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轻笑一声,伸出了微微发光的手,摸向扭曲阳袒露的胸口管线。
“那就,让我摸摸你的灵魂吧。”
金色的流光缓缓拂过阳的胸前,慢慢浸润进去。
突然,扭曲阳浑身开始发颤,一阵打字机般的机械运作声从他的身体内传出,仿佛在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但彼得只从那杂乱无章的声响中听出烦躁、绝望、厌恶、和自甘堕落。
因此,他的手上更加用力。
光芒开始涌现,开始连接两人的意识,触及两人的灵魂——
“来吧,让我‘驳倒’你。”
彼得轻轻说道。下一刻,耀眼的光芒愈发强烈,两人最终淹没与一片白金色的辉耀之中——
……
彼得缓缓睁开眼。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别人的灵魂。
“居然能……进入这种地方么?”
对付这种已经扭曲许久、根深蒂固的扭曲,想要单靠外界作用救回来是基本不可能的,唯一能够一试的,只有灵魂治疗这一条路。而彼得恰好是光芒的载体,他能够提供源源不断的光,理论上可以将再现一次扭曲的历程,说不定能救下来。
正常而言,没有如此配合、且心无杂念的家伙,和足够强烈的情感,光靠现在的彼得是不足以直接触碰到他人的意志深处的。不过阳很特殊。他的身上不仅有足够的情感、意识中除了指令什么都没有、甚至还很配合。
“这里便是你的内心了么……”彼得环视四周。漆黑的墨水浸满地板,漫天的由白纸构成,其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团又一团缠绕在一起的奇怪文字。几道金色所锁链从天上地下伸出,如同提现木偶般把阳的真身吊了起来,并在他周身构成一个无法逃脱的锁链球体,上面挂着一把金色的大锁,象征着指令对他的占有。
在球体之中,阳穿着一身食指的服装,但靠近脚步的位置都被墨迹所沾染。他闭着眼,蹙着眉,四肢与躯干上凌乱地捆着层层锁链,大大小小的金色枷锁将他牢牢关住。
彼得走上前去。
“告诉我你的名字。”
被层层束缚着的清秀白发男生睁开了他忧郁的眼,缓缓看向自己面前的彼得,却一言不发。
“我是奉指令的名义,前来拯救你的。这是你即便失去自我也没有失控屠戮的奖赏。现在,以指令的名义,告诉我你的名字。”彼得稍稍一想,决定如此说道。
听到“指令”二字,白发男生终于开了口:
“……阳。阳·比斯莫克。”
“很好,阳。我现在要将你从这里带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呢……”
“因为这是指令。”彼得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做不到的……”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你甚至不愿意尝试一下吗?”
“我已经……试过无数遍了啊……”阳的脸上露出了无奈又惨淡的笑容,伴随着这一笑,天旋地转,彼得走入了阳的记忆深处。
灰雾散去,整个世界如同缓慢地重新对焦了一般。
这就是阳的过往么?
明明已经25岁,却仍是一副男生女相,俊俏得很。白发白衣,亭亭玉立在一个居民的面前。
“菈拉小姐,您好,这是您的指令。”
“致菈拉:明日正午前在厉利的生日蛋糕终放入三根针……这……如果厉利阿姨吃到针受伤了,那该怎么办呀?”年轻的女子显得有些惊慌。
“您不会知道的……”阳有些无奈地说道,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或者,菈拉小姐可以提前告知蛋糕中藏有针?”
女子显得很吃惊:“诶?可以把指令的内容告诉她吗?”
“既然指令没有明确说明,那应该没关系……”阳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确定\/
“那也很奇怪啊……这些天,我一直收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指令,有什么意义吗?”
阳似乎更加无奈了。
“如果不执行指令,就不能得到食指的保护……您也是有家室的人吧?”
“……”女子沉默了。
“希望您能切实执行指令……”
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有些犹豫地转身离开。
彼得静静地站在一旁的阴影里看着。
阳似乎和其他的食指成员不太一样——他总是在寻找着一个能执行指令的同时,还照顾他人的方法。
这样的好孩子,在这世界上可不多啊。恐怕他的扭曲也跟善良的心性脱不开干系。
“……你似乎很善良,但可惜你没有反抗的资本。”对着眼前的景象,彼得如是说道。
“……”
没有应答。
眼前的景象飞速流转,再度虚化,随后扬起灰雾,再度重新对焦出一片新的世界。
机械碰撞的声音打破了这片雾中虚幻的宁静。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巨大机器人出现在了不远处,和阳站在一起。从斗篷上端伸出的“头部”,只有正中间有一个令人发怵的摄像头,镜头内冒出瘆人的红光。
彼得记得它。似乎名叫格洛丽亚,是领着自己来这里的代行者之一。
“阳传令!好久不见呀~”
庞大的机械身躯一如既往地发出极其违和的可爱童声。
“格洛丽亚代行者,您好。格洛丽亚也是为了这里的拉马库斯先生而来的吗?”
