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陵无缝接了话茬,道:“我看未必。”
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吟片刻,又摸出了那支莺雀,一边细细端详,一边低声说道。“他对待自己的妻子,就像对待这支莺雀,死死扣住。却保护得太差。”
元硕疑惑。
“属下愚钝。”
尤乾陵短暂抬眼,视线扫过元硕,立刻收回去,眼观鼻鼻观心道。
“我是说,光是这个宅子的问题,瞿青就没处理好。瞿青癔症,正常情况之下,瞿员外要来宅子安排事情,可他没来。反而给顺天府交了状贴,将事情闹大。原因为何?因为瞿青不许他来。瞿青有祭天台做后背,瞿老员外不敢轻举妄动这宅子。”
“袁九章亲自吩咐管家将瞿青看在后院书房,是因为他担心瞿青出意外,他交不了差。他只是顺天府府尹,在瞿家还大不过瞿青亲爹。”
元硕不解。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袁九章不像是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尤乾陵拿着莺雀的手指指了他一下。
“你说的对。但有一种情况,袁九章会接这种麻烦事。”
元硕疑惑看向尤乾陵。
尤乾陵道:“上面有人亲自给袁九章下了’嘱咐’。”
元硕这时候忽然开窍了。
“袁九章交代给您了?”
尤乾陵道:“嗯,为了你好,我就不细说了。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听完你也会明白。”
元硕在他对面坐下,聚精会神。
尤乾陵道:“这个宅子不算是瞿家的,是瞿青老丈人送给女儿的陪嫁。”
元硕皱眉。
“袁九章说那瞿员外想要这宅子,为何?”
尤乾陵将一叠纸丢给元硕:“袁九章同我交代是拜他那个张扬跋扈,不学好的次子所赐。不过这理由有待商榷,很可能不是。”
元硕端过来翻看许久,深呼吸了好几次。
“我也觉得应该好好商榷。瞿员外那么聪明的人,怎会这么想不开,有这么好的长子不要,非要叮在次子这颗歪蛋上。”
尤乾陵道:“也许在老员外眼里,他的这个长子才是瞿家最为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
他笑了声。
“毕竟瞿青成亲之后,全身心都向着自己妻子,主动和瞿家划清了关系。”
元硕不明白。
“这有必要吗?他妻子和老员外有仇?”
尤乾陵摇头。
“他妻子罹患恶疾,老员外将长子视为继承人,怎么可能让他娶这样的女人。”
元硕啧了声。
“但他不仅娶了,还全力保护妻子,甚至托关系给袁九章……不对,瞿青为何想这么多,他还年轻啊.”
尤乾陵举起这支莺雀。
“所以这莺雀出现得很耐人寻味。别忘了,这是祭天台的东西。”
“您认为是祭天台在背后从中做梗,可瞿家不过一介商户,有这个必要吗?”
尤乾陵意味深长道:“瞿家可不是普通商户,他是当年祭天台大案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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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这种东西,通常都是姗姗来迟的。
尤乾陵:“有些人知道的太多,总是留不得的。三年,够久了。”
难怪圣上要出动锦衣卫来查这个案子。元硕算是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了。
片刻后他忽然回神。
“诶?郡爷您怎么会知道要问袁九章这么关键的问题。您一早就知道瞿家父子俩关系不好?”
尤乾陵闭目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父子关系不好这事我还是从太子听到的。”
顺天府尹袁九章将瞿老员外的状贴送到大理寺之后没多久,大理寺先是去找太子商量了这案子。那日正好是朱家一月一回的家宴,尤乾陵吃完之后从宫中出来便被太子朱简叫进了东宫。
朱简将状帖递给他的同时说了一件事。
“瞿家当年是供给天机阁材料的商户之一,但只占了一点小头,不算大户。”
“天机阁塌陷了之后,负责天机阁主材供给的商户获罪下狱,后才改为瞿家。”
“大理寺卿将这状贴和当年结案卷轴一起递过来之后,我才知早在天机阁塌陷之前,便有举报状纸送进过工部。那状纸上有瞿老员外的名姓。卿还说,瞿家长子仁厚,便是因为这件事才去的祭天台当值。”
“临渊哥哥,你觉得这事如何?”
