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城、中宫、福泽殿。
靖王府邸被禁军围困同时,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三人,神雀王朝皇帝昌晟,神雀皇族朱氏族主朱苒、大族老朱倱。
“启封,朱狄怎么说也是你的族叔,我朱氏一族在朝堂内你仅有的助力,更是我朱氏一族在朝堂中领军之人,为何要如此作为,自断臂膀,于你有何益,于神雀又有何益?”族主朱苒很是不解的问道。
“族主,我启封焉能不知族叔是我在朝中的唯一臂膀,可文武百官连番上奏,族叔独掌朝堂军机大权,于朝堂无益、于夏族无益,我只是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朝堂之上人心浮动,百官尚未归心,根基不稳,我也只能如此。痛失族叔,我也心疼,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满朝文武,除了族叔,没有一个是真心待我,他们眼里哪有我这个昌晟皇啊。”
“现在承宣宫外跪满了文武百官,全都是逼着我处决族叔,族主、大族老,小启封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向自己的族叔举起屠刀,不然我朱氏一族的神雀王朝将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呜呜、呜呜···”
昌晟皇帝声泪俱下,完全没了一个皇帝的尊严,在族主与大族老面前痛哭流涕,完全就像一个孩子受了委屈,在自己家长面前寻求安慰。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了。”族主朱苒上前一步将昌晟皇帝抱在自己怀里,双手轻轻抚摸着后背,轻声安慰道。
“族叔、族主,小启封苦啊、小启封难啊,小启封不想做这皇帝了,小启封只想做启封,不做皇帝了、不做皇帝了。”昌晟皇帝在族主怀里是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念叨着。
“说什么胡话。”朱苒也是双眼泛红,听着昌晟的话,气恼的说道,本已抬起的右手,又放了下去。
原本还心有疑虑的大族老在昌晟皇帝这番哭诉之后目光变得柔和,等昌晟皇帝的情绪缓得差不多的时候,这才开口说道:“小启封,不管怎么说,朱狄都是你的族叔,他为我朱氏一族的神雀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多年奔波在外,置身军伍之中,就算是百官不容他,可我朱氏一族容他啊,放他回族吧。”
“族爷爷,可我已经被百官逼着写下皇旨,君无戏言,何况是皇帝。”昌晟皇帝抬起头来,一脸坚定的说道。
“这、这···”大族老朱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启禀皇帝,督察院右都御史刘飛,国子监祭酒欧阳合忠求见。”这时福泽殿外的侍官喊道。
“宣”
“督察院右都御史刘飛,见过吾皇。”
“国子监祭酒欧阳合忠,见过吾皇。”
听到殿外侍官的声音,族主朱苒、大族老朱倱都松了一口气,这二人终于来了,靖王还有那些年轻的将校有救了,总算是没有枉费他们的心思。
“二位卿家深夜进宫,有何要事。”昌晟皇帝在二人行朝礼之时,整理自己的仪态,朱氏族主朱苒也快速退下。
“禀皇帝,五军都督府中军左都督靖王朱狄府邸为何会被黄禁军包围,还请吾皇给臣下一个说法,微臣身为督察院御史,该过问此事。”督察院右都御史刘飛面无表情的询问道。
“刘御史,你是在质问本皇吗?”昌晟皇帝面色阴寒,用手指着刘飛道。
“禀皇帝,臣下不敢,只是靖王多年来身在军伍,稳我神雀边关,定我神雀军心,乃我神雀王朝定海神针。吾皇这般作为于我朝无益、于夏族无益,更有资敌之嫌。”刘飛再次行朝礼之后,缓声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刘御史,六部、各郡官员纷纷上书,弹劾皇叔,神雀军机要务一言而决,非我神雀幸事,亦非我夏族幸事。”昌晟皇帝面对刘飛语气缓和的解释道。
“禀吾皇,既然同僚弹劾的是靖王,那些年轻的将校所犯何罪?”欧阳合忠轻声说道。
“年轻将校?”昌晟皇帝满脸疑惑。
“那些我夏族的优秀儿郎,走出国子监后投身军伍,多年厮杀幸存下来的年轻将校,此刻不是在牢狱之中就是在黄禁军的刀兵之下,想来吾皇尚不知此事。”欧阳合忠缓声问道。
“的确不知。”昌晟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是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将内心的愤怒隐藏起来。
“禀吾皇,靖王还有那些将校不可杀,他们为朝廷征战沙场九死一生,一旦身死,那几百万军伍之人如何自处,气散了、血凉了,我神雀王朝万里疆域又该谁来守护,居心叵测毁本朝根基,断国之柱石,上奏百官,其心险恶其罪当诛。”刘飛抬头直面昌晟,肃声问道。
刘飛毫无畏惧的直视昌晟皇帝,不再言语。昌晟皇帝的双手握的更紧了,修长的指甲深深陷入肉内,鲜血灌满了袖筒,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掩盖、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怒。
“那依刘御史所言,该当如何。”昌晟皇帝妥协了。
“禀吾皇,督察院职在查百官、纠百司,不涉朝政。”刘飛朗声说道。
