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将近半日,前面有一条官道,两旁绿树成荫,后面是来时路,当然无需回头,左边是江水沐浴阳光如一条金龙一路向东,右边是重峦叠嶂山连着山。
自从离家至今,林天乐第一次失去了方向感,茫然四顾,感觉好像去哪里都对,又好像去哪里又都不对。
何去何从犹豫了半天,林天乐索性再来一次听天由命,像在鬼域一样脱下一只鞋子扔向半空,决定鞋尖朝向什么方向就去往哪里。
鞋子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儿远远落在地上,他用穿着鞋子的那只脚跳跃着奔过去,看到鞋子竟然鞋尖朝上栽在一个小土坑里。
难道要我往天上去,林天乐顿觉啼笑皆非,若真有天意,这一定是老天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望着不远处的江水,水流湍急,岸边长满不知名的野草,野草虽没有娇艳的花儿好看,生命力却极其顽强,无论在多么荒凉的地方,一经雨水就能长成风景。
岸边有棵大柳树,柳树旁边有个茅草屋,显见年数已久,如同一个年迈的老人立在风中,屋顶的茅草上还长了几棵青草随风摇摆,门口有面酒旗,提醒别人这里是个小酒馆,天色已近中午,林天乐觉得腹中饥饿,大踏步走了进去。
小酒馆中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掌柜,面容干瘦,头发已然全白,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上面满是油污,脏的已经看不清本色。
平素来这里的都是些打渔行船之辈,当然没什么有钱的酒客,所以酒馆里只有些豆干咸蛋花生米,小鱼小虾和凉皮,一见有个俊俏的公子哥进来,看样子身上的银子少不了,老掌柜连忙热情的迎上来招呼。
“公子,是不是腹中饿了想要吃点什么?小店虽地处偏僻没什么好菜,好酒倒还是有的,有十年陈酿的荷花香,要不要来一坛尝尝?”
开店的都喜欢有钱人光顾,所以老掌柜显得很殷勤。
林天乐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只有三张桌子,陈旧的桌面都裂出很大的缝隙,几个长条凳还有一张少了一条腿,只剩下三条腿,缺了腿的那边就靠在墙上,勉强支撑着还能坐人。
他挑了个稍微干净点靠窗的桌子坐下,说道:“店家,就照你说的来一坛荷花香,再随便弄几个小菜,店里有什么就上什么。”
“好嘞,客官稍等。”
老掌柜应了一声,比年轻人还要麻利,很快便搬来一坛荷叶封口的老酒,拿来酒壶酒杯。
菜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事,很快他又在林天乐面前摆上四个小菜,菜肴虽然粗陋,杯盘倒都齐整干净。
林天乐敲开泥封揭去荷叶,立刻满屋酒香四溢,本来以为刚才只是店家吹牛,想不到这种小店竟然真的能有这等好酒,他斟满一杯,欣赏着河面上的风景,自斟自饮起来。
两杯酒下肚,外面又进来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是个水蛇腰,走起路来摇摆不定,另一个矮矮胖胖长得很墩实,脸上还有几颗大麻子,二人都是三十上下年纪,进了酒馆在墙角的桌子旁坐下。
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呢?
矮胖的那个叫刘二,是流窜于江河之上的水贼,干了十多年坏事也没落网,瘦高的那个叫马黄,因为他父亲姓马,母亲姓黄,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此人从小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就一标本式的地痞流氓,谁要是惹上他,就像被蚂蝗沾上一样甩不掉,这两人不知怎么就碰到了一起,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认识刘二以后,马黄才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孤陋寡闻,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小打小闹的坏事干再多没用,要像刘二这样干大事才能一夜暴富出人头地。
二人结识以后,马黄甘做小弟,一起喝酒吃饭,当然也是他作东。
屁股刚沾上凳子马黄就大呼小叫道:“老马头,快拿一坛好酒,再上几个菜。”
按辈分来说,老掌柜还是马黄的本家叔叔,这个不学无术的本家侄子常来这里蹭吃蹭喝,喝酒从来都是挂账,他心里厌烦的不得了,表面却不敢得罪,只有硬着头皮端上些酒菜,心里念叨全当是喂了狗。
几杯酒下肚,二人的话也多了起来。
马黄又给刘二斟满一杯酒,掩不住满脸兴奋之色。
“刘二哥,你说的这消息可不可靠,那船上真的有这么多银子?”