朱简一声哥哥叫得亲近,尤乾陵听出了点弦外之音。
瞿老狐狸当年在举报这事上尝到了甜头,长子又因祭天台和他闹翻,极有可能又要故技重施,想借此讹祭天台一笔。
而朱简同自己提这事,意思便是希望自己接了这差事,将这案子止于瞿家身上。
尤乾陵却不想随随便便因为一个商户就把自己拖下水,和朱简打了回太极。
“早前天机阁之事是他瞿老员外目光老道,合该吃这顿饭。这回和上次不同,瞿青确实是从祭天台回去之后,便发了病。这种癔症做不了假,派个大夫去看看便可查清楚。”
朱简当时就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推脱。大理寺那边已经派人去看过了瞿青的癔症,是真非假。但我也查出了瞿青休沐离开祭天台之后,先回了盛京找了瞿家老员外之后才回的京郊宅子里,瞿青和瞿家老员外因当年举报之事,闹分了家。亲父子啊,见了面就跟仇人似的。好多客人都见着他们吵得眼红的场面。”
“临渊哥哥,你现下又觉得如何?”
朱简这两番话,几乎将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清二楚地放在了尤乾陵面前——这个案子,一星半点都不能牵扯到祭天台。
元硕听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朱家人对祭天台都特别敏感,原先他还没什么真情实感。至多也就在尤乾陵接到圣上下的旨意之后顶着一张臭脸对他们发脾气,才能体会到一点。
现在却从尤乾陵的转述中,感受到了皇权的无情。
“那这案子,我们一开始便不好深查啊。等下,这女店主一心要查案,会不会是太子安排下来的人?”元硕手心全是冷汗,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起来。
尤乾陵淡漠道:“太子做事不会这么潦草。况且这女店主要查案也要查祭天台呢。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
“我奉的是皇命。圣上给我下的命是彻查祭天台,还给了一旦坐实,就地格杀的权。”
元硕:“……这太子怎么还和圣上两个想法了?”
尤乾陵道:“太子要拉拢人心,他觉得因为一个祭天台死的人太多了,想将案子止于这深宅中。咱们的圣上不这么想,他要的是绝对风平浪静。”
元硕真情实感地急了。
“那我们岂不是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所以两边都要查。给太子查得隐蔽些。”尤乾陵道,“太子给的线索也不是没道理,我们锦衣卫到底是不是靠栽赃定罪,还得看我们有没有本事。”
元硕冷不丁听到尤乾陵的阴阳怪气,紧绷的心绪稍稍缓和。
“您还有心思跟一个女人生气啊……属下去把瞿老员外带过来问问?”
“老员外有皇商的名号在身,盛京里的人脉不简单。搞不好要打草惊蛇,”尤乾陵道:“先晾着,明日再问。”
入夜后,瞿家便熄火了。瞿青的尸首还押在锦衣卫手里,灵堂在瞿家老员外的主持下办的七零八碎。
瞿员外年半百,顶着把老骨头要了几回尸骨都没要到,心底十分窝火。
管家又在一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说清早他抓了凶犯,差点给顺天府放了,幸好锦衣卫拦下了,人关在后院。指望老员外给他出口恶气。
不想瞿老员外却不动如山地坐在那,片刻后才问了一句。
“那凶犯和祭天台可有关系?”
管家寻思了下,回道:“据说常年和祭天台有生意往来,还是大少爷牵的线。”
瞿老员外松了口气。
“有关系便好,说明我没冤枉祭天台。”
瞿寅在一旁冷嘲热讽。
“我哥都死了,您眼里心里想着的还是算计。难怪哥给你气病了。”
瞿老员外当即大怒,踹了他一脚,骂道:“胡说什么!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我都没说他气我一个老头子呢。你也是!成天就知道混,但凡你有你哥一成能耐,我也不用这么辛苦算计来算计去。”
瞿寅站得老远,冲他说:“得亏我没有我哥这么有能耐,不然您家产都没人继承!”
“你!”瞿老员外气得起身要打人。管家赶紧拦人,给瞿寅使眼色让他赶紧走。
瞿寅平日跟着老员外住在盛京,花天酒地惯了,在这京郊的宅子是一刻都待不住,只想早点办完事即刻回京,寻思着这丧事早晚要办,不如先去把尸体要回来。
锦衣卫手底下的人都是看上头脸色行事,瞿寅混归混,也明白办事得找能做决定之人。
于是迈步就往前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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