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以来,这还是俩人第一次正儿八经见面,尤恬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适应这人的没脸没皮。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抽回手,点点头:“没错,想你——”
她站直身体,把滑到臂弯的帆布包拉到肩上,自然也就没看到宋峥刹那的僵硬。
“——想可不可以掐死你。”尤恬补充完,绕到长椅前,坐到他身旁,问:“你昨天晚上干嘛喝酒,心情不好?”
宋峥将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懒散道:“没,我来A市,同门师兄弟给我践行,就喝了点儿。”
尤恬哦了声,宋峥也不搭话,耐心地等着,三秒、五秒……尤恬反应过来,吃惊地问:“践行???”
“是啊,工作定在A市了,”宋峥掩去心底翻涌的那点儿涩意,故作无谓地耸了耸肩:“一证券投行事业部,之前不是和你提过?”
他这么一说,尤恬也想起来了。
她起身,朝他伸出一只手:“行吧,为了庆祝你即将成为金融民工,奋斗在脱发第一线的份上,请你吃饭去。”
宋峥勾起唇角,看着她伸出来那只手,指节纤细白净,小小一只,看着让人徒生一股保护欲。
他笑了下,正要搭上去,尤恬包里某处忽然嗡嗡作响,她收回手,低头翻出手机,接了起来。
不知是什么事,但见她神情越来越严肃,宋峥慢慢敛了笑意。
等尤恬挂断电话,他拧了拧眉:“怎么了?”
“也没怎么,”尤恬抓了抓头发,似是觉得有些麻烦:“就是,我可能要先去趟警局,你要一起吗?”
宋峥一愣,听她的语气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无言得直乐:“一见面,你邀请我去哪儿?”
“不然你也可以去吃饭的地方等我……”
宋峥跟着站起身,不逗她了,单手扣住她脑袋把人转向小区门口的方向:“那不成,我得看看你闯了什么祸。”
尤恬:“……”
俩人拦了辆出租车。
途中,尤恬简单讲了讲被变态盯上的事,然后说:“好像找到那个人了,现在就是让我再去确认一下。”
宋峥此前完全不知情,听得直拧眉:“那你这段时间岂不是很不安全?”
尤恬不假思索道:“还好吧,这几天我都借住在邻居家,白天也很少单独外出。”
“邻居?男的女的?”
“……男的。”
宋峥本来也就随口一问,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气笑了:“不是,你才搬来多久啊跟那男的很熟吗,就住人家里了?”
尤恬觉得就算说了蹭灵感这事儿,宋峥可能也不太能理解,更别提她喜欢陆景同这事儿,他估计会认为她被灌了迷魂汤脑子不清醒。
她抿了抿唇:“想什么呢你,人是A大教授,好多学生都慕名来听他的课,肯收留我纯粹是出于好心,”尤恬也有些急了,为了让他相信陆景同是正人君子,强调般用了个词儿:“非常,德高望重。”
德高望重。
宋峥品了品这个词,听起来,没个七八十也有五六十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老头儿形象,和他即将退休的导师差不多,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看尤恬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就跟看自家女儿似的。
更何况,这姑娘还是自家邻居。
换个角度想,如果是他导师,大概也会出手相助。
宋峥脸色缓和了点儿,却还是觉得尤恬莽撞,一直到目的地,俩人都没怎么说话。
来过两回了,尤恬轻车熟路地摸到赵康年的办公位,象征性地敲了敲玻璃门。
门是敞开的,赵康年从电脑后抬起头,笑着起身:“来啦?快来,看看这个傻……”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男人,赵康年顿了下,似是意识到不妥,换了个说法,“看看这人是不是长这样儿。”
因为有警方的介入,各平台登记注册的信息很快调了出来。
陆景同猜得不错,那人主业送快递,准确地说,是一家小快递站点的老板,另一方面,又做着外卖骑手的兼职,所以周遭片区都摸了个溜熟,估计就是看尤恬一年轻女孩儿独居,起了歹念。
除此之外,他还因为性骚扰被行政拘留过,但没留案底,外卖平台那边审核出了纰漏,竟也给过了。
大概是有前科的缘故,这人嗅觉倒挺灵,警察上门前,已经收拾家伙跑路了。
赵康年大着嗓门道:“别怕,这孙子跟踪威胁,都构成犯罪了,这回肯定给他送进去。”说完又转向尤恬,“不过抓到人之前,你还是得防着点儿这人渣。”
尤恬点了点头,赵康年视线一转,看到她旁边杵着的人形电线杆,比当事人还要一脸严肃地点头。
“……”
等俩人出了门,赵康年给陆景同打了个电话:“哎,兄弟,问个事儿。”
这边,陆景同上完课刚回到车里,摁下车窗,发动了引擎:“说。”
赵康年不掩八卦地笑了声:“你跟上次带来那小美女到底什么关系啊?”
