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侠,这便是我家族谱。”
田员外脸色复杂,将一叠厚厚古册端来。
既然发现问题,自然要细查。
田家兄弟也很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下还是深夜,城中一片混乱,码头也已封闭,自然难以返回汉阳城。
但因三兄弟当初闹矛盾时,族谱也抄录了三份各自携带,因此直接从田家老二那里取了过来。
望着这厚厚族谱,李衍有些诧异,“田员外,你家这根脚不浅啊。”
从古至今,能修订族谱并保存下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所耗费的钱财人力,极其庞大。
田员外眼中闪过一丝骄傲,“老夫这一脉,源于芈姓,出自楚平王旁支,楚国大夫田公它成。宋时修订,即便历经战乱,也不曾遗缺。”
“确实难得。”
李衍微微一笑,也没多说什么。
神州这片土地,只要不是无名氏,谁家祖上基本都阔过,有名有姓,就能找到厉害祖先。
他接过族谱,仔细翻阅。
果然,这本田氏族谱,从田公它成开始记录,每一支迁往何地,在哪里扎根,都有详细记载。
若这一脉出了名人,还会记录生平功绩。
普通的名人,李衍直接略过,主要查看有没有出名的道士法师等玄门中人。
当然,重点还是从大宋到现在。
没多久,他便发现了异常。
并非田氏一脉,而是其中一段记载。
“洪寿公受术士指引,避难于汉阳山中,名其地为簸箕墩,后奉之于家,从其言而行事,家族遂渐昌盛。公卒时,留红靺鞨,且言族地不可迁,三世子孙当佩此物……”
李衍若有所思,询问道:“田员外可曾记得,你父亲有没有随身佩戴一枚红靺鞨?”
田员外疑惑道:“红靺鞨,那是什么?”
旁边的田炜闻言解释道:“父亲,红靺鞨是一种宝石,产于靺鞨国。”
“这靺鞨国,便是古代肃慎,活跃于白山黑水间,先秦之时,曾向中原进贡‘楛矢石砮’,也就是‘肃慎之矢’,后来融入辽金。”
“唐时,靺鞨国曾向朝廷进贡一种宝石,有红紫两色,便以靺鞨命名。传闻有诸多玄妙,但后来就不曾听闻…”
田员外着急道:“你别废话,只告诉我长什么样就行!”
“呃…”
田炜缩了缩脖子,“此物早已失传,只见于史书,我也不知道是何模样。”
李衍忽然开口道:“栗子大小,殷红如樱桃,仿佛触之可碎,却坚不可摧,雕刻佛陀与诸菩萨。”
田员外闻言,瞳孔一缩,声音有些发颤:“这东西,我小时候在父亲身上见过,他不让我碰,但父亲下葬时,却怎么也找不到。”
“李少侠,这到底是何物?”
“一种护身之宝。”
李衍没多说,眼神却变凝重。
红靺鞨,大唐镇国十三异宝之一,能力各有不同,但都能借气运之力,躲避阴司探查。
此人绝对是个“还阳者”。
而且这个“还阳者”,还有些特殊。
对方行事隐秘,先是寄身于田家,还生下三个儿子,短时间内又再次转世,混入王府成为长史,送子孙后代一场富贵…
不对!
时间有些对不上。
想到这儿,李衍连忙询问道:“田员外,你父亲是何时去世,那周长史又有多大?”
田员外回答道:“父亲是二十年前去世,周长使十几年前出事,当时已年近三十。”
李衍眉头微皱,“可否能查到这周长史生平?”
“这个我倒是知道。”
田员外回答道:“当时老夫还特意打听过,本是一落魄秀才,在王爷府上当个书吏,机缘巧合得王爷赏识,一路升到长史的位置。”
“仔细算来,他发迹之时,正好是老夫父亲去世之时…”
说到这儿,他眼中有些迷茫,不知所措道:“李少侠,难道周长史真的是?”
“八九不离十!”
李衍如今已经肯定,这三兄弟的老爹死后,并未坠入幽冥,而是用了秘法夺舍,在王府谋划,盗取宝物,为自己的下一次还阳做准备。
想到这儿,他又询问道:“你那次子田瀚,是否是在周长史出事后降生?”
