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贩马吗?”殷清瑶反问道,“还是说,在咱们关城,贩马有什么隐秘不成?”
“哪有什么隐秘……”方驿丞干笑两声说道,“从关外贩马进关城的时候要交税,一匹马交五两银子的关税。这个钱是交给咱们驻守关城的镇北将军定的。”
他顿了顿,殷清瑶听着他的话里还有其他意思。
“还有什么要说的,麻烦驿丞大人一并告知。”
被看破心思的方驿丞呵笑道:“没,就是此处有苑马寺的大人管控,除了关税,还得给苑马寺的大人交马头税,交了税上了官府烙印的马匹才能买卖。咱们当地基本上没有外来的商队出关贩马,都是从城里的商贩处买现成的。”
殷清瑶狐疑问道:“商队只要有赚头就能贩,那朝廷买马呢?从谁手里买?怎么个章程?”
一句话问的方驿丞额头冒汗。
“小人只是个驿丞,并不知道朝廷的规定,不过以前关税没这么高,以前苑马寺的大人也不收马头税……”
殷清瑶眉头皱起来问道:“那以前的马匹生意都是谁在做?”
说多错多,方驿丞讨饶道:“小公子,小人只是个驿丞,您要是有什么问题,不如递了腰牌去问镇守在咱们开平卫的镇北将军,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殷清瑶嗯了一声,说道:“行吧,我不为难你了。记得送信。”
方驿丞将人送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在夜幕里迈进隔壁客栈的大门,才把门关上。呼了口气,去后院喊今夜当值的差役起来送信。
昨天的信一个日夜就送到太子手中,握着空白的信封,穿着睡衣的太子光脚走到书桌前。
“从开平卫送来的?”
送信的差役没有资格面见太子,回话的是墨影。
“回禀太子,送信的差役说是一位拿着咱们太子府腰牌的十四五岁的小公子送来的,同时还有三封信是送到忠勇侯府,余下两封送到汝宁府。”
太子已经猜到信的主人,轻笑一声说道:“用八百里加急帮她送家书,连本宫都不敢这么做。她倒是随性。”
说着拆开信封,看着信上的内容。
信头写着问太子殿下安,但是看信的太子总觉得这封信应该不会让他安宁,果然在看完满满一页纸对北方风景的描述中,猝不及防地切入正题。
墨影瞧见太子唇角的笑意凝滞了片刻,将信拍在桌子上,一脸……嗯不知道是哭笑不得,还是嘲讽却没办法生气的表情。
很久没见过太子用这个表情了,这种表情更像是爱而不得的宠溺……墨影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什么爱而不得,是他词汇量太匮乏,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
“去把……”太子低头又扫了一眼信,吩咐道,“去把怀玉跟云舒请来。让他们看看这个丫头有多大胆?那个送信的差役呢?”
墨影恭敬应道:“还在外间。”
“让他不用去忠勇侯府送信了,就在这儿等着吧。”
墨影应了声是,起身退出。
邵云舒刚从军营回来,意外地看见墨影,没来得及洗漱换衣就被领到太子府。到了才发现梁怀玉也在。
“你们自己看吧,那个丫头用八百里加急给本宫送来的惊喜。”
已经灌了两杯茶的梁怀玉立刻就跳起来了,惊讶道:“嘿,那个丫头竟然先给太子哥哥写信!我可得好好看看写了什么……”
太子的表情玩味,邵云舒直觉不太对劲儿,凑上去一目十行。
在看到殷清瑶竟然要借太子的名头做战马生意的时候,他也惊呆了。原以为她说的买马场养马,就是简单地在关内找一块儿地方,多养几匹马而已。到时候趁朝廷征收战马的时候卖给苑马寺,也能赚上一笔。
没想到……
“她还要做关外的生意。”太子抿了口茶补充道,“胃口可不小呀……云舒,你没跟她说过关城的情形?”
“连本宫都没有办法插手的事情,她不知天高时候要去插一手,嫌自己命太长了,还要拉上本宫!”
邵云舒只隐约听过一些流言,关外的马一直有权贵暗中操作,京城中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在关城已经是秘而不宣的事情。
关城的守将若想平安顺利地当个守将,对这件事儿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没有前途是小,丢了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开平卫的守将是谁?”刚看到信的时候,太子有些意动,在等两人来府上的时候已经沉淀下来,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便对着邵云舒说道,“若不然,你亲自去一趟开平卫,将你那小未婚妻拽回来。”
梁怀玉对朝政不感兴趣,每次都是强制被派活,太子也基本上不找他,今天晚上找他的时候,他还难得地有点兴奋。
“我也一起去吧!”
