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对此倒也不避讳。
“世间的规则本就如此,老天爷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也不是每件事情都会被交代清楚。”
意思是她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往下咽,虽然对此早就有准备,但是等太子去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殷清瑶还是难免感慨。
当时若不是邵云舒在场,她若只是个寻常女子呢?那两个杀手如果得逞了,她是不是就白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清瑶明白,请殿下放心。”
似是没料到她这般通透,太子一时顿住了,觉得意外,但其实也不意外。然后又觉得想笑,他大半夜的,为什么会把人叫过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们就先退下吧。”
余光里两人同时起身行礼之后,便从书房中退出去。太子眼皮都没抬,将茶杯里的茶水一口饮尽,便吩咐安置,内侍进来将屋内的烛火吹灭。转身出去对着太子妃身边的女官说道:“太子今晚歇在书房,嘱咐太子妃殿下早些歇息。”
太子府内冷清到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女官对太子身边的内侍拱手作礼之后便退下了。回到太子妃的寝宫,已经躺下的太子妃支起身子问道:“太子那边情形如何?”
女官恭敬答道:“太子殿下遣散内侍,已经安置了。”
“殿下一个人吗?”
“是。”女官犹豫半晌,劝道,“殿下,您看需不需要为太子安排侍寝的通房?”
“奴婢也是为您好,先前您一直未曾有孕,太子殿下后宅本就空置,就算是独宠您一人,别人也无法多说什么。如今,您若是再不行动,恐被人议论德行有失。”
杜钰英沉默半晌,问道:“是祖父的意思吗?”
女官默了默,应道:“是家主的意思,也是二老爷的意思。”
“二老爷让您化被动为主动,至少提前安排的可以是我们自己人,或者是能被您掌握在手里的人,将来就算诞下子嗣,也是被您拿捏在手里,不会威胁到您的地位。”
话落半晌,杜钰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说道:“好,你去拟好名单,明日我进宫跟皇后娘娘禀报。”
女官应了声是便退下了,内室里只剩下一片安静。
回去的路上,殷清瑶一直很沉默,邵云舒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之中,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太子殿下从不偏袒任何人,太子殿下不让我们查,也是担心我们的安危,但是太子殿下肯定会查明真相的。公道早晚会有。”
这些道理殷清瑶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不是担心自己。
“我是担心家里的人,没想到会惹这么大的麻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若是再敢行动,我们正好顺藤摸瓜,换个角度想也是好事。”
邵云舒身上始终带着不怕一切困难的正能量,他从来不怕危险。殷清瑶笑道:“但你不会一直在我身边,也没办法一直保护我。”
街上黑漆漆一片,连月亮和星星都藏在云后面。
头顶上是邵云舒的轻笑声。
“你若早点嫁我,我就能一直保护你了。”
还真是……找到机会就催促啊!
“你还是回去做梦吧。”殷清瑶无语地抬头望天,“果然太早谈恋爱这真的不行……”
“谈恋爱是什么?”
古代不流行谈恋爱,流行直接结婚,先婚后爱。
“谈恋爱就是在成亲前,先试着在一起一段时间,如果觉得合适了再定亲成亲。”
“那如果不合适呢?”
殷清瑶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带着危险,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合适就分手啊,免得搭上一辈子……也免得成亲之后再闹着和离休妻,伤筋动骨。”
“你觉得我们合适吗?嗯?”
后知后觉的殷清瑶终于听出他的不对劲,抬头看他的时候被他一把抱起来箍在怀里。双脚离地,又动弹不得。
“你先放我下去!”
“不放!”
“你到底要干什么?”
邵云舒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又抱着她原地转了两圈。
“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你除了嫁给我还想着嫁给谁呀?”
殷清瑶:“……”
“你快放我下来。”她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个行为实在太幼稚了。”
“我就不放!你先说我们合适不合适?还没定亲就想着和离,殷清瑶,你脑子是用什么做的?”
“合适合适,你快放我下来!”
“那你叫哥哥。”邵云舒不依不饶道,“你都喊金城大哥,怎么着也得喊我一声哥哥。”
殷清瑶脑补了一下喊他哥哥的画面,哥哥这两个字本来就不那么容易喊出口,而且,也容易让她脸红心跳。
街上早就宵禁了,每隔一段都能看到巡逻的兵将。殷清瑶干脆将脑袋埋在他脖子里。
“乖,你就喊一声哥哥,我就放你下来。”
声音暗哑低沉充满磁性,像是哄骗小孩的坏叔叔。殷清瑶没出息地将脑袋一歪,凑在他耳边轻喊了一声:“云舒哥哥……”
邵云舒浑身一激灵,少女呼出来的气息吹得他耳朵尖迅速泛红,浑身像过了电流一般酥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殷清瑶的两只脚终于落在地上,见他愣怔,觉得有趣,凑过来又喊了一声。
“哥哥,云舒哥哥……”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忠勇侯府的正门,前面一队巡逻的兵将走过来,殷清瑶像是做贼一样心虚,什么也没来得及想,拽着邵云舒钻进旁边的小巷子,指着高高的围墙。
“咱们翻墙过去吧。”
邵云舒回过神来,也或许他还没回神,并没有表达意见,只是本能的跟着她翻墙。扒着墙头跳下去才发现,他们并没有找对地方,此处是前院,距离邵云舒的院子很近,但是她要想回去,还有些麻烦。
“跟我来吧。”
邵云舒书熟门熟路地找到距离殷清瑶院子最近的地方,指着院墙说道,“翻过去就是你的院子。”
殷清瑶掀起裙子,往后退几步,借着助力轻松爬上墙头,想起来什么,回头幽幽地看着邵云舒。
“路这么熟,看来平常没少做梁上君子!”
