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照耀之下的方家后宅之中,方子安正和春妮坐在小厅里吃饭。春妮挽着袖子,不时为方子安夹菜,轻声询问着方子安饭菜的滋味如何。方子安一边吃一边称赞饭菜的滋味好,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夫君,你是不是有些累了。我看你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衙门里的事很棘手么?”春妮问道。
方子安抬头笑了笑道:“你不用操心,我自会应付的来。对了,你自己保重身子才是。今后便不用亲自下厨了,你身怀有孕,得好好的歇息才是。”
春妮笑道:“我没事,我从小做事习惯了,要成天歇着,我反倒不舒服。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不该多管你的事,但是我总是有些担心。心里提醒吊胆的。看你皱着眉头,我心里便打鼓。”
方子安放下筷子,伸手握住春妮的手微笑道:“是我不好,衙门里的事有些繁琐,可能心中想着那些事便不自觉的皱了眉头。其实真的没什么。”
春妮叹道:“你不用骗我,事情肯定有些不好办。我看得出来的。你瞧,沈姑娘都跟着你保护了,那说明秦姐姐心里也是不放心的。”
方子安笑了笑,不便多解释。转头看向屋外,只见夕阳下花坛旁的长廊里,沈菱儿独自一人托着腮坐在阑干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夕阳照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全身笼罩在金黄色的光芒里,显得甚为华美,却又有一些娇弱可怜之感。
方子安回来后是要沈菱儿回去秦惜卿身边的,但是沈菱儿说,秦惜卿吩咐了不必回去,要随时听候吩咐,保护自己。方子安劝了两句,沈菱儿不肯,便也罢了。
“夫君,叫沈姑娘来一起吃饭吧。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沈姑娘毕竟是保护你的。我怎么感觉,你对她似乎有些不待见的样子。”春妮顺着方子安的眼光看到了沈菱儿的身影,轻声说道。
方子安摆摆手道:“你不要管,让她自己呆着便是。你叫了她,她不是不肯么?那便罢了。”
春妮叹了口气道:“她似乎是怕你,所以不敢来一起吃饭。你莫要对人家那么凶。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罢了。就算看在秦姑娘面子上,也不能太怠慢了她。”
方子安心道:你是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差点要了我的命。她疯起来会杀人。谁都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我岂能信她,必须敬而远之。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道:“你说的对。”
方子安吃了一碗饭,又喝了两口汤,抹着嘴站起身来。春妮收拾碗筷的时候,方子安缓缓出门,慢慢踱步来到廊下,距离沈菱儿数步之外站定。
“菱儿姑娘,看夕阳呢?”方子安道。
沈菱儿早知方子安到来,头也没回,沉声道:“是啊,夕阳真美。”
方子安笑道:“这宅子里可看不见日落。”
沈菱儿轻声道:“我小的时候天天在我家后山的山顶上看太阳落山,看了无数次。”
方子安心中一动,轻声道:“那一定很美。”
沈菱儿缓缓转过头来,看了方子安一眼,摇头道:“一点也不美,我不喜欢太阳落山。”
方子安道:“那是为何?”
