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孤庄点点头,应该是明白了老张的意思,他收起牛皮纸袋,朝老张微微颔首,又朝徐梦丽报以歉意的笑容,“既然张管家都这么说了,那我明天再来拜访!”
“好,恭候大驾!”老张也不拦着他,“只要那家人家明天日出之前没有来付定金,李先生自然可以租下棋牌室。”
老张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送走了李孤庄。但徐梦丽却再也按耐不住,她连忙追问老张为何改变了态度。
“自然是有房客已经预定了,我不能违背诺言啊。”老张轻描淡写的说道,一边从厨房里取过碗筷,开始为徐梦丽准备早餐。
“不对!张伯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一开始你那么坚决,到了后面又说了软话?张伯伯,你告诉我嘛!”眼看到手的卷宗被老张给“赶跑”了,徐梦丽是又气又急,今天没有个说法她是不可能放过老张的。
老张自然也是老徐先生发展的地下党员之一。多年来他坚持在亚尔培路三百六十号为徐家看房子,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报答老徐先生的恩情,更多的也是为了同志们在万一的时候有个能碰头落脚的地方。
可惜七年过去了,没有一个同志对上过暗号,也没有一个同志主动找过他。眼看着残生就要这么过去,李孤庄的出现重新燃起了他的希望。
这次应该能和组织接上头了吧!可是阿丽.....按照组织原则,一切秘密都严禁向外泄露。这个可怜的女孩已经失去了双亲,不久前又失去了宛如养父的方老先生,在这个世上孤苦伶仃,也可谓是无依无靠。
老张原本也不知道怎么安排徐梦丽的出路。他原本的想法也不过是劝她回美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李孤庄的出现又改变了他的想法。
“阿丽啊,你说的对。有些事是不该再瞒着你了。张伯伯有个想法,你要认真听我说。”老张放下碗筷,一本正经的答道。
“你爸爸其实他是地下党.......”
老张半真半假的把老徐先生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徐梦丽。在老张的嘴里,老徐先生在大革命失败以后暗地里偷偷的加入了党组织,在他的庇护下,大量的左倾知识分子和进步人士在这里聚会。因此遭到国民政府的忌恨,但碍于他的声望和资历,只能选择了暗杀这一条路。
“那......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徐梦丽听完眼泛泪花,她低着头一抽一抽地哭道:“既然张伯伯你早就调查清楚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有,那个李先生究竟是谁?”
“他也是你爸爸当年保护过的知识分子,估计是也是要为你爸爸报仇的吧。“老张叹了口气,给李孤庄瞎编了一个身份,逝者已已,而生活还要继续,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也只能选择先暴露老徐先生的身份了,“当年他说的一口难懂的广东官话,这些年来他的官话是越来越好了,所以一开始我没听出来。”
徐梦丽听完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原来小时候父亲那么多“朋友”并不是像妈妈说的那种酒肉朋友。原来父亲是为了信仰而死。原来他的朋友可以为一个死去七年的老友坚持报仇。徐梦丽不禁为李孤庄“肃然起敬”。
老张见她信了七八分,终于放下心来,他拍着徐梦丽的肩膀安慰道:“所以,阿丽,党派的事情太复杂。就让他们去办吧,你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也不算白回来一趟,你看上海这么乱,过几天还是回美国去吧。”
“不!”徐梦丽回过神来,一口拒绝了老张,“这次回国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为爸爸妈妈报仇,我就绝不离开。”
老张一听又急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那些人不是你可以招惹的!就连那个.....”说到共产党,老张连忙压低了声音,“就连那个党,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还年轻,不要不知轻重。”
“张伯伯,谢谢你的好意。我先上楼去了!”
徐梦丽不再和老张啰嗦,连早饭都不吃,就蹬蹬蹬回二楼去翻阅老徐先生的遗物了,她想从这些遗物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老徐先生身前留下的东西很多,但除了一些老唱片,绝大部分都是珍藏的图书。至于李孤庄所说的什么“笔记”,那是不存在的。老徐先生读书的习惯是边读边写,他的“笔记”大都是用小号字体直接在书页的留白处写的一些心得体会。
徐梦丽大致把图书分了一下,除了一些明清以前的古籍善本,其余的书大致可以分为日文版科学图书、政治类的新闻剪报、文学杂志、戏曲评论类四种。她把政治类的书归置到一处,优先翻看起新闻剪报来。
老徐先生的剪报都是从报上剪下新闻报道再贴在空白本子上,洋洋洒洒十大本,不可谓不壮观,时间跨度从大革命之前一路坚持到遇害前的1931年底。
可以看得出来,大革命之前尽管广州国民政府还很弱小,但军事上的不断胜利让老徐先生倍感鼓舞。剪报旁的评论文字里满是积极的态度,比如1925年的东江战役之后,两广统一,北伐就在眼前,老徐先生兴奋的写下:“(蒋)建此伟功,承总理未竟之志,成广东统一之局,树国民革命之声威,凡属同志,莫不钦感!”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共两党不断分裂,以至于最后酿成惨剧,老徐先生的情绪也一落千丈。对于剪报的评论也越来越短,甚至于根本就不再评论。
比如1928年某月国民政府再次宣布枪毙若干“红色分子”,老徐先生未置一词。而数日后的一份剪报:某先生痛改前非,公开宣布脱离党组织。老徐先生干脆就只写下两个字:“叛徒!”笔下愤怒之情,力透纸背,徐梦丽也能深深地感受到。
看完满满的十大本剪报,已经是日落西山,不知不觉中徐梦丽已经看了整整一天。就在她觉得有些饿了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呻吟,一个面容苍白地男子缓缓从床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