邵云舒抽抽鼻子,对她摆手道:“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殷清瑶轻笑着从墙上跳下去,多留了个心眼,在原地等了会儿。刚翻墙过来的邵云舒一回头就跟她四目相对。
“我……我不放心。我看着你回去才放心。”
殷清瑶看破不说破,超过他走在前面,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没点灯,悄悄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少年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才折身回去。
唇角翘起来,大半夜被拉起来的烦闷一扫而空,后半夜睡得香甜。
睡好了,早上起来就觉得容光焕发,虽然还有点不舒服,但是习惯了也能忍受。起床跟邵毓宁打了个招呼,她今天要去西市找她四伯。
“我跟你一起去!”
她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在府上待着,殷清瑶只能带着一条小尾巴去了西市。
径直找到西市的宅子,门口拴着两匹老马,两人推门进去。院子里一个少了一只手掌的男人正在扫地,不远处一个瘸着腿的男人正在砍柴,柴火条被劈得板板正正,摆的整整齐齐。
才几天没见,院子里就多了一个马棚,马棚里拴着很多马,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独眼男人正在给马喂草料。
挑水的男人腿脚看起来也不利索,每个人看起来都长得很骇人。
“东家!”
但无一例外地对她们态度很友好。
“强子呢?”
殷清瑶问了砍柴的瘸腿男人,那人指了指后院。
“在后院呢。”
邵毓宁悄悄拉了拉殷清瑶的袖子,小声问道:“我怎么感觉像进了土匪窝里了?这些人看起来都好吓人……”
殷清瑶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吧,他们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人都很好的。”
还没走进院子,已经听到院中的呼喝声,院中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正在举石锁。一个石锁大概有百十来斤,年轻人腿脚虽然不方便,但是裸露的胳膊上全是肌肉。
“强子哥。”
殷清瑶等他放下石锁才喊了一声,年轻人抬头看见她,擦擦额头和脖子里的汗,迎上来笑道:“东家来了!”
“受伤了?”殷清瑶看着他腿上包扎着的地方说道,“受伤了就好好歇歇,等伤好了再练也不迟,万一再落下病根,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碍事儿!”刘强拄着拐杖将她们往屋里让,“本来腿脚就不利索,也不在乎多添一道伤,东家屋里坐吧。”
邵毓宁一直躲在殷清瑶身后到处看,殷清瑶没介绍,刘强也没问,等她们落座,亲自泡了一壶茶端上来。
“我这一趟,本来想着捎带手收点毛料,谁知道路过魏关的时候,被一伙山贼给抢了。这伙人凶狠,又躲在山里,也是记得东家的话,为了保全弟兄们,没敢去追。”
“报了官,等了十来天也没消息,我们就先回了一趟汝宁府,听说东家在京城,就又装了些布料来了京城。我这腿当时受了点伤,没处理好发炎了,到京城之后,四爷已经请了大夫,现在感觉好多了。”
他说得轻松,殷清瑶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有多危险。
“不管什么时候,兄弟们的命最重要。你做得对。”
刘强没多大年纪,今年也才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原本在军中效力,后来因为腿伤反复发作,没办法才退下来,被邵云舒介绍过来。
运粮的商队大部分都是老兵,也都是刘强介绍来的,殷清瑶信邵云舒,也信刘强。
“看来西北的马匪盗贼十分猖獗,朝廷就没有剿匪吗?”
