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果然紧锣密鼓开始筹备夏苗狩猎。
岳暻有意带云乐舒出宫散心,她却不是很领情。
薛芳几人轮流劝她,她好不容易答应,临行前小日子却来了。
素白一张脸,缩在床上,痛得下不来床。
急得岳暻差点撇下百官,直接留下来陪她。
史医士开了温经止痛的药,熬来喂她喝下,又施针灸,她终于勉强睡下。
慎怀再三催促,岳暻才磨磨蹭蹭从她床前离开。
岳暻没有带任何女人去围场,是以,大家平心静气,谁也没机会眼红谁。
一群女人坐在一处,仍是熙熙融融模样。
天子行猎,提前将畜养野兽放出,命专人三面围赶,留一面供天子与众臣射猎。
兽群在指定范围内逃窜,行猎之人尤以獾、猪、熊、鹿等体积较大的走兽为目标首选,其一,打靶猎捕较易,其二,猎得此类庞然大物,面上好看有排场。
岳暻出身行伍,善弓马,臣属官员们一窝蜂地追赶大兽,他却另辟蹊径,专门猎飞鹰鹞子、獐子兔子等灵活敏捷的飞禽小兽。
围场兽类一般由专人饲养,专供皇家射猎,岳暻却意外地猎到了一只野生紫狐。
两天两夜的夏苗结束,行猎队伍带着丰厚收获回宫,各种野味陆续送入御膳房,给各宫加菜。
岳暻特意沐浴更衣,散了身上汗味才至吾乡山房见云乐舒,问了人才知她午后才睡下不久就被人喊起来赏花,这会儿还生着闷气。
云乐舒今日身上好了些,外面人得了消息,一窝蜂地约着来她这里赏花。
她不好拦着,不得不起来做陪,心里又不痛快,逛了会儿便推脱腰腿酸痛,躲到花圃旁的枕波双隐亭去坐。
枕波双隐亭前是弯曲长廊,廊顶是排排藤架,两侧栽黄花木香,正是花期,簇簇黄花,花开如瀑。
“两日了,还疼吗?”岳暻站在柔柔花枝下,隔着花帘瞧她。
薛芳、饮露、含桃、苍青等人与他行礼,他微微颔首。
岳暻一身银白宝相花暗纹长袍,委委佗佗立风前,君子如璧。
云乐舒抱着个汤婆子搁在小腹,迟缓地抬头,见是他,眉梢微微地蹙起来,“哦......不疼了。”
“孤竟不知你有起床气,若不想招待,不必勉强,怎么又肯叫她们来,又要生闷气?”他凝她半晌,缓步靠近她,将她微微抿起的唇看得仔细。
脸色不算好,别扭的模样却很娇俏可人。
云乐舒略往旁边让了让,不想他挨近。
含桃执一把团扇,在她身旁轻柔扇风。
“孤行猎回来,你不想问问孤为你猎了什么回来?”他在她身边坐下,鼻尖嗅得她身上淡淡的果香。
“待晚间用膳便知了。”她道。
岳暻笑了,“今日遇到了一只罕见的紫狐,一身皮毛油光水色,厚密柔软,燕京冬日苦寒,本想剥了皮给你做个毛领,可惜还是只幼狐,只怕不够,底下人说可以拿来做卧兔儿,等冬日给你戴在额前御寒保暖正好。”
说着,一边命人把紫狐带来给她瞧。
流川捧着个木笼上前,云乐舒放下汤婆子,微微探身看笼中的小狐狸。
岳暻见她起了兴趣,暗道自己没有白费一番周折。
“好漂亮的小紫狐......”含桃饮露乃至随侍在旁的小宫女们都赞叹纷纷。
枕波双隐亭这头的喧闹引来了在亭后花圃赏花的一众妃子。
宸妃、德妃、贤妃、宁才人一行人华服盛装,丰容靓饰,见了岳暻先是微讶,后嫣然行礼。
一个个的,凑趣地围过去看小狐狸。
小狐狸仅后肢轻微擦伤,皮毛未伤,品相又佳,剥了皮制成衣物,定然浑然一体,价值不菲。
猎者为保全这张皮毛,应费了不少力气。
听宫女们你一言我一语,方知那罕见的紫狐竟是岳暻亲自张弓,专门猎来给云乐舒做卧兔儿的,几人心中顿时酸意十足。
云乐舒看得入迷,岳暻难得见她对身外之物表现出兴趣,心情大好,“若是喜欢,孤叫人带下去处置?”
“不,我想养着它。”小狐狸蜷在笼中瑟瑟发抖,后腿伤处冒出血,将狐狸尾巴洇湿一片,两只湿淋淋的眼睛写满惊和惧。
岳暻也由她,“既是猎来赠你的礼物,随你处置。”
小狐狸胆怯,无援,极是可怜,她忍不住伸手抚摸。
人类突然逼近的双手惹得小狐狸龇牙锐叫,张口便欲咬人。
像穷途末路者的虚张声势。
“小心——”
围看的人下意识往后退,岳暻却极力向前,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贤妃、德妃站在他身边,被他失手推倒,狼狈摔在地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撞入男人宽大的胸怀,云乐舒为保持平衡,慌乱中抓住他身前的衣服。
岳暻急急翻开她的手察看,“那畜生咬着你了吗?”
