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殿中,上位者仍是一副埋头苦干的模样,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女帝也只是笔顿了顿,问了句“如何?”手下又快速批了个“准”字。
郑内侍小步走到殿中,一脸踌躇,显然猜不透女帝问的这个“如何”指的是什么事,又或是什么人!
掌宫嬷嬷偷偷瞥了一眼忙碌的女帝,这才敢大胆的口型提示。
两人毕竟配合良久,郑内侍很快就从那口型中读出“大皇子”三个字。
她缓了缓神,镇定回道,“回陛下!”
“柳医正已去替大殿下看过了,说未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用药敷个四五日,保准看不出痕迹!”
良久,郑内侍才听到上首一声轻应,“嗯!”
御殿内沉寂片刻,女帝又阖上一份奏章,这才抽空抬头看了郑乃文一眼,偏这一眼看到她脸上的踌躇纠结。
她挥手让掌宫嬷嬷合上新的奏章,又将朱笔搁在笔山上,坐直了身子,稍稍放松片刻,这才问道,“何事?”
郑内侍连忙跪了下去,也不瞒她,“唐侍夫听闻大殿下从树上摔下,去凤后殿哭求凤后,说要将大殿下带回去照顾几日!”
女帝冷脸再寒三分,问道,“凤后如何处置的?”
郑内侍回,“凤后听柳医正说大皇子无碍后,便点了头,让唐侍夫将大殿下带回流霜殿了!”
女帝听罢,只冷哼一声道,“他愿带回去便带回去吧!”
“左右,朕与凤后会有自己的孩子,还要他的孩子干甚!”
即便郑乃文再粗线条,听了这话,也不敢轻应。
良久,等到掌宫嬷嬷也有些心慌,她小心的将刚刚合上的奏折又重新打开,女帝只瞥了那奏章一眼,却未曾接过。
半响,才听她开口问,“听说那孟谦也崴了脚,凤后着人将他接到凤后殿再令医官诊治的?”
郑乃文一怔,这消息她也不过进殿前才听一个小侍才碎嘴子的,这,女帝竟早知道了!
她偷偷将视线瞥向掌宫嬷嬷,偏还没看清,上首之人就暴怒道,“朕是在问你,你偏头看她作甚!”
掌宫嬷嬷、郑内侍两人皆是一颤,同时卑微垂头不语。
虽从未碰见过女帝的隐卫,却也是心中有数的,知道隐卫必是来过了,郑乃文也不敢再瞒,只小心翼翼措辞道,“今儿那孟公子是与肃王一同入的宫,估摸着是为了省时间腿力,就让戚侍官带着走了近道......”
女帝冷漠打断道,“朕没时间听你的长篇大论!”
郑内侍被她如此一噎,只得缓了缓,才更小心道,“孟
公子崴了脚时,柳医正正好在替大皇子看诊,凤后有心怜悯,就吩咐了人抬着撵轿,将孟公子接到了凤后殿一同看诊!”
女帝等了半天也未听见下文,这才冷着脸问道,“然后呢?”
郑乃文一愣,还有下文?
她思定再三,总觉得回的不好,自己这条小命今儿怕就要折在这儿了。
“然后,然后......”她软磨片刻,索性大着胆子,面带戏谑,“然后,肃王真真是一刻都离不得孟公子,离了不到半刻,便立时寻了过去!”
“听说离宫时也是舍不得孟公子腿脚着地,一路抱着出去的呢!”
说罢,暗暗舒了口气。
然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就听上头冷哼道,“一刻都离不得?”
“那离开的那一刻呢?”
“老九去干吗了?”
郑乃文此时方觉自己还是年纪小的,若是掌宫嬷嬷,只怕会回答的滴水不漏,哪能轻易就被主子寻了错。
面对女帝的咄咄逼问,她只能硬着头皮,声音是越来越低,近似低囔,“今日桃花宴来的都是些贵姐贵哥儿,其中也不乏有与肃王相识相熟的,平日里大家见不着肃王,今日就不免起了结交的心思......”
