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祸乱

南山端起茶杯,笑盈盈的望着唐圆州。

在唐圆州惊讶的目光中,南山同样轻啜了一口手中的菊花茶。

待唐圆州反应过来后,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南山竟然不讲规矩,那就是不给他井川之虎唐圆州面子。

不过,就在此时,那边放下茶杯的南山,已经开口吟诗了。

“东篱摇落后,密艳被寒催。”

开篇第一句,让气上心头的井川之虎唐圆州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虎唐圆不说话,端着茶默默看着南山。

南山露出一个歉意又悠然的笑容后,继续念到。

“夹雨惊新拆,经霜忽尽开。”

念完这一句,屋子里没人有反应,旁边被刚刚那种气氛震慑住的朱元、远吉悄然无声,沦为了背景。

南山用余光扫了两位好友一眼,又端起菊花茶,再次浅浅喝了一口。

“野香盈客袖,禁蕊泛天杯。”

念完这一句后,南山将目光转向唐圆州,和后者的目光对视片刻后,才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不共春兰并,悠扬远蝶来。”

茶喝了,诗也念完了!

不过,这短暂的片刻间,竟无人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井川之虎唐圆州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豪气万千。

“哈哈哈……在小解元眼中,我唐圆州竟然成了招蜂引蝶之辈!”

唐圆州的话,虽然是在自嘲,但语气却是很欢喜的。

南山最后那句‘不共春兰并,悠扬远蝶来’,是在夸奖唐圆州,不与春兰同流,是在说唐圆州情志高洁。

后面那句,南山又将自己和好友隐喻成远蝶,寻唐圆州而来。

“此诗,唐公满意否?”

南山见唐圆州兴致极好,情绪也不错,于是出言调侃了一句。

“满意,很满意!”

唐圆州点头称赞,不过下一刻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南山好友朱元和远吉。

“满意归满意,这茶,小解元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不过,你这两位好友,照样得按规矩来。”

南山闻言,脸上淡然不变,转头看向朱元、远吉,给予了二人一个既是鼓励又是安慰的眼神。

朱元、远吉二人,虽然微微有些慌张,但他俩都是经历过会试的才子,类似这种场合不是没见过,稍作调息就恢复了大半。

首先站出来吟诗的是朱元,朱元先和南山点头,最后望向唐圆州,拱手行礼,出口念诗。

“一丛寒菊比琼华,掩映晴窗动绿纱……”

朱元念完,脸上自信浮现,行了一礼。

远吉见两位好友大出风头,他也豪情万丈,随后站起来跟着念诗。

“提壶菊花岸,高兴芙蓉池……”

两首诗作下来,唐府倒是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当然,这种安静跟之前的安静不一样,气氛更和谐,更包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主人家唐圆州缓过来后,端起身前的菊花茶,满怀笑意地说道。

“读书易,行路难,高中金榜别亦难。”

“仅以此茶,祝三位小友前程似锦,进士及第。”

闻言的南山、朱元、远吉三人,赶忙起身端茶回敬。

唐圆州是前辈,南山等人不敢失了礼数。

待三人坐下,唐圆州让下人给南山三人重新换了盏新茶。

就此,客随主便,唐圆州在府上宴请南山、朱元、远吉三人,一阵推杯换盏、谈天说地之后,南山三人各怀一封推荐信,于傍晚走出了唐府。

次日一早,赶考的三人没有继续停留,三马五人顶着风霜继续前进。

……

轰轰轰!

天空暗沉,秋雷阵阵,蒙蒙细雨落来,凉凉滑滑驱赶南山一行人。

深山野林,杳无人烟,南山、朱元、远吉、南如延、阮小四五人拿着行李,牵着马冒雨前行,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山神庙虽破败,但足够栖身躲雨。

“远大哥,咱们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多远?”

一直以来,南山他们都是走的官道,只要没偏离路线,总是会遇到驿站的。

这就是为什么南山会有此一问!

“哎……咱们离驿站还有些远,今晚只能在山神庙将就了!”