所有人表情各异,贤妃与德妃被宫婢扶着起身,脸色青白,精心打扮过的鬓发都乱了,漂亮衣裙也脏了。
云乐舒推开他,摇头道,“隔着笼子,没咬到。”
岳暻道,“这狐狸野性难驯,孤拿回去驯好了再拿来给你养。”
“不必了,我自己养,我去给它包扎伤口。”云乐舒越过他,接过笼子便要回去。
生怕岳暻下一秒就要来抢她的小狐狸。
薛芳几人忙跟在她身后,朝场上众人福身告退。
她走了几步,才想起道谢,“谢谢你的礼物......”
说罢,又不等人回应,拎着小狐狸便回了房。
岳暻站在远处,看着她抱着笼子的纤柔身影,眉梢带笑。
众人在旁瞧着,心里酸得几乎要酿出醋来。
......
暑热渐重,云乐舒愈发爱往假山上的载云榭去纳凉。
载云榭依山傍水,造在嶙峋山石之间,栽茂林修竹无数,四面通透,底下是活水流泉,蓄之为碧池,池边湖石磊磊,攀引藤蔓殊草,流水潺潺,绿意沁脾。
载云榭宽敞明亮,风吹过,眼前是万竿摇空,滴翠匀碧,身侧是竹风流水,清凉透心。
置身其中,便能叫压下心头几分燥意。
载云榭里摆了一架铺了凉簟的竹藤床,床前有桌椅,桌上摆文事器具无数,床前缣箱放了几卷书画、字帖。
载云榭建在高处,观景犹绝,云乐舒无事时也愿意铺开纸提笔描摹作画或临摹字帖消遣时间。
若是乏了,也不回房午歇,索性就在载云榭打瞌睡。
“王上......贵妃娘娘正午歇呢。”薛芳与一众守卫在载云榭外守着,见是岳暻,指了指帘幔后的竹藤床,声音低幽。
岳暻从石阶上来,听到此话,仍往载云榭去,只是略缓了脚步,不想惊醒沉睡中的美人。
三足碧玺香炉上微烟袅袅,燃的是驱蚊的香,隐隐嗅出艾叶、藿香、菖蒲、柏木的香气。
桌上散着一幅字,写了“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最后几个字略显潦草,攥笔之人写这几个字,像是耗尽了最后几分耐心。
他经过桌案,走至床前。
隔着拂荡的帘幔,瞧见帘后若隐若现的一副美人肌骨。
暑热贪凉,她解了外衫,身上穿着水色织兰花的裹胸,罩着件软薄的响云纱,松松覆在身上,遮不住一身雪白皮肉。
帘幔像清泉荡漾,岳暻瞧着冰肌玉骨,赛雪欺霜,唇红发墨,美得那样分明,像浸泡在淅沥泉流里,让人忍不住想贴近,索取夏日里难得的一抹凉意。
岳暻似染了暑气,由里到外燥热起来。
她睡容安谧,身上难得透出几分松弛,他轻轻在床畔坐下,就那般安静隔帘看她。
不敢唐突。
竹影斑驳,风声沙沙,她好似在梦呓,唧哝软语被打成碎屑,扑簌扑簌搅进岳暻耳朵里。
岳暻长臂撑在床榻边,倾身靠过去,窥听她七零八落的呓语。
“伯尧......我好想回家......”
语气里那种撒娇与依恋,她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
只在梦里......只在面对君亦止时......
他眼底旖旎情意登时散尽,脸色阴沉下来,伸手撩帘。
帘幔唰地被撩开,惊动了蜷在床尾睡觉的紫狐。
“嘶——”紫狐嘶叫一声,从床尾蹿了出去,瞬间不知所踪。
云乐舒遽然惊醒,岳暻的脸放大在眼前,又是一惊。
水雾迷蒙的眸微微一颤。
“王......王上,来了怎么不说话?”她撑起身子,不着痕迹拉过身上衣衫,掩实敞露的肌肤,朝他恬淡一笑。
岳暻将她的提防看在眼里,却不戳破,“见你睡得好,不舍得吵醒你。”
他看向紫狐躲蹿出去的方向,“这紫狐胆小如鼠,唯敢与你亲近,听说,昨日宁才人在你这里坐了会儿,这畜生竟就躲在床底下一下午不敢出来。”
他尽力克制心头不虞,看着她背对自己整衣。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转过身来时,她已将衣裳打点得一丝不苟。
她话里有话,含笑看着他,素手纤纤理鬓边发。
“可记得入岳多久了?”他也微微带了笑,盯着她甜睡后红润未散的脸颊,问得突兀。
“一月有余。”
“可还习惯?”
“尚可。”
“别叫孤等太久。”
她抚弄头发的手一顿,心底最深处的惶恐不安在异动。
广袖下露出玉手刺青,腕上的风景却不止一处,还有那枚流光溢彩的结心扣。
岳暻目光阴鸷,从结心扣上掠过。
他寻了个不算太牵强的自我安慰的借口——
例如,把云乐舒对君亦止的念念不忘全归结于眼前这只令人讨厌的银镯上。
他见她半晌不说话,缓了语气道,“这几日没事就别出门了,宫中正礼宾,乱糟糟的,省得你见了闹心。”
云乐舒不明白他怎么为了宴宾一事便不许她出门,却突然想起什么,急道,“可是你答应过我,明日让我见兄长的......”
“等这几日忙完,孤亲自送你去。”岳暻安抚道。
她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