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时,邕州西南之地,时有作乱,其中侬氏族人,掠杀尤甚。其中有智高者,勇而善战,先求封于宋廷,不许,便据地称王,失陷邕州,再一口气收下横、贵、藤、梧、龚、康、端、对八州。仁宗大惊,狄青请帅,时韦青青青手上四大弟子参军翼助狄青,叛军终为敉平。
智高败退逃入大理,纵火焚城,伺机而起。
仁宗生怕智高再兴风作浪,于是请能人潜进大理刺杀智高。
他七次亲自请叶哀禅执行任务。
叶哀禅确是文武全才,他曾在韩琦、范仲淹麾下效力,历好水川之战和渭水之役,每次都智勇过人,杀敌无数,但朝廷积弱,欲振乏力,大势所趋,西夏交战,都是铩羽而归。后返朝中,又历朋党之争,相互诋毁,叶哀禅本已心灰,时又因一段伤心事,更加意懒,故挂冠而去,看破红尘,之后,世间便没了叶哀禅,只有云游四海不知所终的懒残大师。
于是,刺杀智高的任务,便落在叶哀禅三个师弟的身上。
天衣居士自幼体弱从来心善行仁,(后为“禽兽”夏侯四十一所伤,任、督二脉封塞切断,气不能运转丹田,不管文才武略再高,但高深的武功全练不得、不得练。)所以在这件刺杀行动里便全派不上用场。
理所当然,这任务就由当时年轻锐气、心高人傲、志大才盛的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两人一力承担了。
当时,元十三限锋芒毕露,诸葛先生沉潜自负,两人时有争锋,但仍交情甚笃。元十三限老是觉得诸葛先生运气比较好,如果说两人分头追凶,诸葛先生总会在他选择的路上顺利逮着在逃的凶手,而自己却陷入泥淖之中;要是皇帝要分别召见两人,接见元十三限那天恰好地震,传召一事自然作罢;见诸葛那天却风和日丽,天子便叫诸葛正我一起与他狩猎。
元十三限当然没有仔细地去辨别:有许多“运气”,的确是不能掌握的,但有更多的是诸葛先生自己“挣”得来的。
譬如“追凶”一事,诸葛先生就凭他的智慧,推断“凶徒”大概是往哪个方向逃遁,因而作出选择。他义不容辞地去抓那个“凶徒”,因为“九死一生”仇厉生的“九死无悔神功”,恐怕非元十三限所能应付的,诸葛先生不欲四师弟涉险,而且,他自信可凭机智计擒仇厉生。
元十三限自然也不知道:在很多情形下,诸葛先生已然收敛礼让,不与他争,有时,元十三限也是聪明人,他感觉到三师兄有意让他,这令他更不高兴,觉得这是一种侮辱,一种鄙视:这比击败他还令他愤怒。
不过,元十三限再嫉妒,也只是光明正大与诸葛先生争,绝不施险诈伎俩。
这次,刺杀智高的行动前,他们作了一个约定:
谁先杀了智高,以后便谁服了谁,再也不得心有不甘。
——元十三限这回矢志要好好表现一下,击败诸葛。
——诸葛先生则以为这样可免除后患,他知道四师弟是个笃守信诺的人,不管谁胜谁负,这次走了优劣,以后都可以免去许多烦忧。
人活在世上,能不能免除烦忧?
答案当然是:不能。
几乎可以这样说:没有人可以绝对免除烦忧。
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烦忧的恐怕也不是人了。
诸葛先生是智者,但智者也一样不能免忧:通常,一个智者除了说明他是个聪明人之外,也暗含了他是个要常运用智谋解决问题的人。
是故智者常忧:
知足常乐。
元十三限不知足。
他一直忿忿不平。
——诸葛能,我为何不能!
殊不知天底下偏就有些事是你能我不能的——正如有的事是我能你不能一般。
诸葛先生决心要输。
——只要他输了,元十三限赢了,气便可以平了。
诸葛就是要元十三限心平。只要心平,自然就能气和。
——可惜的是,世上有一种人,你给他玫瑰,他要的是幽兰;你给他金银,他却要珠宝。
你要让人、容人,首先还得要那人知道你的容让,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这才是有来有往。但有的人根本就不容让你的容让,结果是得寸进尺,得尺进丈,到最后,你只好忍无可忍、让无可让,不如打从一开始就不忍不让、寸步不退的好!
有的人,你让他,对他而言,不是善意,而是侮辱。
世上有的人,常把敌意当善意,有的人则把善意当敌意,有的人却把敌意巧妙地隐藏在善意之后,有的人心存善意却给人误解为敌意。对元十三限而言,诸葛先生任何善举,他都当成敌意;对诸葛先生来说,元十三限一切敌对行动,他都以善意化解。——要是你呢?