“禀吾皇,臣下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国子监祭酒欧阳合忠示意刘御史不要多言,看向昌晟皇帝轻声说道。
“欧阳祭酒但说无妨。”
“中军左都督靖王罢官,那些年轻将校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调往各边军。”
“准”昌晟皇帝说完,双手还蜷在袖筒内,抬着胳膊离开福泽殿。朱氏一族族主朱苒随后离开。
“吾皇英明。”欧阳祭酒强拉着刘御史也随之离开。
福泽殿内一言不发的大族老朱倱,看着自皇座下一直延伸到殿门口的血滴若有所思,不动声色的也离开福泽殿。
靖王被罢官,禁止出府,涉及靖王的将校一律被调往边军,这场无声无息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不知道对神雀王朝、对夏族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老齐头带着五羊军关的军情回来了,这是上官陆最期待的事情,在听过老齐头关于五羊军关的详细军情之后,上官陆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闻风而来的徐书生、张屠夫、王长虫、魏鹏、姜愧、程典等,都聚集在卫正堂门口,不知道一贯镇静从容的上官陆为何会如此。唯一知道内情的老齐头还在卫正堂内,不明缘由,只能在堂外等待,好在血狼军寨内的军务都已经差不多了,按部就班便可,不会出现什么差池,可是这一等便是三天。
卫正堂内的上官陆将所有堪舆图都铺放在毡子毯上,血狼四寨周边的、左司军寨周边的、五羊军关周边的,只要是上官陆手中有的关于神雀北境的堪舆图都拿了出来。
五羊军关近乎失守,不足两万兵马在五羊南关苦苦支撑,五羊军关、五羊都指营、荒郡同知所有将军中仅存四位,整个军关内有鞑子十余万,神雀境内更有将近五万,五羊边军期待、寄予厚望的二十万援军丝毫没有消息。这残酷的现实,让上官陆不得不改变之前的决策,死守血狼,等待战事的变化,只要鞑子对五羊军关久攻不下,朝廷大军一旦来援,鞑子便会自主撤兵,血狼也会安然无恙,但现在,老齐头所带来的军情,让上官陆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抉择。
军伍的职责、为人的良知、未知的恐惧、麾下的生死、血狼的去留,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座座大山压下来,自小便独立承担一切的上官陆习惯性将所有的一切都承担下来,他心里乱极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堂外的众人,只能将自己关闭起来,强迫自己想明白。可世间事往往就是这么奇怪,不愿去想的事情总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海里,这让上官陆愈加焦虑,无所适从。
卫堂内所有的堪舆图都被找了出来,期望能够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也避免自己纠结,可是当所有的堪舆图摊开的时候,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座座山川、一条条河流,只有亲人的关切的脸庞,甚至感受到属于安玉的那份馨香,上官陆仿似陷入无限的黑暗之中,两眼无神盘坐在堪舆图之间。
老齐头透过卫正堂窗口看着房间内的上官陆,初始也是惊诧不已,自听到自己的军情之后便失魂落魄,晃晃悠悠走进房间,翻箱倒柜半天就是为了坐在那发呆。没多大一会,这老齐头便想明白了,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老成精啊。老齐头是想明白了,可堂外的人是越聚越多,老齐头便不想出去了,被他们问东问西不胜其烦,干脆就在卫正堂内等着上官陆,饿了,管外边要吃的,渴了,自有茶水递进来,至于问话,是理也不理。
上官陆独自一人陷入天人交战,想到自己为什么学武,为什么步入军伍,回忆着农山的山庄、回忆着船舷上的那抹背影。
“我为什么学武、为什么入军伍?”
“为什么”
“为什么”
······
“成为大武者,成为名动开元的大武者,是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能够注意到自己。”
“入军伍,是为了安玉为了那份感情,也是为了避免与大哥之间的纷争,不愿自己与大哥之间重蹈覆辙,心生恩怨。”
“不,入伍是身为夏族武者的本心,是一份守护。”
“出兵五羊,是贪图军功还是解边军危局,是本心还是荣誉之心。”
······
上官陆是想明白了,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不再让自己感到迷茫,同时也下定决心,完成一个边军的职责,守护神雀北境边疆,虽身死而无憾,出兵五羊!
“老爷子,请他们进来吧。”上官陆站起身来,声音沙哑的说道。
“好嘞,看来小主子是想明白了。我这就让他们进来。”老齐头笑着说道。
“呵呵”听到老齐头这么一说,上官陆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老而不死是为贼,而且是滑不溜手贼精的那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逃过老齐头那双老眼。
“咯吱”
“都进来吧。”
老齐头亲自打开卫正堂的外门,看着门外的众人说道。
“老齐头,小主子究竟怎么了?”