“这又不是去玩儿!”太子想起来,“本宫记得,开平卫的守将是李承,应该已经封了镇北将军吧……因为北境的鞑靼人不太老实,这次回京述职,他没有回来。”
“他这个人正直可靠,正经靠着军功封了将军,先等等,看看有没有转机。”
邵云舒握着信,表情严肃,却没有反驳太子。心中虽然担心,却还谨记君臣本分。
“是。”
这件事情只是个小插曲,话说到这儿,太子放松下来,将差役送来的一打信拿出来说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家书,你们自己找自己的吧。”
只要不谈论正事,梁怀玉就放轻松,上前翻了一遍,一共四封信,他愣是盯着封面上的字看了好几遍。
“怎么没有我的呀?”
邵云舒上前,将写着自己名字的信捡出来,扫了一眼另外三封,看起来塞得比较满的信是给殷乐安的,给毓宁的也不少,除了他们之外,竟然还有给苏子义的信……
但是,就是没有梁怀玉的。
梁怀玉觉得十分心塞,表情从不敢置信到生无可恋,再到一脸终究是错付,内心活动十分精彩丰富。
“她那块儿腰牌,虽然是太子哥哥让我给她送去的,但好歹也是我送去的,在用腰牌送信的时候,就不能捎带手想起来我吗?我怎么觉得她是在故意疏远我!”
连太子都觉得忍俊不禁,戳穿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样子,难怪秦小姐天天追在你屁股后面看着你,那不是生怕你在外面沾花惹草?人家疏远你也是对的,毕竟男女有别,你少给人家找点儿麻烦。本宫算是看出来了,云舒这个小未婚妻通透着呢。”
邵云舒本来打算把信拿回去自己看,眼下故意当着他的面将信拆开,信封里除了写满字迹的信之外还有一幅画。打开看一眼,画上的少女站在城楼上,笑得很开心。
干透的花汁是淡淡的橘黄色,闻起来还有一股极淡的溶着墨汁的花香。
“信的最后写着呢,问梁小郡王安。”邵云舒默默地把画收起来,将信翻过去看最后一行提到梁怀玉的字,“清瑶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梁怀玉玩笑道:“我在她心目中,就是梁小郡王啊,连一句哥哥都不喊……”
内心的失落被玩笑的语气遮住,“行吧,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了,别耽误太子哥哥休息。云舒,咱们一起走。”
两人朝太子行礼告退,太子妃端着炖盅等在外面。
“给皇嫂问安。”
“见过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对着两人笑了笑。客气道:“难得见你们两个一起来找殿下,怀玉,你身边这位就是云舒吧,以前只听过名字,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果然是少年英杰,风度翩翩。”
邵云舒板板正正地回话道:“云舒担不起殿下夸赞。”
“听说你自小就进军营历练,侯府果然当得起忠勇二字!”
“皇嫂,太子哥哥等着喝汤呢,您快点进去吧……我跟云舒就不打扰你们夫妻恩爱比翼连枝……”
梁怀玉拉着邵云舒退开,羞得杜钰瑛骂了他一句油嘴滑舌,等他们走远了,站在原地重整仪容,亲自接过婢女手中的汤盅进门。
殷清瑶将方驿丞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觉得有不合理的地方。之前四伯跟她说的是,关城收上来的税,到了京城才开始细分,马匹的关税交给苑马寺,剩下的商品交的税才分到户部。
怎么现在关口收一次商税,苑马寺还另外再收一遍?
