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屋抽梯

数日后,朝廷终于正式公布了让赵光义出任今年省试主考的决定,同时也公布了赵德昭副主考的身份,而同样被封为这一科副主考的,还有礼部尚书杨昭俭和翰林学士王怙,以及来自赵普一党的右司郎中王贻孙。

至于考试的地点,因为这是赵光义第一次担任省试主考,憋足了劲要给自己选拔一批得用的人才,为了尽量体面一些,赵光义便奏请动用供奉孔老二的启圣院为考场,还获得了赵匡胤的一口答应。

赵匡胤也显然十分重视这次省试,在朝堂上直接对患有哑疾的殿前司都虞侯杨信下旨,要求杨信选派精干得力的禁军将领率军守卫考场,绝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杨信口不能言,却连连拱手表示奉命,神情十分坚定。

对于这些安排,赵光义表面上始终保持微笑,看上去就好象十分满意一样,然而在散朝回到了开封府后,身边只有陈从信、姚恕和窦偁等区区几个心腹亲信时,赵光义却冷笑出了声音,说道:“皇兄的安排还真是越来越谨慎,让他亲儿子盯着本王不算,还又让王溥的大儿子王贻孙也担任权同知贡举,让赵普一党也搀和进来。”

“王爷,对杨昭俭和王怙也得小心。”窦偁十分小心的提醒道:“他们虽然不是赵相公的人,可也不是我们的人,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不仅不会帮我们,说不定还有可能站队到大皇子那边,借机讨好大皇子背后的官家。”

赵光义缓缓点头,承认存在这个可能,又盘算着说道:“我有一个打算,不知道你们觉得怎么样?皇兄在同意我出任知贡举时,曾经说过要我严格防范考生枪替冒名,这也是我朝科举的一大顽疾,历任知贡举都对此头疼不已,所以我想干脆把这個差使交给德昭负责,不知道你们以为如何?”

言罢,赵光义又赶紧补充道:“当然,不是交给德昭一个人,让杨昭俭领着他负责核实考生的身份籍贯。”

“大王,卑职认为万万不可!”

姚恕毫不犹豫的开口反对,说道:“因为连年战乱,户籍频繁变更,加上路途遥远,验明身份困难,几乎每次省试都会出现冒名顶替的考生,官家在让王爷你出任知贡举时专门提起此事,说明官家对于此事已经十分重视,时常记挂在心。”

分析了赵匡胤的态度后,姚恕又接着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王爷你如果故意迎难而退,把这个棘手差使推给大皇子,官家知道之后,必然会心中不满,继而对王爷你大失所望。”

陈从信和窦偁一起附和,全都反对赵光义故意把赵匡胤已经盯上的烫手山芋硬塞给赵德昭,赵光义则皱眉说道:“话虽有理,但是我们应当如何杜绝考生的枪替冒名?这件事如果办不好的话,皇兄那里我更没办法交代啊?”

“王爷,只能是竭尽所能了。”窦偁提议道:“考生冒名顶替参考,早在唐朝时就已经屡见不鲜,屡禁不绝,历任考官对此都束手无策,所以下官认为,我们也别去贪图什么完美无缺,只要尽到我们最大的努力甄别考生,官家就一定会体谅王爷你的苦衷。”

科举制度还远远没有达到明清时期那么完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彻底杜绝枪替冒名的办法,赵光义也只好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说道:“也只好这么办了,到时候多安排一些经验丰富的办案差役参与甄别考生,让他们仔细察言观色,尽可能把那些冒名顶替的考生揪出来。”

窦偁和姚恕赶紧一起答应,赵光义面前的首席智囊陈从信却突然开口,说道:“王爷,虽然甄别考生这件麻烦事不能推给大皇子,但是卑职觉得,王爷不妨可以把另外一件麻烦事交给大皇子。”

“什么事?”赵光义立即问道。

“监督考生与外界的往来。”陈从信阴声说道:“我朝律法,考生入院之后,如果有什么口信要交代给家人,或者缺少什么笔墨纸砚和饮食衣物,都可以要求差役隔着门吩咐给他的家人,让考生的家人把考生的所需之物交给差役,代为转递,很多喜欢投机取巧的考生也利用这个机会,买通差役把违禁之物送入考场……。”

“妙!”