“没错。”
田员外脸色已经有些惨白,“当时我妻子怀孕时,周长史还送了个长命锁,纯银打造,中间镶着红宝石,说此物可保佑孩子平安,切不可取下。”
“因感怀恩公,就让瀚儿一直带着。”
“还有,瀚儿出世时难产,有个道人上门,说能做法保平安,就在院中做法事,点了很多蜡烛…”
说到这儿,他只觉得心口发堵,沉默不语。
房间内,田家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冲击实在太大。
父亲不是父亲,而是多年前的术士,生下田家三兄弟,又变成其他人庇护,最终又转世投胎成孙子……
就连志怪,也没如此荒诞!
至此,李衍心中已经了然,摇头道:“那些人逼迫和防备的,就是你们父亲,也是如今的田瀚。”
他还有句话没说。
那些妖人想要的东西,估计便是红靺鞨。
这位“还阳者”隐藏极深,要么藏在山村中修行,要么此生进入佛门,基本没做什么恶。
至于偷盗王府宝物,在李衍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他有需要,同样会进入盗宝。
但谋划极深,也终究会有破绽。
比如当时那个上门的道士,身份就很可疑,估计是“周长史”提前布下的暗手。
消息败露,自然引来妖人窥视。
有了“红靺鞨”这大唐镇国之宝,说不定哪个老妖怪就能离开巢穴,光明正大行走。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诸位,打算怎么办?”
田员外有些茫然,“李少侠还请直说,老夫现在脑子一团浆糊。”
李衍开口道:“此事目前只有咱们知道。”
“诸位想脱身,就将此事上报,玄门正教得到‘红靺鞨’,那些妖人就懒得再搭理你们。”
“当然,也能选择瞒下此事,但妖人已经知晓,今后麻烦会源源不断,宝通禅寺也迟早会查清此事。”
田员外咽了口唾沫,“若是上报宝通禅寺,瀚儿…他会怎么样?”
李衍沉声道:“这天地之间自有规矩,扰乱阴阳者皆是大罪,必然会坠入阴司受刑。”
田员外听罢,眼神变得坚定,直接摇头道:“无论他之前是谁?如今都是老夫父亲、恩公,若向外告密,与禽兽何异?”
说着,扭头看向房内众人,面色严肃道:“老夫要瞒下此事,你们可有异意?”
“大哥你说得对。”
田家老二也咬牙道:“无论他是谁,都是我的等父亲,养育教导之恩,岂能背叛?”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赔上这一条命,但要想办法保存香火。”
田员外也正色点头,随后看向田炜,“实在不行,你们兄弟姊妹暗中离开,隐姓埋名。”
“我不走!”
田炜直接摇头道:“父亲不会出卖祖父,我这当儿子的,又岂能撇下你们逃走…”
田员外顿时着急,“你这孩子!”
李衍见状,连忙劝说道:“诸位倒也无需惊慌,眼下妖人阴谋显露,整个武昌府的力量都已发动,他们自顾不暇,诸位暂时还是安全。”
“若妖人被连根拔起,这劫难也就过去了。”
田员外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便皱起了眉头,“妖人说不定会狗急跳墙,瀚儿那边有危险,李少侠能否……”
“不能。”
李衍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直接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还有个差事,就是专门抓‘还阳者’,若是见了他,只能动手。”
无论这个‘还阳者’曾经是谁,至少从他得到的信息中来看,没有作恶,并且还娶妻生子,保留着人性。
没理由面对玄门正教的“还阳者”装糊涂,看到这人就喊打喊杀。
此外,对方有没有“红靺鞨”,还只是猜测,万一弄错接了任务,也只能动手。
“这…”
田员外一听,也没了主意。
此事隐秘,若派仆人去传信,也怕泄露,只得唉声叹气,不再多说什么。
这种事,已经超出他们想象。
即便以田员外精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李衍,则回到自己房中趁机休息。
商会本就有人保护,再加上外面的几名执法堂僧人,倒也能安稳睡个好觉……
……………
次日天还蒙蒙亮,外面就下起了小雨。
武昌城中一夜喧闹,街道上火光闪烁,马蹄声不断,城中百姓担惊受怕了一晚上。
好在天亮过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屋内香味扑鼻。
商会有钱,请的厨师手艺也不错。
早点是糊汤粉以鲜鱼熬浓汤,配上细米粉,再撒上葱花、胡椒,味道鲜美浓郁。
这东西本是码头小吃,上不得台面,在商会厨子却制作的极其精美,再配上油条和时令小菜,吃的李衍浑身舒爽。
眼看对面田家众人满腹心事,半天都没动筷,李衍劝道:“这手艺不错,诸位怎么不吃?”