“……”陆景同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你最近要是——”
“哎老子不闲。你听我说,虽然我是想勉强认你当个妹夫,但你要实在没意思,我也不能绑了你,”赵康年收起吊儿郎当,正色道:“但作为你哥们儿,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绿得慌。
“就刚刚,有个男的跟那小姑娘一起来的,看起来关系挺不一般,我听着待会儿还一起约会吃饭呢。”
陆景同垂眼,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处覆下一小片阴影。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哦了声。
——原来这就是,她欢天喜地翘了课,说要做的,急事。
宋峥的公司就在市区CBD的一栋写字楼里,还要等到下周一才正式入职,因为是校招,之前他也完全没来过。
想了想,尤恬带他去那附近的商圈吃了个午饭,饭后在他的要求之下,又带他熟悉了一下附近的地形。
搬到A大之前,她在市区住了一年多,逛起来熟门熟路的,宋峥优哉游哉地跟在她后头,好像对哪哪儿都感兴趣,里里外外逛下来,一下午眨眼就那么过去了。
“到饭点了,想吃什么,这次我请你,”入秋后,天黑得早,宋峥看了眼时间,拖着尾音道:“话、痨、小导游。”
尤恬哽了哽,转念一想,自己这一下午跟导游确实也没差,便懒得同他斗嘴了。
两人又回到了午饭时的商圈,换了家不怎么排号的餐厅。
吃饭时,尤恬安静得出奇,宋峥反倒有些不习惯:“怎么不说话?”
尤恬翻了个白眼,专心对付碗里的鱼肉:“我在治话痨的毛病。”
“这不挺可爱的,没事儿,我不嫌弃。”宋峥半开玩笑道。
这人给根杆就能顺着往上爬,尤恬懒得理他,吃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对了,你住哪儿啊,房子找好了吧?”
过来也没见他带行李什么的。
宋峥剥了只虾丢到她碗里,面不改色道:“找好了,但行李发的快递还没到,这不是,”他抬眼看她,一双凤眼潋滟多情,“想求你收留两天。”
尤恬一听,呛得直咳嗽。
宋峥贴心地抽了张纸递过去,促狭道:“还能顺便给你当保镖。”
这个点才说,摆明一早就打算好了,尤恬喝了口水平复下来,假笑着回视他:“谢谢您嘞,用不着。”
宋峥一脸坦然:“不客气,我们吃完饭就回?”
“……”
尤恬发现,这人除了嘴毒,脸皮也越发厚了。
话虽如此。
教师公寓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多一个人其实没什么,再加上,宋峥初来A市人生地不熟,她也不可能真的把人拒之门外。
吃完饭后,还不算太晚,两人坐地铁回了A大,路上花的时间就多了些,出站时,差不多快到九点。
A大地处郊区,周遭人少娱乐活动也不多,到了这个点,白日里喧闹的一切都趋于寂静,只偶尔有进出校园的汽车带起几声鸣笛。无广告网am~w~w.
陆景同洗完澡出来,拿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打算继续去做手上那组项目投资的评估。
书房做了一面大大的落地窗,正对着社区大门的方向。
近来气温变化多端,大抵又是一场暴雨将至,不断有水蚁从上半叶敞开的窗户飞进来,撞在吊灯上嗡嗡闷响。
也是整套房子里唯一的声响,不像前两天那样,有些烟火气的存在。
陆景同走到书桌边开了电脑,眼睛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对面的人仍没有回家。
水蚁奋不顾身的撞击仍在继续,有脱落的虫翅掉在桌上,看得人有些烦。
陆景同起身,关窗的刹那,似是有什么牵引着,他垂下眼,视线淡淡地落在路边的那对身影上。
昏黄的路灯下,少女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说几句话,她身后那人不紧不慢地跟着,脸上始终噙着笑,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明明前不久才发生那样的事,此时此刻,却毫无防备地走在夜深空寂的马路边。
心挺大。
陆景同极浅地皱了皱眉,连窗帘也一并唰地拉上,瞬间隔绝了窗外的世界。
尤恬打开鞋柜时才意识到,她这里,完全没有男士用品。
宋峥双手插兜懒散地靠在门框上,就见她弯腰对着鞋架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扔出一双粉拖,弯了弯嘴角:“要不……你将就一下?”
这还是之前为许如星准备的。
“这个,”宋峥看了眼,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戏谑地问:“实在不行,我削半只脚再来试?”
说完,他摸出手机,低下头快速地划拉几下,尤恬有些不明所以:“你干嘛呢?”
他们回来的路上,楼下的社区便利店已经关门了,宋峥快速选好商品,把手机揣回兜里,弯下腰,把脸凑到她跟前,漫不经心地笑:“叫个跑腿自备用品,省得被赶出去。”
尤恬都不知道自己今天翻了多少次白眼,她伸出一根手指,推开他脑门,笑眯眯道:“那你站这儿,好好等着。”
以A大这个地理位置,叫跑腿少说也得大半个小时。
“打光脚不就行了。”宋峥当然没打算就这么傻愣着,无所谓地耸耸肩。
尤恬换鞋的动作一顿,看着凉冰冰的地板思考了两秒,直起身,一把推开他:“哎算了算了,大发慈悲救你一命。”
宋峥眼看着她推开门,径直走到对面那家门前,抬手按响门铃。
“陆教授,您睡了吗,陆——”
话没说完,门从里面应声而开,没料到这门应得这么快,反而一时卡住了壳。
身后,宋峥想起她口中所说的好心邻居,顺着望过去。
男人身形清瘦而高大,烟灰色家居服稍稍冲淡了他身上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只是一双桃花眼仍是冷清,脸上没什么表情。
下一秒,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眼多少带了些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