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甘露殿。
夏雨恭立门外,请见李渊,侯君集腰挎横刀,也跟在侧后。
不久,脸上稍稍消了肿的韦宽匆匆而出,一脸小心翼翼的讨好:“军师,陛下有请。”
“有劳公公。”夏雨依然很客气。
“不敢!不敢!”
但这时的韦宽却再无往日的赫赫威风,反而畏惧的看了一眼一脸凶煞之气的侯君集。
显然,昨日的一巴掌,镇慑效果显着。
夏雨心中暗笑,向侯君集点点头,便自进门,侯君集也会意的站在一旁,并没有跟着。
“陛下!”一见门,夏雨便是长施一礼。
只见李渊一脸憔悴、怔怔的坐着,一旁陪着的尹德妃、张婕妤,脸上也写满了忧愁。
李渊瞅了夏雨一眼,淡淡道:“昨日之事,必是夏卿的手笔吧?”
这个节骨眼,夏雨不在骊山,反而突然出现在长安,而且还能见到他这个被软禁之人,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
更重要的,除了夏雨出手,李渊想不到谁还能干得这么漂亮。
夏雨略有些尴尬,却也没有遮遮掩掩,光棍道:“陛下圣目如炬,的确是微臣之谋。”
李渊长叹一声:“朕一直不想你和世民走得太近,想着先压一压你,然后留给建成大用,只可惜,你还是选择了世民。”
夏雨其实对李渊并无恶感。
这些年,李渊其实对他不错,但逢节假喜事,必有赏赐,他若有所求,也无不应允,国政大事,更是言听计从。
甚至,他翘了几年班,李渊也从无责怪,俸禄一文不少。
所以,走到这一步,夏雨也是有些内疚的,今日来见李渊,其实也是想做一个交待。
“陛下,”夏雨恳切道:“您昔日之照顾,臣一直感念于心。之所以相助秦王,却非出于私利,而是一片公心。”
李渊愣了愣。
若别人这么自夸,他定是不信的,但夏雨他还算了解,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淡泊名利,要不然,也不会安心在骊山教了几年书。
只是,公心之说,他却是不敢苟同,皱眉道:“怎么,夏卿认为,建成就当不得天子?”
“还是朕昏聩无能、不配为君?”
连个座都不给啊!
夏雨心中苦笑,知道李渊还有怨气,只好解释道:“回陛下,您初创大唐、一统华夏,功绩足可彪柄史册、千秋传颂。如此雄主,谁敢说您昏庸!?”
“但发生玄武门之变,您是有责任的。您既想遵循礼法,将皇位传于先太子,却又想用秦王之能,为大唐开疆拓土,所以不断给他希望。”
“可以说,秦王的勃勃雄心是您培养起来的。但天下平定之后,您又开始打压秦王,如此反差,是个人都会感到强烈的不满。”
“臣也理解先太子的危机感。毕竟,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兄弟,谁都会压力山大、坐卧难安,但也绝不是要骨肉相残的理由。”
“先太子走岔了路,是他自己给了秦王机会,这不是一个优秀、成熟的政治家应有的表现。这样的人,撑不起臣心目中的大唐。”
“所以,当秦王有所求,臣才选择了相助。”
夏雨的话,很干、很透,让李渊有如醍醐灌顶,这位一代雄主悲凉一笑:“夏卿倒是坦荡。这般一想,的确是朕先做岔了,朕才是害死建成的凶手!”
“只是,爱卿不明白,当你有两个出色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办都是左右为难啊。”
夏雨很理解。
的确,这是个死结,无论李渊怎么选,都会委屈一个儿子!
矛盾,迟爆早爆都得爆。
看李渊一脸的自责,夏雨忍不住劝道:“陛下,还是向前看吧。虽说您晚年丧子、不胜悲痛,但大唐消弥了隐患、获得了一位英主,您后继有人,也是一件幸事。”
李渊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夏卿就这么看好世民?”
“当然!”夏雨断然道:“以秦王之才干、气魄和眼光,当为千古一帝!大唐在其手中,必可光耀千秋,不负陛下创业之难!”
“哈哈哈!”
闻听此言,李渊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夏雨和尹、张二妃一脸愕然,担心其是不是伤心过度了。
“好!好!好!夏卿的眼光,朕是信得过的。若世民真能做到夏卿所说,朕也算放心了。建成,也算死得其所。”
这一霎那,李渊仿佛重回那意气风发的创业雄主,将江山社稷置与了父子亲情之上。
夏雨长出口气:“陛下能想得开,臣也就放心了。”
李渊是真想开了。
玄武门之变,他这个父亲的确是有责任的,而他,也付出了代价,那就是提前交权。
“罢了,夏卿今日来,不止是想开导朕吧,说吧,还有何所求?”