陈从信的话还没有说完,姚恕和窦偁就已经一起鼓掌叫好,都这么说道:“思齐先生好计谋,考场胥吏收受贿赂,帮助考生夹带违禁之物入场,比枪替冒名更加难以防范,也更加屡禁不绝,把这件事交给大王负责,大王就是想不出差错都难。”

最近这段时间越看缺德侄子越不顺眼,所以听到了这些话后,赵光义当然也是笑得十分开心,语气轻松的说道:“那就这么办吧,希望本王那个大侄子能够竭尽所能,杜绝省试中的这个顽疾。”

拿定了这个主意,省试的时间也很快来临,五月初八这天的下午,赵光义和杨昭俭等正副考官就已经齐聚启圣院,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开宝元年戊辰科省试,赵德昭也依照这个时代的考场规矩,仅仅只带了王智发一个随从来到启圣院,准备以考官身份参加为期三天两夜的科举考试。

不用多说,众考官到齐之后,领着陈从信入场的赵光义自然少不得发表一通感想,感谢兄长赵匡胤对自己和其他几个副主考的信任,把如此重要的抡才大典交给自己负责,同时要求几个副主考务必严格监考,小心防范一切舞弊行为,帮助朝廷选拔到真正的可用人才。

走完了这通过场,赵光义突然话风一转,冲着自己的大侄子赵德昭微笑说道:“德昭,伱是皇兄钦点的副主考,叔父准备把一个重要职责交给你,希望你能够把这件差使办好办漂亮,给我们赵家人长一长脸。”

“小侄请问叔父,是什么差使?”赵德昭不动声色的问道。

“监督考生与院外的往来。”赵光义轻描淡写的说道:“封院之后,考场里的考生不管是给院外家人带什么话,或者是外面的人给考生送什么东西,都由你负责监督,严格防范违禁之物夹带进考场。”

赵光义的话还没有说完,杨昭俭、王怙和王贻孙等其他三个副主考就都已经眨巴起了眼睛,还纷纷在心里幸灾乐祸,暗道:“好,这个苦差事交给了大皇子,就已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防范那些胥吏夹带违禁之物,做梦去吧,为了捞钱,那些比泥鳅还滑的胥吏什么办法想不出来?”

有梁周翰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当参谋,赵德昭当然也早就知道了这个时代的各种科举弊病,现在听到车神二叔给自己下套,赵德昭半点不敢含糊,马上就说道:“皇叔恕罪,小侄无能,实在不敢接受这样的重托,还请皇叔收回成命,让这次省试的所有考官共同承担此责。”

“贤侄为何如此过谦?这么一件小事,何必要众人与你同担责任?”赵光义微笑问道。

“皇叔,小侄并非过谦,而是力所难及。”赵德昭振振有辞的回答道:“省试要举行三天两夜,如果只让小侄一人负责此事,那么小侄在这三天两夜之中,就是连一个合眼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小侄肉体凡胎,如何能够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不眠不休还精力旺盛,确保不出差错?”

见缺德侄子不敢上当,赵光义也不敢强迫侄子独自挑起如此重担,心中迅速盘算后,赵光义改口说道:“贤侄的话很有道理,那这样吧,省试开始后,两个晚上的违禁物品盘查,由贤侄你负责,到了白天,贤侄你可以随意休息,盘查违禁之物的事,由其他考官轮流负责。”

言罢,赵光义又武断的说道:“贤侄你年轻力壮,精力旺盛,熬得了夜,就不要再推辞了,就这么定了吧。”

既是晚辈又是副手,赵光义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赵德昭也毫无办法,只能是老实点头,说道:“小侄领命。”

赵光义勉强还算满意的哼了一声,然后才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密封的卷轴,双手放到了孔老二的牌位面前,说道:“这是本王亲自出的本科考题,先供奉孔奉先师一夜,待到考生在今天晚上入场完毕,明天清晨就公之于众,让众考生答卷。”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赵德昭的眼中顿时开始放光,然而细一盘算后,赵德昭却又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冷静,暗道:“沉住气,目前考题还没有正式公布,我的车神二叔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一定要耐心等到最后一刻再出手,然后才能让他无路可退。”

赵光义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缺德侄子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众人散去暂做休息时,赵光义马上就对陈从信低声吩咐道:“多安排人手,盯住那些在晚上给考生送东西的胥吏,只要抓到他们夹带违禁之物的证据,马上拿下,一定要把这口黑锅扣到本王那个侄子身上!”

