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管事处出来后,林越舟拿起搁置在门帘外的竹篮,沐浴着阳光在前院中寻到时安住处。
彼时薄翼窗纱横栏支起,时安坐在木桌前,握着一卷书目不转睛、皱眉凝思,她顿了顿,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迈着步伐,隔窗促狭似地想吓他一吓。
不知从哪蹦出来个石大,声音洪亮,凑身问道:“林姑娘拎这一篮果子做啥呢,给我一个尝尝呗。”
她被唬得一缩身,转眼看见石大正拿汗巾子擦额上热汗,忘了埋怨对方破坏她的吓人大计,反而惊道:“你做啥了,这满头热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酷暑时节。”
石大随手拿起汗巾擦拭,湿了大半,道:“嗐!刚打完几套拳,正口渴呢。”
她将果篮子提高了来,笑道:“你倒是勤奋,瞧瞧要吃什么,自个儿拿吧。”
“二位在我这窗外讲什么呢,也让我听听。”时安弯腰探出头来,斯文白净的面容罕见地透出几分俏皮之处,视线同样落在竹篮子里,里面装着蜜橘和秋柿两种果子,日头一照,皮薄得像能掐出水来,看看都知道是极甜的。
“这是庄户们送过来的,给你们拿一篮子过来。”她出来得随意,石青色长衫配根白玉簪子,干练利落又不失灵动,“你也别光看书了,出来晒晒太阳,吃吃果子。”
时安这一小院中有张石桌并几个石凳,已被晒得暖烘烘,石大挑了一个柿子并两个蜜橘,又擦了一回汗道:“我就不坐了,浑身汗得难受,我去烧些热水来。不作陪了啊,林大姑娘。”
她摆摆手,让他自忙去,想到这茬又觉好笑,“当初你们跟我爹说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你不提刀时倒有番书生模样,可石大这样成天练武,不拿一纸一笔,叫我爹看见了,保管要起疑。”
时安拈起一个蜜橘,薄皮通透,轻轻一掐就撕下完整的橘子皮来,他看了眼双手空空的越舟姑娘,递了过去,才开口讲道:“放心,下元节一过,我们差不多也要启程上京了,纵使林伯父起疑赶我们出去,也有些为时过晚了。”
他的手很好看,十指纤长,掌心如玉,上躺着个浑圆金黄的小蜜橘,煞显可爱,她慢慢拿起,似在回味方才的话,道:“这么早就走了,不和我们一道上京了?”
“若是能搭便船,自是极好,就算时间不巧,咱们...”他顿了顿,牵强地笑道,“京城里也能再相见的,到时你可别不认我。”
“这话怪没来由的。”指尖一瓣一瓣地掰弄着蜜橘,她双臂闲适地撑在石桌上,眉尖蹙起,“难不成你进京后就变了模样不成?说起来,你瞒着我的事可不少,还真保不定你换身衣服我就瞧不出来了。”
时安听这语气不对,连忙拱手讨饶,“错了错了,说错话了,望越舟姑娘海涵,莫要动气。”
她偏头瞧了瞧,清淡的唇线翘起一抹弧度,抬手打断他的行礼,“哪能动气,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罢了。”
却不想她无意的一句话时安竟细细琢磨起来,手上剥橘子的动作就此停下了,深吸两口气后缓缓将橘子搁置在一旁,似是下了极大决心解释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瞒你......”
“林姑娘!可还有剩的了,这蜜橘和柿子都甜,我石大还想尝些。”
这一嗓子直接嚎断了时安紧绷的思绪,也将她的注意力全然吸引过去,石大见桌上有个剥了一半的蜜橘,顺手就拿了,眉开眼笑,“这橘子吃着清爽甘甜,怎么吃都吃不够呢。”
时安回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轻声叹口气,身子侧了侧,离石大更远了些,再看向越舟姑娘,已十分热络地和石大攀谈起这秋柿的吃法,心下更觉苦涩。
罢了罢了,告知身份于她也无甚助益,反倒是平添麻烦。
“对了,明日前堂有热闹可瞧,你们俩闷在屋中无趣,可以来瞧上一瞧。”
......
“吕庄头!诶呦,您还搁这用早食呢,出乱子了要!”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吕广慢悠悠夹起一块肉饼,一口鸡米粥一口肉饼地吃下,“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那唐管事说要答谢庄里人,把全庄的人都喊过去了,正发钱呢!”
“什么!我怎么没收到这消息?”吕广面色一诧,又捡一要紧问题来问,“隔壁的也去了?”
“去了,搜山寻人时他们去了,现在发钱怎么可能不叫呢。”
吕广听完,急吼吼丢下手中肉饼,往林家院子的方向去了。
“李家夫妇二人,上前拿银。”唐管事手捧着人丁册子,一一拿笔划过记录,前来领银的人户直排到院子外头。
林越舟叫林昔泽备礼酬谢全庄人,没想到他备下的礼倒也实在,着人下山换了一箱箱的铜钱上来,五百钱为一串,照着人丁册子颁发。
庄户们脸上喜气洋洋的,早食都未用,便拖家带口地涌到门前,唯有林昔泽咬着后槽牙不去看这流水般散去的铜钱。
他虽有些体己钱,但素来是个随拿随花的性子,哪能存下这许多,想到自己少了大半物件的箱笼,心里一阵绞痛。
她早就看到林昔泽哭丧着张脸,不去叫他做这发钱的活计,自己拉上时安站在堆满铜钱的箱笼前。
“欸,小心点拿着。”林越舟双手接过时安递过的钱串,又双手递去不住道谢的庄户们,顺着队伍远远望去,俱是笑脸的人影中冲出几个慌里慌张的人来。
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吕庄头及他的三亲六戚。
她不急不忙地做着手上事务,眼神却不时瞟到吕广身上,他多半是跑着来的,长袍膝上沾着些干土碎屑,脸红脖子粗地喘了几口气,扫了一眼堂上,并无林管事。
看出吕广遮掩不住的惊异,她翘了翘唇角。羡知叔对不住了,一点点泻药,让您暂避一番。
“唐管事。”吕广长袖擦汗,看似低眉敛目地讲道,“不知今日堂中何事,召了如此之多的庄中人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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