“哼!”女帝打断她,“结交?”
“老九是那般好结交的吗?”
“她是抛下了孟谦,去与那西凌玉逛园子的!”
“两人将一干奴才甩的远远的,聊的十分欢心!”
郑乃文听至此处,哪还不明白,自己今儿受的这叫无妄之灾。
今日九王无论是去了凤后殿,还是与那西京质子相谈甚欢,无疑都触及了上面这位的容忍底线。
御殿里气氛一时诡异万分,郑乃文只好压低了身子,掩耳盗铃般降低存在感。
如此精神上受着这般煎烤,倒真恨不得去挨了一顿板子舒畅。
不想女帝却没继续,她收回放在郑内侍身上的冰冷视线,重新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毛笔,掌宫嬷嬷见此,忙将早打开的奏章小心放置在她面前。
女帝笔悬在奏章上方,半响却没下笔。
掌宫嬷嬷只屏住呼吸,低着头,不敢轻易出声。
女帝却直直朝她看来,开口便问,“白永那老家伙可还在?”
掌宫嬷嬷听此也是一顿,却不敢费时细想,如实回道,“白永早到了年限,前年特得太后恩赦,出宫去颐养天年了!”
女帝只看她不语。
掌宫嬷嬷领会其意,又连忙回,“这白永之前认了个养子,就是前儿肃王问陛下要的那孩子,因着这小奴才还在宫中伺候着,白永就没回老家,如
今在西城郊边上买了所宅子,陛下要是召他,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能瞧见!”
女帝听罢,这才将视线转回案上,声无波澜道,“那就传他进宫吧!”
“论教养侍官这块儿,还是他最得心应手的!”
“朕瞧着这一两年,宫内这些个小侍才们多有懈怠,既他还在京中,就回宫再多看顾两年,也好让这些小侍才们多上上规矩!”
掌宫嬷嬷不敢多话,只管点头,“奴这就令人去唤!”
女帝在奏章上大大绕了个“准”字,趁她还未退远,又抬头问她,“朕记着凤后如今凤后身边两个大侍官都是从仲府带进宫的!”
掌宫嬷嬷听此,已心下了然,也不多嘴,只回道,“是!”
女帝面上不见喜怒,只思虑片刻道,“虽进宫前找了教养嬷嬷过府去教,总归不是白永亲自带的,白永这次回来,就再多带带他们,总归是跟着凤后的,千万不可马虎懈怠!”
掌宫嬷嬷应是,等了片刻,见她再无吩咐,这才退了下去。
待她走的远了,殿外突然传来内侍高禀道,“陛下,左相求见!”
女帝漫不经心的抬头,这才看见依旧跪着的郑乃文,眉头一蹙,“倒忘了你了!”
她声音犹带着些冷意,“起来吧!”
郑乃文连忙谢恩,起身时却带着些龇牙咧嘴,因着头顶高悬着的这股冰冷视线,她也不敢轻易再有其他动作。
女帝没急着唤林有进来,只问她道,“知道错了吗?”
郑乃文也不细想,只管回答,“奴知道错了!”
女帝观她表情,分明是盲回瞎答,一时气结。
她身边这两个近身内侍,一个呢,心思九曲玲珑,凭空一个字也能生出万般心思,对她所想,更是能一点就通;一个呢,说她耿直都算是恭维,一根直肠子通到底,向来吩咐什么便是什么,从不会多余打听,若非这忠心也是不二的,她早就......
想至此,女帝也只能重重叹息一声,与她计较,无非是在给自己找不快。
她无奈的摆摆手,“让左相进来吧!”
郑乃文见她脸色有缓,不似刚刚一般生气,表情也立刻轻松起来。
她将女帝的不计较归于左相之下,平日里对左相的横眉冷对也尽收于心,倒是这谄媚一笑不打紧,硬是让不怀好心过来的林有腿肚子打了几个颤。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虞曼青还在赶往大理寺的路上,一路上安抚孟谦,非卿不娶,却不想后面接连发生的事,莫说她的婚事不成,即便是整个大秦也一时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