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缭绕,草庵子上面的麦秸都湿透,不时滴着水珠,啪嗒啪嗒的响。
我醒来了,闻到一股浓浓的瓜香。满满的坐起来望着瓜园,挺直的野草上,也结满了水珠,一片一片的,被阳光一照,精灵剔透。
刚睡醒的大脑还有些漠然,呆坐了三五分钟,我才起身去拿篮子,光着脚走进瓜园。
每天清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捡瓜,主要是香瓜和金耙齿。我刚才闻到的香味,就是香瓜发出来的。
瓜园里的野草这么多,不锄掉的,一个原因就是可以把瓜藏好。所以,整个夏天,野草会长到淹没膝盖。
一走进瓜园,两条腿就被露水打湿了,非常凉,甚至有一些冰冷。但这挡不住我去寻找香瓜的冲动。
因为每天都会巡视一遍瓜园,所以瓜园的哪个地方,长着什么样的瓜,大概什么时候会成熟,我都会一清二楚,找起来不会麻烦。
不一会,拨开杂草,我就看一颗金光灿灿的香瓜,躺在泥地上,已经瓜熟蒂落,正等着我把它捡起来。它的个头,一般有大人的拳头大小。
捡起了这颗香瓜,放在鼻子下一闻,香气十分浓郁。如果不吃它,放在屋子里,它会一直散发着香气,简直就是天然的空气清洁剂。wutu.org 螃蟹小说网
我一般不会吃香瓜的,因为这种瓜虽然很香,但是皮硬,瓜瓤有点面,不甜。可以先捡起来,让家里人带到会上去卖掉。
金耙齿没有香瓜那么香,但也香气扑鼻,而且它很甜。只是,它不太会蒂落,即使已经熟透,由青色变成了金色,仍然是和瓜秧紧紧连着。
捡了一篮子瓜,沉沉的,我得用两只手提着,走回到草庵子旁边放下,然后等着大人换我回家吃饭。
远处,村子里升起袅袅炊烟,鸡犬相闻。路上有早起的老人,背着草箕子,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捡牛粪。
这一幅画面,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是童年里最美的几个片段之一。
80年代和90年代初,我们村子除了盛产桃子,还有西瓜。西瓜也分为两种:西瓜和冬瓜。这个冬瓜,不是做菜的冬瓜,而且可以放到冬天,都不会坏掉的西瓜,白瓤黑籽,和红瓤的一样好吃。
红瓤的西瓜,有一种是沙瓤,切开之后,瓜瓤就像是砂糖一样,咬一口下去,嘴巴上会粘着一粒粒的沙瓤,像糖粉一样。
这种沙瓤的西瓜,我在北京的十多年里,大概只吃到过一两次。还有,家乡的番茄也是沙瓤的。沙瓤的番茄,我在北京没吃过的。
我们村,几乎每一家都会留有一块瓜地,少的七八分地,多的两亩、三亩。当一家一家的瓜地,连成了一片的时候,那就相当可观了,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绿海,一个个草庵子,如同海上的一只只帆船……
西瓜一般是在收完小麦后,把地犁一遍,然后开始种的。我们那一年两季收成,夏天收麦子、油菜,秋天收玉米、大豆、红薯。
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当属夏天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往往都被家里安排过来瓜地呆着,看着不让人偷。其实,也很少有人来偷。
小孩子凑在一起,躺在草庵子里,要么看连环画,看看《故事会》,要么打开收音机,听听评书。评书听完了,就打打扑克。总之,就是想方设法的打发时间。
我记得,有一种游戏就是敲西瓜,看看西瓜熟不熟,以此来判定谁的本领高。
西瓜熟不熟,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只得敲一敲,听听声音,如果梆梆的响,就是生的,如果声音沉下去,那就是熟的了。
比赛敲西瓜,纯属娱乐,没有什么赌资,赢了的可以获得威望,孩子们的尊敬。仅此而已。
到了晚上,小伙伴们去北河里洗了澡,然后回到瓜地的草庵子里,躺在凉席子上,盖着毯子,望着天上的星星,然后开始讲故事。
我不擅长讲故事,大多的时候都是听众。年长的哥哥和叔叔,他们讲的故事,以鬼故事居多,稀奇古怪,花样百出。
其中有一个故事这样的,说是一个走乡卖豆腐的。
有一天中午,他骑着自行车来到一条小河前,这里没有桥,只能趟水过去。
他艺高人胆大,没有下来推着自行车过去,而是顺着坡道,想趁着劲,一下子从河水里骑过去。
可是,骑到河水中间的时候,他滑倒了,结果连人带自行车都翻在了河水里。当然,车子后座上带的豆腐,全都沉下去了。
他真后悔啊,今天胆大一回,却连吃饭的买卖都弄丢了!他想要去把豆腐从河里摸出来,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秤砣居然浮上了水面!