关税之高,就已经将马贩子刮了一层油下来,再收一遍马头税,光是交税就已经让每匹马的成本多了七两银子的了。
再加上从关外收马的成本,朝鲁说的每匹马收购价格才二三两银子,成本是十两银子,看来城中其他几家马贩子给她的报价也不算离谱。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殷清瑶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决定亲自试试。明天就还按照殷老四原来的计划,带着商品到关外最近的集市上换皮子,到时候捎带换几匹马试试水。
关城很快就迎来黎明,早起照例是喝两碗羊乳和烧饼就咸菜,吃饱喝足,殷老四已经指挥脚夫将货物装上车。
他们带的东西比较多,不是赶一次集就能处理完的。客栈留了部分人手看守货物,其他人赶着车马,到关口登记交税。
出关之后大概又走了两刻钟,来到集市,殷清瑶大概扫了一眼,所谓的集市其实距离城墙很近,还有朝廷的官兵把手。
去集市上交换货物,需要再交一遍保护费,此处毕竟是关外,守将虽然派了兵将过来保护,但这也属于额外的任务,自然要收好处。不过收的没有关税多,按人头,一人半吊钱。
交了保护费之后,要是有鞑靼人过来烧杀抢掠,朝廷的兵将可保你的命。
也可以给商品交保护费,交了之后,万一遇到特殊情况,兵将们还会保你的商品,如果有损失,就由军营来承担。
殷清瑶觉得这样挺好,给想出这个点子的人点了个赞,一切都凭自愿,除了商人自己的保护费是强制交钱以外,商品可随本意,愿意交就交,不愿意交也没人强迫。
这叫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殷老四去安排摆摊,殷清瑶就在集市上溜达起来。
集市上的商品都很单一,从关内来的基本上就是生活必需品,茶叶、棉布、药材之类的,殷老四还带了盐巴,所有商品之中,盐是最容易出手的。
牧民们带来的最多的东西就是羊皮,现在还不到剃毛的时候,羊毛肯定是收不到的,就算收上来也是去年的旧毛,价格上就要往下压一压。
也有带了马匹来的,观察了一下,一匹马能换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朝鲁和乌兰赶着十来匹马过来,按照正常流程,跟殷老四换了些药材和盐,换了一口铁锅和一枚茶砖。
算下来,两匹马只能换一枚茶砖,两匹马换一口铁锅。盐就更不用说了,本身价格就贵,到这里,又交了很重的关税。
“你们是怎么进去关城的?”殷清瑶有点好奇,“关口把控得很严。”
朝鲁回道:“先买通收保护费的将领,给我们夫妻俩做了担保,到城门口登记造册之后,才能允许我们夫妻两个进城。但是我们没办法从关城里面带东西出来,所以生活用品还只能来这里置换。”
“只要有商旅,此处差不多三天一个集会,一次我也不能带太多马出来,只能先带来这些,实在是抱歉。”
殷清瑶摇头道:“无妨,等我先回去试试水,回信可能还得几天,你们先耐心等着吧。”
朝鲁和乌兰冲她行了个草原礼节,意为尊重,殷清瑶抱拳。
“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们。”
早上的集市和午后的集市最热闹,早上的集市是住在附近的部族,一大早就过来了。午后都是距离远的部族,从早赶路一直到中午才到。换了需要的物资之后又急匆匆地往回赶。
所幸今天带出来的货物都处理干净了,换了皮子和马。
殷老四将换来的皮子装车,牵上置换来的马匹往回走。
再入关的时候,还需要登记带回来的货物。按照规定,一枚茶砖能换多少皮子,铁锅换多少都是朝廷定的范围,物价上还比较统一。
在朝廷规定的范围内,带回来的商品是免税的,但要是超出这个范围,就需要将超出的范围交税。
这些事情不亲自经历一遍殷清瑶还真不太清楚。
至于他们从关外带回来的马,关口值守的将领只看了一眼,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什么时候都有不懂规矩的愣头青,见关外的马便宜,就换了马带回来自找麻烦。
“马到那边排队交税去。”
将领的语气不好不坏,殷清瑶哦了一声,牵着马走到另一边做记录的桌子前。
“我这些马怎么交税?”
做记录的经历抬眼数了数马的数量,在纸上写上总量,盖了个章,交给她,让她到另一边交钱。
殷清瑶揉揉鼻子,吹了一天风,鼻子有点干。她又哦了一声,拿着盖了章的纸去另一边重新排队交钱。
每匹马入关的关税是五十两银子,单是这十匹马就花了五十两银子。这还没完,交完钱之后,刚才给她盖章的经历提醒道:“拿着这张单子,到内城外边的苑马寺给马屁股上烙上编号,要不然,这些马你就是带进关内也没办法买卖。没有烙印的马匹视为偷盗军马,轻则砍头丧命,重则连累全家。”
旁边等着排队入关的商旅见她年轻,有人开口说道:“这位小公子第一次出关吧……别看关外的马匹便宜,你在这儿交一遍关税,到苑马寺再交一遍马头税,等给马烙印的时候还得交杂费,折腾一圈下来还不如直接买现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