远吉也有些无奈,正常情况下,他们一路骑马而来,天黑之前是可以抵达各地驿站的。

不过,他们这个队伍,南如延和阮小四都是赤脚而行,南山、朱元也不善骑马,几人走走停停,一路观景而来,当然显得慢了一些。

夜,越来越黑了!

山神庙外的秋雨连绵不绝,越下越大,哗哗啦啦的雨声让人感到微微不安。

“咱们一路而来,天气多雨水少阳光,天公不作美,形势不太好啊!”

说话的还是远吉,他的话里全是感叹。

而且远吉话里还有话,立马就吸引了南山和朱元的注意。

“远大哥,哪里不好?”

远吉看了看庙外的秋雨,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旁边的木架上,准备晚上将其烤干。

待整理好衣物,远吉才来到篝火旁,情绪略微沉重的说道。

“在北方,连绵秋雨可以是诗,可以是情怀,也可以是一种意境。”

“但是,在南方,连绵秋雨,不再是诗情,更多的是灾难。”

南山对远吉说的这话不是很理解,脸上立马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远吉也不藏作,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南方,秋雨连绵,江水就会满溢,农田就会倒灌,如若雨水不及时停止,那后果不可想象。”

“农田水满,即将成熟的水稻来不及收割,泥田会大片大片坍倒,这些都将是百姓的损失。”

“泥田倒塌了不可怕,可怕的是百姓的生计就此断绝,民心也随之崩塌。”

“那时候……那时候……”

后面的话,远吉不敢继续说下去。

南山和朱元未去过南边,对此认知不够,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权当远吉在忧天杞人。

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两夜。

当南山等人再次启程的时候,风和日丽,秋高气爽,道路两旁的溪水河流碧波清荡。

然而,在最南边,田坎间,站着一群又一群的百姓。

“贼老天,还要不要人活了!”

“呜呜呜……粮食……粮食……没啦!”

“孩子他爹,咱们的水稻都死了,都死了!”

“……”

稻田中,百姓农夫纷纷下地,试图拯救那些还没有死去的粮食。

罗大富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罗大富轻轻拔出一根水稻,水稻植株因这几天都泡在水中缺氧,根部都已经腐烂。

第一根烂根了,罗大富没有说话。

第二根还是烂根了,罗大富不言不语。

第三根依旧是烂根,罗大富面色如炭。

……

直到翻完自家负责租借的农田,所有的水稻都已经烂根。

罗大富面色惨白,不管不顾跪坐在泥田中,神色绝望。

种在田里的,是罗大富他们一家的粮食,是他们一家的生计,是城里官老爷们的赋税。

现在粮食没了,罗大富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他们一家还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即将上门要粮的官吏。

三日后,南平府边缘地带,小闹饥荒,有百姓滋事,被镇压了下去。

半月后,南平府最南边,难民突现,数量渐渐多。

一个月后,南平府多地出现动乱,百姓纷纷造反,举旗揭杆者初现踪影。

……

总之,一句话,南方真的乱了。

这一个月,南山一行人沿官道北上,一路虽难,但也还能过去。

突然,一阵马鸣鞭笞声从众人身后传来,众人纷纷让路,又是一快马加急的驿使绝尘而去。

“南边是不是有战事了?”

“不知道,不过短短三天,我们就遇到了七八拨快马加急,不是战事,也肯定是大事。”

道路旁,南山、朱元、远吉三人相视互望,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好奇。

待加急驿使远去,三人重新进入官道,继续赶路。

南山望了望干燥异常的天空,心情烦躁,烈日当头总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于是转头询问好友远吉。

“常听人说,北地干燥,南田必涝,真有其事?”