······
“齐前辈,主子是怎么了,没事吧。”
······
“齐旗总,江头没事吧。”
······
众人陆陆续续走进卫正堂,每一个路过老齐头的都要问一句,不管他是否有回应,大步流星向堂内走去。
“都来了,坐吧。”上官陆沉声说道,然后自己先坐下。
众人看着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上官陆满心惊奇,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天的时间那个干净利落的人会变成这样。
一直等到所有人坐定之后,上官陆这才开口说道,只是声音显得低沉沙哑。“还是让齐老爷子说说五羊的情况吧。”
“五羊军关······”
“五羊军关的情况你们都听到了,与我们之前的谋划南辕北辙,固守血狼军寨,等待五羊战事转机已经不合适了,就算是我们依仗这万余兵马,死守军寨,五羊军关一旦被破,整个北境鞑子将长驱直入,神雀北部硝烟四起涂炭生灵,而我血狼独木难支再无立足之地。”上官陆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自己的选择是自己的选择,几万弟兄的生死,不能是自己一言而决。
“小主子,你是想放弃血狼军寨,全力援救五羊关。”徐书生轻声说道。
“我打算援救五羊关。”上官陆抬起头,看向众人坚定的说道。
卫正堂内再次回归寂静,掉针可闻压抑到极致的沉静,所有人都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身首异处战死沙场算是好的,怕的是就算身死,死的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王郡所领军令乃是驰援五羊关,谁知不仅被鞑子追赶进入君山内,现在更是停留在血狼军寨内,不仅敌军的情况超过他们的预期,就连战事的进展也出乎他们的预料,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舍死求生是人的本性。
血狼军卫及其节下血狼军所、血甲军所、血滴军所四座军寨,在打垛初始便危机连连,若不是上官陆当机立断,处置得当,四寨几千弟兄早已惨死弯刀之下,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天幸,军寨已被夺回,算得上尽忠职守,壁虎都能断尾求生,更何况人呢。
上官陆再次垂下脑袋,闭着双眼,不看向任何一个人,不影响任何一个人,等待众人的决定。
“江头,我去。边军九死一生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侥幸了,现在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能亲手多杀几个鞑子,虽死无憾。”刘监最先看向上官陆,目光坚定,缓声说着,声音虽说轻缓,却斩钉截铁坚定不容质疑,说完便低下头,仔细吃茶。
“都是带棍的老爷们,怕个卵啊,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张屠夫在进入堂内之后便在扫视着众人,刘监说话之后便起身喊道。
“屠夫,坐下。”徐书生赶紧将张屠夫拉着坐下。
“书生,你拉我做什么啊,本来就是吗?都是老爷们,畏畏缩缩的,还不让我说了。”张屠夫对于徐书生的好意,并不领情,反而高声呵斥道。
“屠夫,你坐下。”徐书生也被屠夫说急了,厉声说道。
“屠夫,齐老爷子经常说你缺心眼,你还真把心眼丢出来啊。小主子顾虑的不是我们堂内这些人,而是下边士卒、军伍、旗总、阵总、标正,再说明白一点,就是我们王郡士卒。援救五羊关也好,解五羊之危也好,归根结底,都是弟兄们在卖命,就算是我们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对于弟兄们呢,待着军寨内,最起码能看到希望,小主子是五羊军关戍边军寨血狼军卫卫正,并未在王郡都指营任任何职务。”徐书生朗声说道。
“徐书生,此事我们无法替弟兄们做决定,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无论如何,我们都能够理解。”上官陆见徐书生将自己的心思点破,便出言说道。
“小主子,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也收拾收拾,五羊情势复杂,若想解五羊之危,非常规行事可解,需不计手段、出奇制胜才有机会。”徐书生在临走之际对上官陆说出这番意味深长的话。
血狼军寨内包括君山内营地所有人都知道了详情,所有人都面临着选择,去或者不去,去真的有可能是十死无生,不去也是九死一生,上官陆将选择权给了每一个人,一天的时间,明日辰时为最后的时间。
所有的迷茫、疑惑、顾虑都已经消散,目标已然清晰。上官陆再次回到房间内,仔细审阅着满地的堪舆图,希望从中能够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五羊军关是遭开君山山脉,在高山峻岭之间打造了一座天险,北关东西两侧便是君山北麓,光滑如镜、直入云霄的山璧,关外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地势平坦。南关两侧是君山山脉,关外是古木参天、枝繁叶茂的丛林,根本无势可借。
“难道真的要以命搏命吗?”上官陆心有不甘双眼紧盯着五羊军关的堪舆图,看得两眼充满血丝,依旧没有任何的发现。
上官陆将目光向军关南北周边转移,甚至包括五羊辖下右侧各个戍边军寨,渐渐地,上官陆越看越是欣喜,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是寻得一线生机。
“真乃鬼斧神工,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神奇。”上官陆轻声感叹道。
上官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最起码已经看到一丝希望,不再似之前那般绝望,弟兄们相信他、跟随他,他不能辜负弟兄们的信任,尽可能让他们能够活着结束这场战事。
军寨内、君山营地内的弟兄们确实没有辜负上官陆的信任,除了王郡都督营有三百余人外,其他人都自愿参加援救五羊军关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