其实对人常存善意,不是要求好报,而是使自己活得开心。
——要求报仇只会树敌结仇,不把自己的快乐时光让仇情敌意吞噬,不把自己宝贵光阴枉送在仇恨敌人上,将对敌的时间拿来帮人,而且施恩不望报,这才是自求多福的最佳途径。
诸葛先生潜入大理。他本来有三次机会、突破敌阵、垂手可取智高性命。
但他却没有下手。
他把智高手下“七绝神剑”中的六人击败、击溃、击退,可是却没有对智高下杀手。
他把智高留给元十三限。
事实上,他一口气击败“七绝神剑”中的剑神、剑仙、剑鬼、剑魔、剑妖、剑怪,本身也元气大伤。
他以为“七绝神剑”中只剩一人,元四师弟定必可以应付得来。
不料,这“七绝神剑”中的“剑”,是一个少年人的代号,以他一人的武功,却足以跟前面六名同门合起来匹敌。
元十三限刺杀智高之际,却遇上这最难惹的“剑”。
两人大拼一场,元十三限仍重创了“剑”,但他自己也受伤不轻。
除了伤,还有愤。
——他以为诸葛先生故意把最难缠的人留给了他。
他即退回白须园养伤,恰好诸葛先生也在那里,要不是天衣居士从中化解调停,元十三限立即就要和诸葛先生决一死战了。
天衣居士化解的方法是:
移转两人(尤其是元十三限)的注意力:
那时候,他知道夏侯四十一人在襄阳。
——夏侯四十一就是暗算天衣居士的人。
天衣居士本来就身体羸弱,无法修习极高深的武艺,但本来还是有一些武功底子,这一点“武功底子”,是大侠韦青青青调教的,故而在武林中也非同小可了。
可是,他却受夏侯四十一的暗算,以致任脉错断,督脉伤乱,元气无法修持,真气不能凝聚,都是拜夏侯四十一所赐。
至于他跟夏侯四十一结仇,完全是因为插手管一件“闲事”。
这“闲事”是:
蔡京党人,下令他们在武林中的第一号“心腹爪牙”、给人暗称为“禽兽不如”的夏侯四十一,去研制出一种药物,让人在受死刑、斩首时不得发声、一副沮败惭疚的模样,且不得让人看出来是曾下过毒。
要这样做、是必要的。主要是因为:朝廷常以十恶不赦的罪名处死一些犯人,可是这些死囚自知无罪、受屈而死,所以挺胸而立,毫无惧色,更无愧意,赴午门受戮时,怒目圆睁,大骂不已;或到菜市口行刑,也昂首阔步,了无惭容,且视死如归,高歌慷慨,以濒死前的豪色浩音,指斥朝廷腐败,如此泯不畏死,以致沿途民众为他们挥泪喝彩、送食慰问、奠祭跪拜。
这样的话,还成何“体统”?!蔡京一党,每日冤杀的人数以千百,怎能让这等“罪犯”有辱“国体”?!所以他们找了许多酷吏刑官来研究出一种万全的方略,务使受刑人不再发声,让人看去自知罪孽深重,只能低首受戮。
于是,有人发明出种种器械,使处死的犯人气管、喉咙切断的技术,但又很难完全不令明眼人发觉,于是,便要夏侯四十一发明一种药物,能完全达到这种效果,并暗令任劳任怨,习得一种奇功,让犯人在内力冲激下,自动自发,开声认罪。
夏侯四十一是武学大师,最擅于暗算,但他却不是药师。
为了达成蔡京的命令,更为了要讨好权相,他只好去求助于“老字号”温家。
——“老字号”温家一门均是制毒好手。
但这儿却产生了一个问题:
“老字号”温家也不是人人都是使毒的。
“老字号”本身又分为四个分支:
制毒的是“小字号”。
藏毒的是“大字号”。
施毒的是“死字号”。
解毒的是“活字号”。
夏侯四十一却先找上了洛阳温晚。
温晚却隶属于“活字号”一脉的。
他还是“活字号”三大主帅之一。
他一口拒绝向囚犯施毒的事。
夏侯四十一老羞成怒,但也不敢即时开罪“大嵩阳手”温晚。
温晚在古都洛阳的势力,非同小可,这种人,势力延及黑白二道,能不招惹,还是不去招惹的好。
所以他去找“死字号”的高手温砂公。
可是温砂公也不肯替他下毒。
——“死字号”的人善于下毒,但不见得个个都没有骨头、不顾原则地为权相宦官卖命。
夏侯四十一又去找“大字号”的温帝。
因为他确听说过“老字号”中已一早研制出这种药来。这种药吃下去了,人只会一直说自己的不是,伏罪认错不已,至死方休。
而收藏这药的是“大字号”。
所以他去找温帝。
温帝也不欲为蔡京党人效命。
但他也不敢开罪蔡京。
正在为难之际,天衣居士却出现了。
