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别南枝化作原型,盘住尾巴睡在蔷薇架下,等孟沉霜每日一万剑练毕,红黄粉白的花瓣已经将他盖成一座花山。谷中轻风微凉,孟沉霜收了剑,伸手进花堆里,捏着小狐狸的后颈把他提起来抱进怀里,或回房打坐,或寻到谢邙闲坐午后。谢邙不是个多言辞的人,孟沉霜虽不像传闻中那般冰冷,但也不算话多,房中唯一聒噪的大概是别南枝。但他总嘤嘤嘤地狐狸叫,两人都听不懂,谢邙想孟沉霜多留一会儿,便请他手谈几局。棋盘上你来我往,兵将厮杀,总易让人不知岁月,两人时常下棋至皓月东升又西落,小狐狸就在一旁呼呼大睡。谢邙的伤养了很久,久到别羡鱼都觉得奇怪,开始担忧这回给无涯仙尊治病是不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他一度怀疑这和两人彻夜下棋,思虑太重,神思劳损有关,后来每到夕日沉落时,便会来催促两人收了棋盘。有时候别羡鱼还会向谢邙传达一些来自天上都的消息,询问他何时返回讯狱,谢邙总是掩唇咳嗽几声,说,再等等。一直等到某个风平浪静,蝉鸣阵阵的午后,谢邙又在与孟沉霜下棋,孟沉霜正走到一步迷局,指尖夹着黑子思索。忽然之间,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听声音,不是别南枝,也不是别羡鱼。谢邙蹙眉,转头望出小窗,见耀目日影间出现了一道赭色身影。来者是个青年人,身姿挺拔健硕、面容俊朗,手中一把山云纹长剑,一身劲装,步履带风。他一步走到孟沉霜房前,门也未敲,一步上前推门入内,朗声道:“沉霜,看我找到了什么?”“什么?”孟沉霜开口回答,谢邙却见他双眼仍紧盯着棋盘,指尖棋子转动,似乎是只听声音,就知来者何人。但来人刚刚拨开屋中遮挡视线的珠帘:“神鸾翎!你不是想要去探沙海迷津里的朱雀大墓吗?神鸾翎就是钥匙。”“哦?”孟沉霜一下子抬头转身,看向手中抓着一段金翎的顾元松。顾元松却在见到孟沉霜对面的陌生男子时,忽然止住了脚步:“沉霜,这位是……”烈日晒得顾元松肤色略深,汗珠在额头颈间闪着光划过,他来得太急,没时间打理凌乱的发髻和衣衫,不似天瑜宗少宗主,倒像是风尘仆仆的乡野任侠。而坐在棋桌另一侧的男人一身玄绀衣袍,衣上虽无织锦重工,但却隐隐泛出融泽光辉,深沉内敛中显出几分雅致,更不要提袖口代表着天上都银丝绣迹。飞鹫纹,是讯狱。他面色苍白少血色,双目却漆黑如深潭,气息沉稳如山岳,手掌宽大而指节分明,垂在桌边,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力量与掌控感。讯狱中人不多,除了那一位,怕是没什么人能有这样一身高峻气度。顾元松面上悦色定了定,抱拳道:“原来是谢督领,某楚台山顾华顾元松。”“这位是……哦,你们认识?”孟沉霜介绍的话刚说道一半,便停下了。谢邙抬起眼帘,目光扫过顾元松剑眉星目,抬了抬手:“从顾天尊口中听说过元松道友,而今相识,少宗主果然一表人才。”他说得礼貌,顾元松却听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一把防不胜防的钝剑,直刺向自己。顾元松道:“不敢当谢督领一声夸赞,只是没想到,谢督领会在这里,倒是我失礼了。”顾元松看向他,谢邙却转而将目光落在孟沉霜身上,脸上有了淡淡笑意:“是我才疏学浅,陷入重围,好在剑主救我一命,又送我到医谷疗伤,谢某实在感激万分。”顾元松的表情紧了紧。第44章 兰山试剑两人间汹涌着莫名的暗流, 波浪层层堆积。孟沉霜却丝毫没有发觉,抬手接过顾元松手中金色神鸾翎研究。顾元松在孟沉霜房中坐了一会儿,和他聊起自己这一路的经历, 孟沉霜一面下棋, 一面听着, 时不时应上几句。有时候和顾元松聊得投机, 忘了落子,谢邙便会为他倒杯茶、送张帕,提醒孟沉霜回神。傍晚,别羡鱼来强行撤了棋盘, 再带顾元松去隔壁院子安顿住下。第二天一早, 日头已越过小院花墙, 谢邙起了身,却意外地没看见日日在花下练剑的人。他心里莫名空了空, 准备走出院子找人, 却在院门口遥遥听见别南枝与顾元松的声音。“他走了?去什么地方?”“朱雀大墓呀。”别南枝为顾元松的疑问感到奇怪,“昨天不是你亲自送来可以开启朱雀大墓的神鸾翎吗?”“我是说, 他怎么走了?”别南枝迷惑地眨眼,答道:“他御剑走了。毕竟沙海迷津远在西极,靠脚得走上几个月。”“我问的不是这个……”顾元松深吸一口气,“他一个人去的?大墓那样危险, 我以为他会和我们同行。”“不是呀,我哥哥陪他去。”别南枝道,“哥哥说下朱雀大墓要合体期修为, 你我都还差得远, 没办法一块去。”顾元松皱眉想到了什么:“你兄长不也在化神境吗?”“他昨天吃了颗百全灵心丹,突破了。”顾元松:“?”别南枝回头看见谢邙站在蔷薇花影下, 神色莫名,便冲他挥了挥手:“仙尊,我兄长出远门了,之后莫雩医君会来为你疗伤。”谢邙瞥了顾元松一眼,点了点头。又两日,顾元松念着孟沉霜前往朱雀大墓,即使一切顺利,怕也要花费十天半月才能返回,他收拾收拾,去找别南枝告别。