林天乐无心关注他们,刘二踏进店门便已经注意到了他。
刘二向林天乐那边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吃了春药了,叫这么大声干嘛?小声点儿。”
马黄赶紧点点头,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还是二哥细心,我说刘二哥,老头眼浊耳背听不到,旁边那小子像个读书人,年纪又不大,被他听到又怕什么,虽说隔墙有耳,你这也太过小心了。”
刘二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个屁,小心行得万年船,我多少兄弟都在小事上栽了跟头,你以后跟我混的久了,就懂这理了。”
马黄又小声道:“刘二哥,那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我看事不宜迟,要不过了未时咱们就……”
刘二喝了杯中酒,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声音放得更低:“你说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总共就十来个人手,光天化日之下船来船往,白天下手那不是自投罗网。”
龟背蛇腰不可交,瞟眼看人不用刀,二人这么小声嘀嘀咕咕,准没有好事。
林天乐也开始留意他们了,见那矮胖之人偷偷向自己这边瞟了好几眼,料定这俩人应该不是好人,虽然中间隔了张桌子,隐约之中还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果真如自己猜测。
马黄脸上一红,嚅嚅道:“刘二哥,小弟这不是刚上道吗,以后一切都要靠你多多指教。”
不管好人坏人,一样喜欢被人吹捧,刘二很爽的滋了一口酒,又向旁边瞟了一眼,说道:“当然得在夜里动手,再怎么心急也得等到晚上,这帮商人急着进货,恨不得日夜兼程,也正好给咱们创造了好机会。”
马黄恭恭敬敬又给他倒满一杯酒,像是太监伺候皇上。
“刘二哥,粗略估计一下,不知那船上能有多少银子?”
刘二干了杯中酒,咂了咂滋味,回味了一会儿方道:“这几个可都是大商人,每人至少得带个三五千两银子,你算算这船上有多少银子呢?”
马黄一听两眼放光,声音都有些哆嗦了,说道:“那咱们干了这一票,岂不是一辈子吃喝都不用愁了!”
刘二夹了块豆干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声音也变的有些含糊不清。
“这要看你怎么花了,比这大的买卖我也干过,现在不还是穷光蛋一个,只要不去赌场,不去妓院,几辈子都够用,否则,再多的钱一年不到就没了,你觉得你是个手里能放得住钱的人吗?嘿嘿,反正我不是。”
马黄忙又给他倒了杯酒,嘻嘻笑道:“不管那么多,先把钱弄到手再说,我早就说过,你就是我的贵人,该怎么着,一切听二哥你的安排,叫我往东,我不往西,叫我打狗,我不撵鸡,只要能把大财发,刀口舔血咱也不怕。”
刘二满意的点点头,声音压低的几乎让人听不到。
“我已叫其他兄弟到船上集合,今晚咱们就动手,你就等着跟我一起发财吧!”
他们自顾自在那里说,也不知道旁边就坐着个爱管闲事的小爷。
心中有事,自然也呆不住,二人胡乱吃喝些东西便起身离开。
临走马黄回身甩下句话:“马老头儿,记上帐,下次一起给你。”
他这个下次已经说了不知多少次,也没人知道这所谓下次是什么时候。
老马头在心里暗暗诅咒着,难听的话骂了一箩筐,嘴里却不敢说什么。
看着马黄和刘二沿江堤走远,林天乐向老掌柜问道:“老丈,这两个是什么人?”
老掌柜忿忿说道:“还能是什么好鸟,一帮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水贼,也不知道老天何时开眼,打雷劈了他们。”
林天乐道:“既然他们是十恶不赦之徒,劫人钱财的匪类,为什么没有人报官抓了他们?”
马掌柜瞪大眼睛道:“这些年官兵不知道抓了他们多少次,也没抓到一个,老百姓谁若敢去报官,只怕官兵还没来,自己就已先遭了报复,命早就没了,时间长了谁还敢啊?”
林天乐觉得吃的差不多了,把酒杯往前一推,说道:“如今可是太平盛世,怎么还有这等恶徒目无王法。横行无忌!”
老掌柜叹了口气,老眼变得更加浑浊。
“无论什么太平盛世,坏人都一点也不会少,只是打了层掩护,多了些伪装……”
想不到普普通通的一个酒馆掌柜能有这等见识,真是难得。
林天乐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桌上,说道:“老人家,会帐,酒钱与你放在这里了。”
老掌柜连忙赶过来,一见林天乐给的金叶子,浑浊的老眼也开始泛光,说话都变得有些哆嗦。
“小爷,您给这金子我就是把自己和小店加在一起全卖了也找不开啊!麻烦你赶紧收起来,随便赏点小钱就行!”
林天乐微微一笑道:“老人家请尽管收下,我这钱也来的容易,花的也大方,不用找了。”
说完他迈出店门,往马黄和刘二离开的方向追去。
马老头望着林天乐的背影不住喃喃道:“我这是交了什么好运?这……这分明是会走路的财神爷啊!”
施展驭风术追踪,就像风一样,不但快,也很轻,很难被人发现,所以,林天乐跟在后面,刘马二人丝毫也没有察觉。
前面二人越走越快,很快到了江边一艘木船旁边,船舱里有个人迎了出来,三人一起进了船舱便再也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