他是闻温晚之言,所以赶来阻止夏侯四十一,勿要为蔡京等人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他原跟夏侯四十一有过三面之缘。第一次是夏侯前来请教他破阵之法。天衣居士以自他是要破金人入侵所布之阵,所以授他破法,结果他却是带人去破了梁山泊好汉“智多星”吴用所布之阵。第二次是夏侯负了伤,给“神针仙子”的“怒绣狂花”针法刺伤背脊从“大椎”、“陶道”、“身柱”、“神道”、“全场”、“筋缩”、“脊中”七大要穴,要天衣居士为他推穴活筋,天衣居士看在武林同道的情分上,也就做了。第三次是夏侯四十一问他借取一只红嘴鹈鹕。鹈鹕是一种捕鱼的鸟,又名鸬鹚,俗名水老鸦,当时皇帝赵佶纵情酒色,斲丧过度,以致一时无法再效鱼水之欢,药石无效,便求助于仙丹,仙丹不行,便托符咒。所谓仙道,诸多索求,其中包括一只红喙鹈鹕,这事其来有自,《诗经
曹风》之《候人》有诗云:“维鹈在梁,不嚅其咪。彼其之子,不遂其媾。荟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娈兮,季女斯饥!”鹳鸟捕鱼,自有男女**媾合的喻意。蔡京知道红嘴鹈鹕不易找,但为了讨好君王,自到处搜求,趁机剥削。夏侯四十一知天衣居士处或许会有,于是拜会求索。天衣居士爱禽畜如命,无论对方许下什么重利权诱,他都不将鹈鹕给这些妖道炼制劳什子的“仙丹”。夏侯四十一平白丧失巴结主子机会,早对天衣居士暗恨在心。
这次天衣居士劝夏侯四十一勿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夏侯四十一表面唯唯诺诺,但其实阳奉阴违,暗里威迫利诱,要温帝交出“唯命是从”之药。
温帝仍在犹豫。
夏侯四十一恶向胆边生,他竟以天衣居士的名义,先杀了温帝的老婆家小,并恫吓温帝说诸葛先生等人已知道他要献出毒药、残害忠良,所以要杀他全家,既然事已至此,他不如就真的献药求蔡相爷的庇佑。
到了此时此境,也不得温帝不从了。
夏侯四十一也觉察出温帝的将信将疑。
所以他也做绝了。
他布的是杀局。
他先拿温帝做试验。
他制住了他,让他先自服食“唯命是从”。
结果,温帝果然并不如何“唯命是从”——他只是累。
很倦。
疲乏得连抬头、食饭、眨眼都无力。
可是并没有认罪、知错、自我批判。
夏侯四十一这时候再露出狰狞面目,要他交出真的“唯命是从”。
到这时候,也不轮到温帝不交了。
他交了另一种药,夏侯四十一也迫他写下了药方。
温帝也只有写下了。
——写的时候带着诡异的微笑。
写完了之后,夏侯四十一就杀了他。他不喜欢看对方微笑,尤其不喜欢看到一个在他手边垂死的可怜虫还带着这等诡异的笑意。
夏侯四十一这样做,却激怒了天衣居士。
他在夏侯四十一返京的途中,截住了他。
他责问他,为何要为虎作伥,为何要下此毒手?
夏侯四十一的反应是:
后悔。
他的“后悔”是有“行动”的。
——在让天衣居士感觉到他痛悔的同时,他已向天衣居士下了杀手。
天衣居士本来没有提防。
但他却感觉到一种杀气,还有一股暴戾之气——人在动了杀机之后,杀人之前,眉心总有一种颜色,头上总有一股气,眼里总有一道光显示出来的。
天衣居士发现了这等浓烈的杀气。
所以才能及时逃开了夏侯四十一的暗袭。
两人一番恶斗,天衣居士的“相思刀”和“销魂剑”与夏侯四十一的“割须弃袍移形换位大法”约莫打个平手,但天衣居士一面交手,一面脚踹袖卷,把周围岩石,布成阵势,打到三百回合,夏侯四十一已困在阵中,纵天衣居士不再出手,夏侯也出不得阵来。
这一来,夏侯四十一不战已败。
他突然端坐下来,脸色青白,颤抖不已,然后大喝一声,大彻大悟,跪地请罪,自断尾指,声泪俱下,要求天衣居士放他一马、饶他一命,日后,他要日行三善、诛邪恶,以报大恩,以赎己罪。
天衣居士是个惜才之人。
他不忍心杀夏侯四十一,又希望他是真心改过、造福武林,所以便自撤了阵,让夏侯四十一得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一来,他又入了夏侯四十一精心布置的杀局中了。
天衣居士放了夏侯四十一,但夏侯四十一的仇家却找上天衣居士。
那是“神针仙子”。
人称“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