别南枝的蔷薇院里,东西二屋竟都已经空了。别南枝的师姐莫雩正在陪小狐狸扔竹编球玩,她把球抛出去,小狐狸一跳一奔把球叼回来,不亦乐乎。顾元松向她见礼,询问道:“莫医君,无涯仙尊离开医谷了?”莫雩接回别南枝叼给她的球,重又扔出去:“昨夜就走了。”顾元松:“我听闻他伤重。”莫雩在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微妙:“师兄原也这么跟我讲,谢仙尊伤势一直未愈,他担心会否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昨天一剂药下去,他立刻就好全了。”“莫医君医术了得,是如今医谷第一人……”“不敢当。应当不是这个原因,我昨天给他的就是碗香薷散。”别南枝蹦起来,前爪搭在莫雩膝头,背道:“香薷、白扁豆、厚朴三药,以冷泉水煎,而后祛热解表,除湿和中,对吗?”“背得很对。”莫雩摸摸小狐狸脑袋,手掌压塌了他黑色的耳朵,而后狐狸耳朵又会自己弹起来,“我想着夏至三伏,但谷中湿凉,恐有阴暑之症,就配了香薷解暑,可这药,哪里能治伤呢?”顾元松听后,陷入思索。谢邙对自己给莫医君留下的疑惑一无所知,回到讯狱后,开始着手处理积压在案上的事务。孟沉霜原本约谢邙比剑,但在春陵医谷,谢邙一直伤着,孟沉霜说不能趁人之危,约定日后再战。时光如水流去,而今谢邙身上的暗伤已尽数好全,却久久没听到孟沉霜的消息了。月下惊鸿照影,仿佛只容世人一生一见。谢邙打点完讯狱中事,便会回无涯兰山居住。离开春陵医谷的半年后,谢邙如常回山,刚一踏入择兰居,就被一群琼巧兔咬着衣角拉到窗边。月色入目,窗棂雕花的影子落在谢邙满是血污与破口的衣衫上。琼巧兔最看不惯无涯兰山上有人一身狼狈,穿不好衣裳,尤其是谢邙。借着单薄光辉,十几只琼巧兔围在谢邙脚边,几只蹦起来拉掉谢邙外衣,几只咬着皮尺重新测量谢邙身量,还有几只左顾右盼,检查谢邙内衫状况,思考是不是除了新的外衣,还该给谢邙准备新的内衫。顿时一群白色毛绒绒淹没了谢邙衣裾,甚至爬到他怀里,使他举步维艰。“呵~”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谢邙猛地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到笑意的主人。花窗之外,一身白衣的孟沉霜蹲在那棵千年老槐树粗壮遒劲的枝丫上,衣摆向下垂落,被夜风轻拂,几近透明。槐花在月光下盛开,芬芳似雪。他没带剑,手里提着一坛天青瓷装的酒,在花光树影间,冲谢邙笑道:“孟某无法得见嫦娥宫中月兔捣药,今晚却目睹仙尊山上灵兔裁衣,实在是三生有幸。”“你……”谢邙怀里的琼巧兔也转过头去看孟沉霜,呆愣愣地爪子一松,差点掉在地上,还好被谢邙捞了一把,全部抱在怀里,挤成一大团毛绒绒。“剑主怎么来了?”不等谢邙邀请,孟沉霜从树上跳下,翻窗进屋,落在谢邙跟前:“原本是带了好酒来扰仙尊清梦,却没想到仙尊还未睡下。”他靠得实在太近,谢邙怀里的琼巧兔忍不住好奇地回身,耸动淡红的鼻尖去嗅孟沉霜的衣襟。谢邙抬手把它们的脑袋按了回来。孟沉霜看谢邙和兔子们的动作,又是一笑。谢邙掩唇咳了一声,请孟沉霜先坐,再让琼巧兔们去取酒盏来。孟沉霜揭开封坛红绸,刹那间浓郁酒香四溢,等他把酒倒进玛瑙杯中,香气扑鼻而来,浓烈得叫人一闻便发醉。谢邙:“这是……”孟沉霜递给他一杯:“竹实醴醪,我在朱雀大墓中发现的藏酒,怕是存了有千年了。”不等行什么祝酒词,孟沉霜当即尝了自己的一杯。“好酒!”千年的酒虽浓,却入口顺畅,芳香如蜜,蕴纳的灵力顺着喉管漫向四肢百骸,饮完一盏,又续一盏。谢邙望了望杯中晃悠的月,抬眼看向孟沉霜,问道:“你刚从沙海迷津出来?”孟沉霜如实道:“是。”那岂不是一出沙海,便携酒来了无涯兰山?谢邙的心绪泛起骇浪,孟沉霜继续掏出储物锦囊,打开袋子就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瞬时叮呤哐啷落了满桌法器宝物。琼巧兔们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跳开一圈。孟沉霜眼睛闪着光,告诉谢邙:“这是我在朱雀大墓里寻到的宝贝,灵植灵兽给别羡鱼拿去炼药,法器大多在我这儿,哦,还有这坛酒,上古佳酿,最后几坛都在这里了。你有什么喜欢的吗?快选几件。”秘境天宝,珍惜异常,天底下哪有人会随手拿出来送人?可谢邙看着孟沉霜一副兴致盎然,邀功似的表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只从一众法宝中选了件朱雀羽衣。这件衣裳缀满各色神鸟翎羽,华丽至极,可挡世间风雪寒骨,温润骨髓。谢邙自己是穿不了这样华贵闪耀的衣裳,对孟沉霜来说羽衣的尺寸又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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