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唐 (.)”!
帝后二人正在殿内叙话,忽见一个小脑袋从殿门处伸出来,朝里面打量了一下,又飞快缩了回去。
李二和长孙皇后相视一笑,长孙皇后便故作严肃地道:“稚奴,大丈夫处事,该当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为何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门口李治苦了脸,抬脚进了殿,一本正经地朝着殿中帝后二人行礼问安。
抬眼见父皇一脸玩味,母后依然一脸严肃,却都没有出声叫自己起来,便暗暗吐了吐舌头,道:“回母后的话,这是五哥说的。”
“哦?”李二挑了挑眉毛,问道,“你五哥叫你这般鬼祟行事?”
“不是不是……”李治赶紧摆手,嗫嚅两下,便道,“五哥说,夫妻才是真爱,孩子全是意外。若是父皇和母后或者其他娘娘单独在一起,做孩儿的最好不要打搅……”
“夫妻才是真爱,孩子全是意外……”李二暗暗品味了一番这话,居然忍不住想要点头。想想自己这十几个孩子,年幼时或许天真烂漫让自己宠爱非常,但一旦年龄大了,便有了自己的主意,有时候还自作聪明,以为底下那些小动作自己这个皇帝发现不了。这么一比,反倒是皇后以及几个嫔妃才是能伴随自己终老的人。
长孙皇后发觉自己的皇帝夫君握着自己的手掌的力量不自觉增大了几分,不由暗暗发笑。便道:“起来吧。你五哥这话恐怕仅仅是笑言,若是父皇母后不方便见你们,自然会让内侍把你们阻在殿外。若是无人相阻,你以后还是大大方方的才好。”
“是,儿臣知道了。”李治大大松了口气,内心简直对自家五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小便学礼仪学规矩,又怎么不知道缩手缩脚鬼祟行事乃是王子礼仪大忌?偏偏把五哥那句自己不好理解的话说出来,父皇和母后便不再见责,这年幼的小家伙又怎么不佩服自己的这位兄长?
“今日小学学堂中学了什么?”李二把李治招呼到近前,把这小子抱在自己腿上,温言问道。
“今日孔夫子讲述《大学》。”李治便道。然后摇头晃脑背诵了一大通:“‘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李二听着自家小儿子稚嫩的声音背诵着长长的典籍,如饮琼浆一般心中熨帖。说起来像李治这般大的幼童,大多还在学习《千字文》、《发蒙记》、《敏蒙记》这样的启蒙文章,也就自家这小儿子自幼聪慧,小小年纪已经开始学习《大学》这般典籍了,李二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不高兴?
李二捋着胡子听着李治背书,正背书的李治摇头晃脑一不小心便看到了放在御案上李祐写来的那封信,嘴里便背不下去了。不过李二倒是并不着恼,反倒拿起李祐那封信来,给李治看,边看边说道:“你五哥说,让你平日里多往阴妃娘娘那边去几次,你可曾听话?”
“孩儿自是听话的。”李治却有些委屈。李祐当初临走时给李治交待的那些话,李治这段时间牢牢记在心里,但自家那五哥自从去了齐州,便好像忘了自己一般,不光答应自己写故事回来的事情没办,甚至连一封信都没给自己写。再想想房遗爱那个傻子居然还能陪着五哥一起去齐州,李治的委屈简直要逆流成河了。
不过仔细一看这信中寥寥几句,除了问候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便是将自己单独列了出来。虽说是借着关心阴妃娘娘的话,但毕竟说明了自家五哥没有忘记自己。小小的孩子忽然之间便高兴起来,从李二的腿上跳下来,一把抓起李祐那封信,嘴里道:“我去将五哥的信送给阴妃娘娘看!”
一边喊着,也不等帝后说话,便撒丫子跑出去了,独留下帝后二人在殿中相视一笑。
李治小短腿倒腾地飞快,出了甘露殿丝毫不理会身后内侍“殿下小心些”的喊话,只顾着急匆匆往阴妃寝殿跑。不想拐过一丛花树,迎面撞上一个瘦弱的老倌儿,李治幼小、老头体衰,一撞之下,两人便都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内侍大呼小叫跑过来,李治却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看过去才发现,被自己撞到的,竟是刚才还在给自己上课的孔颖达老夫子。
李治见孔老夫子半天爬不起来,赶紧抢上前去,带着哭腔道:“夫子,您没事吧?”
孔颖达下了课正在宫中闲逛,太极宫中除了嫔妃所居之处,其余地方并不禁止百官进出,更何况孔颖达当世大儒,在太极宫和东宫之中都是有自己的办公室的,休息时也喜欢到宫中风景优美处换换脑子,不曾想一个不注意,遭了无妄之灾,被李治撞了一下,只觉得浑身的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在地上缓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原本还有些怒气冲冲,可见到李治眼中噙着泪花,满脸焦急的神态,赤子之情显露在外,便心软了下来,嘴里道:“老夫无事,殿下不用担心。”
等一群内侍把孔老夫子扶起来,孔颖达才问道:“殿下疾步奔跑所为何事?当知一言一行均有礼教,不可随意妄为。殿下身为大唐亲王,所言所行均是加过典范,以后切不可做如此失礼之事。”
“夫子教训的是!”李祐躬身施礼,道,“五哥从齐州来信,小子想要拿给阴妃娘娘看一看,一时心急,便失了礼数,还请夫子见谅。”
“呵呵,兄弟之情手足之义。殿下与齐王兄友弟恭,有些急躁在所难免,老夫怎会见怪?”孔颖达闻言便捋须笑道,“礼数也有大礼小礼,孝悌之义乃是大礼,因此忘了小礼,不过微末小节,殿下便不要放在心上了。”
“终究是礼不可废。”李治依然躬身言道。
“哈哈,孺子可教也!”孔颖达高兴地道,抬手一捋胡须,才感觉肩膀隐隐作痛。动作未免一顿,脸上神情也显出痛苦来。李治看在眼里,便赶紧命内侍去请御医过来,又扶着孔颖达坐到了旁边的亭子里。
刚才摔了一跤,李治攥在手中的信笺便丢在了地上,身后赶到的内侍捡了起来,恭敬奉给李治。孔颖达一抬眼的功夫,便看到了李治随手放在亭中石桌上的信。
这是齐王家书,孔颖达原本不欲多窥,只不过一打眼的功夫,眼神便再也离不开了,那信中寥寥数言,字迹渺小笔画纤细,孔颖达年老体衰眼神不济,早已经看不清楚具体内容。但是却明明白白看出,那字句间分隔明显,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不同的符号夹杂其中。再一想当初齐王殿下离开长安前给自己出的难题,心中立刻震撼起来。
心急之间根本来不及询问李治,一把便抓过李祐那封信,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夫子……”李治被孔颖达这操作弄懵了。这……窥视别人私信,岂不是大大的失礼?李治想问却又不敢问,孔颖达脸上的神情却变了又变,最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夫子……”李治再次喊道。
“殿下,齐王这封信,老夫暂且借走一观!”说完也不待李治回话,将信笺折好放在怀中,大步离开了。
只留下讷讷无言欲哭无泪的李治傻呆呆坐在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