南山这个问题,如霹雳雷惊,让远吉立马就想到了一种可能,南方可能遭了洪涝。

“虽不精确,但八九不离十。”

远吉回答了南山的问题,语气极为苦涩。

南山闻言,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不用说,南方肯定遭了洪涝,同时极大可能引起暴乱,这可能就是这几天出现快马加急的原因。

一旁的朱元也听出了两人语气中的凝重,朱元心思倒是活络,并没有往百姓苦难这些方面上想,反倒是将话题往科举上扯。

“若南方洪涝,你们说这次会试的策问会不会就是以此为题。”

这话一出,关心天下大事的南山和远吉,立马就心神回转,和朱元相互讨论,南方洪涝话题的可行性,以及相关补救措施。

……

这一走,又是一个月过去。

南山一行人越来越靠近都城,这一日五人进入颍川地界,在一个叫做武魏的小城停了下来。

武魏县城,来客楼。

南山、朱元、远吉三人围坐一张饭桌,细听酒楼说书先生道说天下大事。

时至今日,南边百姓造反,战事连连已经传到了北方。

好在战事并未波及到幽州府,也没有波及到北边,南山等人还算心安。

“话说,南中地带盗贼蜂拥四起,有聪明者,携闹事百姓从南开始扫荡,处处是难民,地地是饥荒。”

“又有王志山占领济水、习水、汲水,以三水之地为基,自称济水王。”

“还有传言,南方各地土司纷纷起兵,攻占、剽掠各处府县。”

“大岩山盗王陈九能揭竿而起,与王志山遥相呼应,南平府四处是敌。”

“……”

南山皱眉,从说书先生口中,他没有听到一个好消息。

说书先生说出的消息,并不是什么隐秘,只要有些头脑,稍微汇总一下就能得出结论。

南山、朱元、远吉行走而来,也时常就此形势讨论,当然知道其中猫腻。

南平府的局势,主要还是洪涝引起,导致百姓无粮可食,又有各地乡吏上门索收税赋,一前一后才会导致百姓动乱。

当然,这个过程中,肯定有小人挑拨百姓,用些许好处粮食蛊惑招摇难民。

这才导致四处盗匪出山,叛乱横起,甚至有心人占地为王,划地封疆,就此做了造反之事。

南山、朱元、远吉三人对视,三人眼中都充满了担忧。

和这些居住在北地的人不一样,他们来自南方,知道南方若是混乱,他们的亲人和家族都不会好过。

也因为离得远,这里的人都把南方的动乱当成故事传言在听,没有当真。

“上楼吧,咱们若能中举,他日讨得一官半职,当回南方平定叛乱!”

南山收回放在说书先生身上的目光,招呼朱元、远吉二人一声,起身往楼上房间走去。

朱元、远吉二人苦笑,纷纷起身跟上。

一路行来,三人情谊加深,相互了解,朱元、远吉知道南山是在担忧南方战事不平,祸及周边,尤其是大家定居在幽州府的亲人们。

南山、朱元、远吉三人离开后,酒楼角落里两名相对而坐的书生望着南山等人的背影,开口说话。

“他们是幽州府的举人吧,咱们南平府的事用得着他们来管?”

说话的书生叫做姜浩,出生南平府,家族乃是南平府大族。

姜家在南平府的关系盘根错节,有人有钱。

所以,在姜浩看来,能平南平府祸事的,应该是他们南平府的人。

“幽州府在南平府之后,南平不宁,幽州肯定坐不住。”

坐在姜浩对面,说话的是李琦,也是出身南平府大族。

“哼!我们这些南平府大族都没有着急,他们急什么?”

“看不起我们?还是没把我等放在眼里?”

姜浩的话,有些莽,有些苛责。

李琦摇摇头,望了望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想了想说道。

“我倒觉得刚刚那小子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你什么意思?”

“姜兄莫急~!”

李琦和姜浩对视,眼神认真,神情严肃。

“姜兄,我等若中举,是待在都城等待机会,还是讨得一官半职回南方平定叛乱?”

“当然是……”

“我们的家在南平府,我们的家族也在南平府,我们扎下的根更在南平府。”

李琦再次和姜浩对视,眼中含芒。

“姜兄,南平府不安定,我等无任何颜面混迹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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