心’与你的‘玉篆天书’方可与其一战啊……”

“只怕合你我之力也未必能压制住那人……”张真人的脸色却仍然凝重不顾身边的弟子一脸不服的又在跃跃欲试他叹息了一声看着方才听雪楼主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大师你如何看萧施主?”

“人中之龙。”想也不想明镜大师回答“虽非我道中人然而灵慧深种行事有气吞河山之风。中原武林天下若要统一非其不可。”

“非我道中人?”忽然张真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缓摇头“未必未必。”

木楼外被烨火与迦若方才那一场斗法所惊动在钟木华带领下听雪楼弟子已经纷纷从房中出来询问何事。

然而空荡荡一片的地上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靖姑娘脸色沉寂负手握剑抬头看着天心的明月目光变幻莫测。

朱衣的烨火伏在地上小臂上的伤处血流如注似乎被什么尖细的利器刺伤了手臂。

方才片刻之间月亮明晦不定、天地风起云涌听雪楼弟子无不被剧烈的雷声和刺眼的电光从睡梦中惊醒——然而出门一看外面却好好的月华如水。

见了这种反常的景象又想起进入拜月教地界以来一直遇到的层出不穷的怪异事情所有的听雪楼弟子心中俱是忐忑不已。

“靖姑娘有什么事情?”钟木华一边吩咐属下去观测周围有何异象一边走上前去恭谨的询问。阿靖没有回答微微侧头、看了看这个听雪楼的老下属——

钟木华已经年近六十了鬓边已经有了花白的头青筋突起双手上伤痕无数……这个老人见了这些怪力乱神的诡秘景象、也一定像普通弟子那样心下疑虑——然而侍奉过听雪楼两代楼主、忠心老成的他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退却的神色。

江湖人本来就该有随处青山可埋骨的觉悟。

就如她虽然一入江湖至今罕有敌手但是也作好了随时有遇到比自己更强者的准备——到时候尽管取了她项上人头去便是。对于这个尘世她是来去无牵挂。

然而钟老他却有个中年才得的女儿钟嘉绘——那个十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

在楼中时虽然畏惧她的冷漠寡言但是仍然“靖姐姐”“靖姐姐”的叫得欢。那个孩子十五岁了生长长听雪楼这样的武林世家却居然丝毫不懂江湖上的事情。

“我女儿?嘿嘿你们都不用想咯!——这丫头将来是要嫁个好人家乖乖的作人家老婆我可不希望她和我一样、过一辈子刀头舔血的日子。”在前往南疆的路上有一次她无意听到那一群听雪楼子弟们围着钟木华调笑说起他的女儿老人就这样呵呵笑着回答。

“等我过了六十大寿就金盆洗手告别江湖好好回去侍弄几亩地、抱我的胖孙子去!”说起将来的打算钟老的脸上有平静恬淡的笑意。

当时坐在远处的她听了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沉郁……

攻打拜月教是如何艰难残酷的任务恐怕只有她与萧忆情心中最清楚——这些没有见识过术法的武林人或许还不能懂得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以武学对抗术法在某种程度上说无异于以卵击石——武功到了一定的程度是足以和术法分庭抗礼然而对于大部分普通的武林人士来说却甚至对自身都毫无防卫之力。

更何况在看过迦若那样的术法后她自问就算她自己这一战后能否活着回去也是未知——而这一次和她一起来到滇南的听雪楼人马又有多少能回到洛阳?

在洛阳将来又要流下多少孤儿寡母的泪水?

“靖姑娘?”过了半天不见女领主回答钟木华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她关切的问“靖姑娘你受伤了么?”

“哦……我没事。”阿靖这才收回了神思回答目光再度落在钟木华鬓角的白上心下沉郁之意更深轻轻叹了口气吩咐“烨火姑娘受伤了扶她回房中敷药罢。”

钟木华领命退下绯衣女子复又怔怔抬头看着月空沉吟不语右手轻轻回过来抚摩着颈中的紫檀木牌目光变幻着。

他没有说错——她一直保留着这个他亲手给她做的护身符……虽然在剑与血的武林中推崇力量的她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幸运”。然而十年的风雨江湖路她一直保留着它——就如他也还戴着那个她小时候送给他的石头指环一样。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各自忙碌着——听说了萧楼主不日将亲自来到南疆所有的楼中子弟的情绪都为之一振不复前几日的忐忑。

阿靖微微苦笑了一下:果然只有他、才是听雪楼的灵魂罢?即使自己的生命都如同风中之烛、但是这个病弱的年轻人却仍然是所有人目光凝聚的焦点。他甚至不用作什么、只要他来到了南疆——仅仅这个消息就足以当上几万雄兵。

只是千里奔波又是湿瘴遍地的南疆——他那样的身子骨不知道是否熬得住?

独自伫立在冷月下绯衣女子呆呆的看着苍穹看着那皎洁的月轮在云中载沉载浮的荡漾她唇边忽然也漾起了复杂的笑意。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或许在高天上沉浮了千亿年的冷月看来即使他们、即使听雪楼、即使整个人世一切也不过是渺小的转瞬即逝的刹那幻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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