沈菱儿神色有些恍惚,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太阳一落山,天便黑了。天一黑,我便要回家了。我爹爹……也打猎回来了。”
方子安心中疑惑,正想说‘天黑了,你爹爹回家了,那岂不是好事。’,但心头却突然闪过秦惜卿告诉自己的关于沈菱儿的身世,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天一黑,沈菱儿便不得不回家面对没有母亲温暖的家,面对酗酒而性情暴虐的父亲,忍受他的凶残的打骂。那个小女孩或许无数次的蜷缩在黑暗的屋子里等待着天明。天一亮,爹爹出去打猎了,她便可以暂时摆脱恐惧,可以和山上的鸟兽玩耍,暂时抚慰她幼小的伤痕累累的心灵。
想到这些,方子安心中颇为唏嘘,对沈菱儿更生怜悯之意。
“菱儿姑娘,今晚你住在东院,我让春妮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那是你家姑娘给自己留的宅院,用具一应俱全。你还没吃晚饭吧,一会我让春妮给你送些点心去。”方子安沉声道。
沈菱儿点点头道:“好,多谢了。”
方子安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子。
“这个你拿着,明日不用拿泥灰涂脸了,用这个效果更好,而且不脏。”
方子安将小盒子丢了过去,沈菱儿伸手接住,方子安已然转身离去。沈菱儿将小木盒打开,里边是一个小小的圆匣子。她伸手一按那圆匣子一侧的小纽,匣子像是一只蚌壳一样弹了开来。里边是一只粉饼,女子用的那种化妆的粉饼。只不过里边的粉是淡淡的土色,很少见的那种。沈菱儿凑近鼻端闻了闻,粉饼带着淡淡的香味。与此同时,沈菱儿也看到了盖子内侧嵌着的一面小小的镜子,镜子里正映照着自己那张如花般的容颜。那是大宋市面上很少见到的玻璃镜子,这种东西显然是从番国舶来之物,价格昂贵之极。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子安买了这只粉饼,便是送给自己乔装肤色的。
沈菱儿抬起头来,看着方子安负手离去的身影,嘴角露出微笑来。
……
中河石兰桥西的迎宾楼二楼上,临窗的一间包厢里,临安防隅军防隅官夏良栋正坐在桌案旁自斟自饮。今晚,他既没有带着他的那般兄弟们去青楼快活,也没有领着他们一起来喝酒耍钱,而是独自一个人来到迎宾楼自斟自饮。
他的心情很不好,不为别的,便是为了新来的那个方子安。虽然这厮才来了两天时间,但夏良栋已经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本来衙门里自己只手遮天,一切都顺风顺水。自己拉拢了衙门里上百名老资格的人员,利用他们控制了整个防隅军的局面。通过克扣军饷,让下边的人收取灭火费等等手段,他的腰包一天天的鼓了起来。除了孝敬上司和分给自己的铁杆手下一些之外,自己所获颇丰。
在被贬到这里当防隅官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是牢骚满腹,觉得自己掉入粪坑之中了。但很快,他便发现,就算是防隅军这样的地方,只要方法得当,照样可以赚的盆满钵满。照样可以成为一个肥的流油的地方。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把这里打造成了自己的领地,他便是这衙门里的王,可以为所欲为。短短大半年时间,他控制了这里的一切,赚了不下万两银子进了腰包。跟以前在中护军中相比,简直是进了天堂一般。
可是,当这个方子安一来,事情似乎立刻便发生了变化。自己的下马威没有奏效,反而被那厮当众给折了面子。若不是自己屁股上的屎太多,有所顾忌的话,自然可以强力反击报复。但事情闹大之后,自己干的这些事儿怕是包不住。所以他选择了克制行事。
但仅仅只有两天,这个方子安便跟自己起了数次冲突,而且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他甚至已经开始进行人事的更换和调整了,那便是要动了自己建立的利益的平衡,便是要跟自己进行正面的对抗和挑战。今日在钱塘门驻地的事情已经挑战了自己的底线,让自己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可以想象,如果自己不加以应对,扼制这种趋势的话。那方子安必然会更加的得寸进尺,会继续的利用衙门的规章和挑拨下边士兵的不满搞事。那会是很可怕的情形,自己必须要想办法扼制他的势头,将他的气焰熄灭,不能任由他继续嚣张下去。
然而,该怎么去应对。这是个难题。
今晚,他来到这里自斟自饮,便是要让自己静一静,好好的想想办法,想想该怎么应付这个局面,怎么应对方子安的咄咄逼人。但到目前为止,酒喝了一壶,脑子里想到的办法却并不多,也不够实用。
夏良栋喝光了杯中的酒,提起锡壶来给自己再斟一杯的时候,发现第二壶酒也干了。他抬起头来准备大声叫伙计上酒的时候,看到包厢门口,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正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夏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在这里喝闷酒呢?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喝酒可解决不了问题。”那人笑着说道。
夏良栋皱眉看着那人,觉得有些面熟,但喝了酒的脑子却一时记不起来是谁。加之心情焦躁,心中有些不耐烦。
“你谁呀,关你屁事。这是我的包厢,我可没让你进来。出去出去。烦死人。”夏良栋皱眉摆手呵斥道。
那人不但没走,反而坐下了。
“夏大人不认识我么?我姓秦,单名一个坦字。”那人抢在夏良栋发作之前沉声道。
“哐当!”夏良栋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手中的酒壶摔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