刘强叹了一声,说道:“朝廷也派兵剿匪,但是秦岭一带地势复杂,那些山贼躲在深山里,兵马一到他们打不过就跑,等朝廷松懈就又冒出来。西北也是一样的情况,军中专门派出将领剿匪,但是马匪到处流窜,抢点儿东西就跑。”
“关外的鞑子也不安生,所以匪患就一直反反复复。咱们若是做普通生意倒还好,那群马匪专门挑拣粮队下手,粮食被抢了是小事,延误了军情咱们就担待不起了,所以我做主先斩后奏,将人手都撤了回来,还请东家莫要怪罪。幸好这次被抢走的只是些皮毛,要不然兄弟们的脑袋还不够砍的。”
“是该谨慎些。”殷清瑶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他们这支运粮的队伍干的活是最辛苦的,一来一回就要消耗掉两个月的时间,十分辛苦。
“眼下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们先放两个月假,回家陪陪家人。等会儿跟四伯说一声,给你们每人发十两银子补贴。”
“东家真是……”刘强顿住,殷清瑶出手大方不说,关键是把他们当人看,切切实实的为他们着想,让人心里舒服又感激,“我代替兄弟们先谢过东家了。”
“不用客气,你们外出辛苦,这点报酬都是应该的。你也回家看看吧,顺便好好养伤。”
刘强嗯了一声,哽道:“东家姑娘宽厚,跟着东家姑娘干有奔头,兄弟们都很开心。若是有需要,让人捎个口信,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兄弟们都在所不辞!”
今天来没见着殷老四,从宅子里出来,殷清瑶陪着邵毓宁逛了会儿,见她憋着便开口说道:“想问什么?”
被看穿心思的邵毓宁嘿嘿一笑,抱着她的手臂说道:“夸你的话我就不说了,但我是真的觉得你厉害。这些人……感觉他们对你很衷心,也很心悦诚服呢。你是怎么收服他们的?”
殷清瑶解释道:“他们都曾是军中的兵将,在拼杀中受伤致残,从前线退下来之后,便跟着我做点儿活计。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曾跟你二哥并肩作战过,因为腿脚不便,给别人干活被人嫌弃不说工钱还低。”
“要收服他们其实很容易,给予他们尊重就够了,曾经保家卫国的人,应该被尊重。”
邵毓宁追问道:“那你让他们干活,他们能行吗?”
“从进入院子开始,你看他们哪里比一个正常人做得差了吗?不用因为他们伤残就对他们过分照顾,拿他们当在正常人看待就好。”
邵毓宁深吸口气说道:“我服了。”
眨眼就到了梁怀玉成亲的日子。一大早还没迎亲的时候,邵毓宁就拉了殷清瑶去了秦侍郎府。秦府从门口到后院都是红绸,秦家的小辈儿们在每一道门都设置了关卡。大门口派出了今年的榜眼秦豪琛出了正经的考题来考验新郎官。
回头瞧了一眼仪表相貌都十分出众的少年郎,殷清瑶凑到邵毓宁耳边问道:“这位秦探花跟秦姐姐家是什么关系?”
邵毓宁仔细想了想,小声回道:“我听秦姐姐提过一次,好像是她本家的堂哥吧。听说他父亲在开封府任知府,跟秦姐姐的父亲是堂兄弟。”
“跟今年的榜眼比才学,也不知道怀玉哥哥能不能闯过第一关!”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邵毓宁嘴上说着担心的话,神色却是幸灾乐祸。殷清瑶则是看好戏的表情。
“我有点不想进去了,想在门口看看热闹。”
“我也是!”
“那咱们进去跟秦姐姐打个招呼再出来!”
两人一拍即合。屋子里,秦蓝玉已经穿戴整齐,大红色的凤冠霞帔耀目,但是新娘子更漂亮。屋里除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姐之外,还有一个气质出众的少女。
“这是我堂妹雅馨,秦榜眼的亲妹妹。”
秦蓝玉给她们引荐,少女起身见礼。两人也回了一礼。
殷清瑶恍然想起之前大姑回去的时候,好像听芷清表妹提过一次秦知府的千金。如今见面,秦小姐确实出众。
“秦姐姐这里既然有人陪着,我们两个就去外面看热闹了!”
秦蓝玉今日容光焕发,一嘟嘴显出几分娇俏。
“两个没良心的,我堂妹是堂妹,你们就不是姐妹了?”
“好姐姐,我们去看了热闹,回来好告诉你,要不然不是白瞎了这么热闹!你自己一会儿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我们两个就做你的眼睛,帮你好好瞧瞧!”
“这也算是好姐妹啦!”
“巧舌如簧!”秦蓝玉知道她的性子,干脆摆手道,“去吧去吧,等你自己的时候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
为了参加婚礼,两人是盛装出席,邵毓宁穿着一身紫色纱裙,头顶束了一个双刀髻,配以金冠,看起来华丽又高贵。
殷清瑶是白身,不能穿得太过华丽,便挑选了一件淡橙色的上衫,配一条浅黛蓝色和藕粉色交织的印花面料的齐胸长裙,头发也全部束起来,在头顶挽成发髻,余下一撮垂下来散在肩头,看起来是小家碧玉。
她们的装扮在秦府也不算很打眼,因为到处都是同样装扮的闺阁小姐,有跟秦蓝玉关系好的,有随着父母来恭贺的……
大门口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来了。梁怀玉一身红衣,头戴金冠,骑在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上煞是威风。
秦府这边,秦豪琛一身紫衣,身边并排站着一排年轻人,身后,大门毫不留情面的关上。
两人赶忙从院子里跑出来,钻进人群中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