夏雨赶紧道:“臣请陛下下旨,让秦王——”
“你错了,应该改称太子了。”李渊打断道。
夏雨心中腹诽,他还不是怕称李世民为太子,让李渊不高兴么,尴尬道:“是,是。臣请陛下下旨,让太子监国,以定人心。”
虽然李渊已经交出了玉玺,但李世民总不能自己写、自己盖吧,那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也容易给人以口舌,更是对李渊的不尊重。
“可以。”
李渊爽快的一口答应,既然已经彻底放下,既然已经选择了配合交权,那自无不应。
当即,李渊唤过韦宽,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麻利的手书一封圣旨,便交由了夏雨。
“夏卿,拿去吧。玉玺在世民那,让他自己盖吧。”
“谢陛下。”夏雨接过了圣旨,恭声道:“那臣就告辞了。”
“嗯。”李渊点点头,刚要摆手让夏雨离去,忽有些期翼道:“夏卿以后,可常来宫中陪陪朕。朕能说几句知心话的人,不多了。”
“臣遵命。”夏雨一口答应。
但双方都明白,这样的机会恐怕并不多,毕竟,李渊很快就会是太上皇,身份尴尬。
“对了,”李渊又想起一事,有些欲言又止道:“朕想问问,建成和元吉的几个儿子如何了?”
夏雨沉默以对,无话可说。
李渊神情又慢慢凝固了,渐趋悲凉,这位开国雄主霎那间又似苍老了一些,哽咽道:“也罢!也罢!不然,它日又是一件难事,大唐也再经不起折腾了。夏卿,你去吧。”
李渊再有不满或不舍,他现在又能如何?
“臣告辞。”夏雨一拱手,刚要退下,一旁的尹德妃却突然发声:“夏卿,且等等。”
这还走不了了。夏雨一脸无奈,只好拱手道:“尹妃娘娘还有何吩咐?”
尹德妃看了一眼李渊,有些期期艾艾道:“秦王、不,太子当日说过,放过妾身和张妃,他不会食言吧?”
无疑,想起和李世民的旧日恩怨,尹德妃和张婕妤还是不太放心。
二人和夏雨是有交情的,而夏雨又对李世民有足够的影响,这是想请夏雨再给颗定心丸。
夏雨笑了:“二位娘娘放心。太子心胸宽广,既已承诺,往昔之事,便不会放在心上。只要二位娘娘照顾好陛下,保管一切无忧。”
尹、张二妃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不过,”夏雨口风一转,警告道:“二位娘娘的父亲,在外面可颇有不法,以往,看二位娘娘的薄面,无人敢言。但以后若还是不知收敛,太子也当会秉公办理。”
尹、张二妃神色一僵。
二人父亲什么德性,她们自然清楚,连杜如晦这等朝庭重臣,都敢随意当街殴打,可见平素有多骄横。
以往,有二人的枕头风庇护,一向无事,但现在李渊失了权,可就今非昔比了。
“妾、妾身以上会告诉父亲,从此谨言慎行。望军师看在以往情份,多加维护。”尹、张二女马上表态。
“臣会的。”
夏雨表面点头,心下才不想管这破事,当即告辞,走出门去。
“军师,诏书到手了?”侯君集一见,连忙迎将上去,一脸急切道。
夏雨笑着了扬了扬手中的圣旨。
侯君集长出口气,恭声大赞道:“还是军师有办法。末将还担心陛下心有怨气,不肯配合呢。”
“陛下已经想开了。”夏雨没有多说。
“对了,军师,”侯君集陪着笑:“您看,大势已定,末将这什么时候能换班?某一个外将,一直呆在宫里也不合适啊。”
侯君集现在只想回家庆功,才不想陪李渊一个过气的皇帝。
“放心吧。”夏雨笑着拍拍其肩膀:“我就去见殿下,顺带就说一声,让禁军来接替你。”
“谢军师。”侯君集高兴坏了。
……
当日,李渊颁下圣旨,声称自己年老多病,需要静养,让李世民这位新太子临朝监国,凡事皆可专断、不必上奏。
至此,明眼人已都能看出,李渊禅位的日子,不远了。
不数日,边关传来消息,入寇的东突厥兵马闻听大唐将出兵北伐,已于日前停止了袭扰,退回了草原。
这也让大唐上下松了口气,如今多事之秋,东突厥能不添乱,当是最好。
随即,李世民秘密安排,将李建成、李元吉头颅并尸体缝合,悄无声息的草草安葬。
同时,李建成得了个‘隐’的谥号,而李元吉则是‘戾’,都不是啥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