要知道,秤砣是铁疙瘩,怎么可能浮在水面?连豆腐都沉下去了啊!
他打了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出了一身冷汗:这河里肯定有鬼!
再看那个秤砣,正在慢悠悠的,向河心漂去,似乎在引诱他过去。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跟过去,否则的话,今天中午就要淹死在这河里了。
于是他眉头皱紧,计上心来,大声说道:你奶奶的,你等着我把洋车子扶起来,推到岸上,回头再来捞你……
说完,他哆嗦着双腿,扶着自行车,踩着河底的淤泥,慢慢的上了岸。
而那个秤砣,这时漂在河面上,静止不动了,似乎在等着他回来。
这河里绝对绝的有鬼了!
他一上了岸,头也不回,骑上自行车就跑了……
故事的讲述者,是铁了心的要吓我们,把我们吓得晚上睡不着觉才好。如果这个故事没到达到效果,他就再讲一个更刺激的!
话说有两兄弟,扛着一袋麦子去磨坊打面。这一天,来打面的人特别多,他们就排队,到了半夜才打上。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月亮落下去,路上乌漆墨黑的,啥也看不见。他们兄弟俩,一人扛着面,一人扛着麦麸,凭着感觉往家里走。
按理说,从家里到磨坊这一段路,他们白天也不知道有了多少遍,哪里有棵树,哪里有个坑,都了如指掌,绝对不会撞上树,也不会摔一跤。
可就是这一条,他们熟悉的再也不能熟悉的路,让他们费老劲了,因为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看不到前面村子里的灯光。
不应该这样啊,走了这半天,早就应该到村子了才对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然后,他们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发软,似乎在下沉!他们慌了,扛着子袋,疯了似的往前跑!
跑了许久,感觉路面渐渐硬了,似乎从野地里回到了大路上,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缓了缓,继续往村子的方向走。
夏天夜短,4点多天就开始亮了。然后不久,他们听到了鸡打鸣。
这一夜,他们的双眼好像被人蒙上了黑布,就在这个时候,黑布消失了,他们终于看见了自身的处境……
他们竟然站在一个坟头上!
而且这个坟头,都已经被他们踩平了!如此看来,这一夜他们哪里也没去,就是在这里踩了一夜的坟头!
他们俩吓得腿肚子抽筋,哭丧着喊了一声我的娘啊,立刻扔下面袋,逃命去了……
胆小的孩子听到这里,都会吓得哭出来,央求道不要再讲了。我也吓得够呛,紧紧的攥着毯子,望着远处黑乎乎的玉米地,真担心从那里蹦出来一个鬼怪来。
再小一点的时候,夏夜里,我们三院的人都在院子前的土场上睡觉,奶奶为了哄我,就吓唬我说:再不合上眼睡觉,地里就会出来妖怪吃你了!
还哼了一段歌,这么唱道: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踏踏响,专吃活孩子……
可能天生的逆反心理吧,我虽然盖上了毯子,蒙住了头,还是忍不住,偷偷的望向南方的玉米地,风吹过来,叶子沙沙作响,似乎里面真有什么怪物。
然而,终究没有等到那个红眼绿鼻子出来,我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