陈从信赶紧答应,赵光义的脸色这才稍稍放缓,又吩咐道:“抓紧时间休息吧,一会就要开龙门了,能不能尽量杜绝考生枪替冒名,就看今天晚上的了。”

事实证明赵光义的手下确实也是一帮能干的人才,在赵光义的一再叮嘱下,当夜考生入场时,陈从信等人从开封府衙门调来精干差役并没有让赵光义失望,在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依然还是揪出了超过十人的枪替冒名考生,成绩远超前几次省试,也让赵光义很是得意了一把。

次日清晨卯时,赵光义和赵德昭等五名正副考官再次齐聚启圣院正殿,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光义亲手取下了那个在孔老二面前供奉了一夜的密封卷轴,先是当众验明蜡封无误,并没有被人提前打开的痕迹,然后才展开卷轴,亲自大声念道:

“本科考题,试论:刑赏忠厚之至论!策问:政通人和,百废待兴!诗词:观黄河之水!”

大声念出了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三道考题后,赵光义脸上的表情难免有些得意,认定了自己选择的考题比死对头赵普之前出的考题更加具有气魄,可是让赵光义措手不及的是,听完了他念的考题,他的缺德侄子赵德昭却突然开口,大声喝道:“来人,马上派人去考场通知众考生,就说钦天监推算吉时有误,今天的考试取消!让考生门暂时回去休息,等待朝廷重新公布省试时间!”

赵德昭的话才刚说话,满场自然就是一片大哗,杨昭俭和王怙等其他考官面面相觑,赵光义本人更是瞠目结舌,赵德昭则怒喝道:“还楞着干什么?王智发,马上去考场,宣布今天的考试取消,让考生马上出场休息!”

王智发在忠心听话方面永远都让赵德昭放心,尽管赵光义这个正主考还没有开口,赵德昭也没有权力暂停省试,然而在听到了赵德昭的吩咐后,王智发还是毫不含糊的大步出殿,一边冲向考生聚集的考场,一边大声喊道:“本朝大王有令,钦天监推算吉时有误会,今天不考了!不考了!”

听到王智发的这番叫喊,不远处的考生人群自然也是一片大哗,赵光义则是又惊又怒,冲着赵德昭怒吼道:“赵德昭,你小子疯了?你有什么资格取消今天的省试?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赵光义不答,只是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信封,打开取出其中信笺,展开了说道:“皇叔,你看看这是什么?”

愤怒的上前了两步,仔细定睛去看赵德昭的手中信笺,赵光义先是一下子张大了嘴巴,然后难以置信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赵光义的脸上表情彻底呆住,呆痴痴的看着赵德昭的手中信笺,仿佛已经魂不附体。

“考题!是这一科的三道考题!”

最先发出惊叫的,是赵普一党的代表王贻孙,指着赵德昭手里的信笺大声惊叫道:“二王爷亲自出的考题,怎么会在大王手里?谁事先泄露了这三道考题?”

“大王,这三道考题,你是从那里来的?”中立派的杨昭俭也回过神来,赶紧问起了考题的来历。

“我在班楼上买到的,价格是一百贯钱。”赵德昭神情严肃的回答道:“开始我还以为是江湖骗子在招摇撞骗,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三道考题居然都是真的!”

赵光义和他的亲信陈从信一起把嘴巴张到了接近脱臼的状态,一时之间彻底茫然无措,杨昭俭则当机立断,立即转向王怙和王贻孙说道:“王学士,王郎中,事情关系到朝廷颜面,我们只能是用大王的办法,先把责任暂时推给钦天监,取消今天的省试,然后再从长计议。”

王怙也是一个中立派,在不愿偏袒的情况下,王怙当然也支持优先维护大宋朝廷的颜面,赵普一党出身的王贻孙则是巴不得赵光义出丑丢脸,也是立即点头同意了杨昭俭的提议,然后几个考官一起出门,脚步匆忙的奔向了考场,争先恐后的大声叫道:“钦天监推算吉时有误,今天的考试取消!”

还是到了这个时候,赵光义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着在心里盘算,“一会见了皇兄,我该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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