田员外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老夫昨晚一宿没睡,实在没胃口。”
“无需想太多。”
李衍看了看窗外小雨,平静道:“那个世界太遥远,也与你们无关,缘尽缘灭,如蜉蝣朝生暮死。”
“他此生叫田瀚,遁入空门,法号不空,就是要斩断这一段尘缘,诸位又何必强求,你们与他的缘分已然终结。”
田家兄弟听罢,怅然若失。
李衍也没再多说,放下碗推门而出,来到另一个房间,看到正吃着素斋的几名和尚,微笑道:“几位师傅,昨晚辛苦了。”
他昨晚半夜醒来,掐动法决查探,发现这几个和尚就在院子走廊中打坐,没人玩忽职守。
到底是玄门正教,佛门禅宗重地之一,至少从昨晚来看,宝通禅寺的和尚,品性还不错。
“李少侠客气了。”
几名和尚双手合十,眼神都很平静。
李衍又拉过凳子坐下,低声询问道:“昨晚怎么样,有没有抓到幕后之人?”
为首的和尚回道:“昨晚在龟蛇二山,找到几处可疑布置,一些古代名臣墓穴,都被他们动了手脚,布下厌胜术,如今已被清除…”
“三城军士共同动手,抓了不少江湖败类,但都是接了暗差,有的盗墓,有的运货,并不清楚是谁出的钱…”
“今早,蛮王墓那边已被卫所兵马包围,抓住了一些苗人,卫所已发兵前往梁子湖,包围那几个窑场…”
“李少侠无需担忧,既然知道了他们图谋,宝通禅寺又岂会坐视,如今无论龟蛇二山,还是蛮王墓,都已有高手守护。”
“问津书院的林夫子,今日会陪同一位赣州江相派的风水大师前来,应该有办法彻底解决此事。”
“哦?”
李衍眼睛一亮,“林夫子今日会来?”
他来武昌城,可还有件重要的事,便是向那位林夫子请教“司命会”和“芝英隶”。
和尚点头道:“大概傍晚能到。”
他们可是知道,李衍在这件事中有多重要,算是帮宝通禅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因此很是客气,言无不尽。
“那就好。”
李衍脸上露出笑意,“既如此,就有劳各位继续护着田家人,我今日还有些事要忙。”
“李少侠放心。”
为首的和尚意有所指道:“田家众人,对执法堂也很重要,若有妖人前来,自会有高手对付。”
李衍顿时了然,也彻底放下心来。
他返回后院厢房,跟田员外要了吴鸿林给的单子,准备趁着白天,先去拜访几位玄门工匠大师。
等到傍晚,再带着田炜去见林夫子。
“李少侠路上小心。”
田员外也知道自己如今不安全,因此也就没说要跟着去,只是叮嘱一番。
李衍收拾好东西,撑开油纸伞,出了鄂州商会,向城北而去。
武昌王为表达对这些玄门工匠大师的重视,将他们全部安排在了王府附近别院。
但有趣的是,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师,彼此之间并不和气,因此并未住在一起。
走到半路,李衍又拿出名单看了看。
吴鸿林做事很是细致,上面不仅写了这些玄门工匠的特长,还写了对方脾气和喜好。
江湖上,有“五行八作”之说。
“五行”是指车船店脚牙。
“八作”,一般指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锡匠、木匠、瓦匠和石匠。
当然,皮匠和其他工匠也属于其中。
西周古矿坑出世,当时连着冒出不少金属天灵地宝,因此吸引来的,大多善于演练锻造。
比如一位郑大师,来自京城铁匠营,并非军队,而是专门帮朝廷打造兵器装备的匠户聚集地,但就是为人高傲,脾气不太好…
还有一位卢大师,来自泽州府,那里盛产媒铁,自古以来,村村都有铁匠铺,传承手艺不凡,但性格有些古怪,且嗜酒如命……
而李衍第一个目标,便是来自白鹿原的一位原大师,擅长锻造铠甲刀兵。
怎么着都是同乡,应该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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