“嗯~是呀!我收到指令了嘛,嘿嘿。”
能调动代行者的指令,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彼得清楚这一点。他的母亲就是因此而死。
“打扰一下,拉马库斯先生?您在家吗?我们有话对您说!”阳开始敲门了。彼得察觉到他身上似乎带着一丝不情愿,或者说……悲哀。
但那也只是一丝,细若游丝。时间与重复的残忍,正在令他麻木。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嗯~?这样可不行哦!都交给我吧~”
说罢,一只机械手缓缓从宽大的斗篷下伸出。
随后,一声巨响。
那扇坚固的大门已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墙上赫然一片空洞。格洛丽亚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扇门撕开了。
“诶~您在这儿呢!”
墙角的居民拉马库斯瑟瑟发抖,绝望的眼神中,映出代行者步步逼近、逐渐放大的身影。
“……求求你们……我真的……真的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您没有执行指令吗……”阳的声音有些低沉下去,似乎带着不少遗憾。
但是那丝悲哀已然没有,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
彼得站在阴影之中,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回忆,是既定的事实,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拉马库斯抖得更厉害了,他哆哆嗦嗦,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硬是没能憋出来。
肉眼可见的恐惧。
正如……曾经彼得的父母。他清晰记得,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的。
于是彼得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恨意。对食指的恨是他始终难以迈过的坎。
“嗯!所以我收到了‘将拉马库斯的脑叶绞个稀碎’的指令呢~”
格洛丽亚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但却如同晴天霹雳。
拉马库斯眼中的恐惧,化为了彻底的绝望。
“拉马库斯先生……代行者的指令……只有在某人没有切实执行指令时才会下达。”阳的声音中透露着惋惜。他早已预见了事态将会往何种地步发展。
而他所说的,正是“代行者”的含义:代替别人,执行尚未完成的指令。
至于执行的内容……则由指令本身说了算。
绝望中,拉马库斯发出最后的咆哮:“……别胡扯了!……‘杀掉你画的画。’……这指令像话吗?!我把我这辈子的画,全找出来,涂上黑墨……拿刀捅破……还用各种手法把死人给画出来……能做的我都做了啊!!!”
“嗯~?方法很简单嘛~”机械脸庞面无表情,可声音却带上了残酷的戏谑,格洛丽亚笑着回应,“随便逮一个人,往他脸上图两笔,然后再杀掉不就行了吗?”
“这……这……这不是我的错!要怪就只能怪指令没说清啊!”
“脑子不灵光可怪不得指令呀~”
“你们这群神经病!为了活命我什么都做了!……迄今为止的指令我都好好执行了啊!”
“那你这次也该好好执行嘛~”“您的努力我完全理解,可是……”
拉马库斯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绝望的哭腔,他在言语上坐着最后的挣扎。
无效的挣扎,换来的只有嘲笑。
格洛丽亚怪笑着,机械手臂上,陡然出现了一把剑。
“既然指令已经下发给我们了,那我们也该遵照指令才行呢~”
随后,便是剑光闪动。凄厉的惨叫,久久不绝于耳。
彼得的眼中带上了愠怒。
指令……指令。
这就是那吃人的指令。它将莫名其妙的痛苦随即地施加给他人,带来纷争与杀戮。而听从指令,就是都市生存法则之一的具象化——狂信,然后挥刀,直到自己作为棋子的价值耗尽,最后抱着偏执的信仰,死无葬身之地。
灰雾再起……
世界重新对焦……
一次又一次“传令”,一次又一次“代行”。
彼得看着阳所经历的一切。
“你的愤怒呢?”他质询道。
没有回答。
整个世界的画面一滞,然后,天旋地转,最后……
彼得看到了进来时的那扇大门——以及在门前踌躇不前的阳·比斯莫克。
直觉告诉彼得,接下来,就是回忆的尽头,扭曲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