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的种类大致可以分为:固体火灾、液体火灾、气体火灾……”
许久没有亲自讲课姜田,在春节刚过便召集海军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们,在北京自己的私塾里接受培训,主要讲解船舶设计中防火、灭火的相关内容,但他自己也不是船舶设计专业出身,再加上这年头的船只还都是用可燃材料建造的,所以他只能用半桶水的军事知识与工作时学过的火灾知识相结合,算是一种指明方向的研究课题。
开设了新课程,宋懿自然是放下一切事务前来旁听,心月也是必定列席的,但是其他纨绔们一个都没来,哪怕是对一切科学知识都抱有浓厚兴趣的张环都没有出现。那些从天津赶过来的研究员们自然不知道这有多么反常,但京城官场上人人都清楚,他姜田的身边正在刮起一场暴风骤雨。
事情的起因是正月十五过后的大朝会,一般来说作为新年的第一场大朝会,如果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大家是不会在新年讨论军国大事的,尤其是年前还获得了收复失地的军事胜利,现在就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结果本应是一团和气的朝会,却因为有个不甘寂寞的皇帝而翻了车。
“诸位爱卿,我军虽能御敌于外收复故土,但却防不住内贼啊!”
张韬在听完一群歌功颂德之辈的马屁之后,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冷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丹陛之下的众臣自然是被吓得不轻,但不知道皇帝的意图是什么,大家迅速的用眼神沟通了一番,谁也没敢接这个话茬。
“根据监察部门汇报,改革进行的很成功。”也不等别人作出反应,张韬继续用那种看似调侃实则是怒火中烧的语气说道:“就在你们一个个粉饰太平的时候,哪怕是在这京城之中,朕的脚下,都已经是群魔乱舞好不热闹!”
坏了!有人要掉脑袋!保持肃静的大臣们绝大多数都在一瞬间闪出了这个念头。要说唯一淡定的几个人中,也就只有姜田还好整以暇的四下看看别人的反应,就连冀王都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立在一旁,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要说这满朝文武中,唯一可以无所畏惧的看着别人出丑的,也就只有姜田一人了,而此时他也的确是玩味的扫视着大殿上的衮衮诸公。要说这帮官员们也真是蠢得可以,他们总是自作聪明的以为皇帝都是傻瓜、米虫,自己可以联合同党欺上瞒下,侵吞天下的民脂民膏。每当他们毁掉一个朝代之后,都可以将亡国的黑锅扔给亡国之君,自己则换个朝廷换个皇帝继续吸血。
就算这帮人里真的有按照圣贤书上的教诲治国的,绝大多数都挺不过糖衣炮弹的腐蚀最后变成其中的一员。剩下的极少数要么是妥协于现实在夹缝中生存下去,要么就是被这帮人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远的不说,整个明朝不是也只出现了一个海瑞吗?
回到这朝堂之上,姜田的确是很轻松的扫视着这些官员们,非要说儒家思想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孔子太过信任官员的学识与道德能划等号,更是过分的宣讲亲亲上恩,你看这些儒家弟子们可不就是遵从孔圣的教导,先顾及小家,再考虑大家,如果小家的利益与大家发生了冲突,那么按照孔夫子的教导,自然是自己的利益更重要,想当年儒道法墨四家在春秋论坛上大吵架的时候,儒家的假仁假义不止一次被批的体无完肤无法反驳,至于什么忠孝不能两全,这只是几百年后打的一个补丁而已。
张韬和姜田虽然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是却因为相同的社会思想体系而有一种共同语言,那就是在老家的朝廷不停宣讲的舍小家顾大家,别看有不少人站出来强烈反对这一说法,但是多灾多难的祖国一次次用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没有了大家,小家是根本保不住的。
其实如此浅显的道理是这些儒家子弟想不明白吗?还不是因为贪婪与自私使他们根本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看看前明北京城的大小官员们,自以为死了一个崇祯,自己就能抱着一堆银子过小日子,结果崇祯杀不了的满朝贪官,大多都死在了李自成手里,他们从明朝这副枯骨身上刮拭下来的血肉,都成了自己的催命符而被农民军的各个军头们争相朵颐,可笑吗?
由此可见,深刻了解历史以及见过不一样的社会之后,张韬的愤怒与姜田的冷漠是多么的相辅相成,他们都已经对这个官僚体系以及延续了两千年的儒家,再也不会抱有一丝的希望。难怪自己的老家要发动WG,可这真的是儒家的错吗?不是,错的是人性的贪婪,以及生产力无法满足最低社会需要的这两个硬伤,这两个问题解决不了,任何一个主义或是思想,都会殊途同归的走向灭亡。
不可避免的,一份长长的贪官名单被公布了出来,随着每一个名字被念出来,不少人已经是两股战战几欲晕厥,哪怕是地位超然的冀王此刻也不禁流下了冷汗,因为这份名单之中,不仅有传统意义上的旧官吏,还有不少人是帝党的新派官员。
秉承着不动则已、动则势若雷霆的军事思想,张韬在掌握充分的证据与完整的犯罪链条前,是不会有任何表示的。这一点身为亲弟弟的冀王很清楚,但是他没想到张韬竟然调查的如此充分,哪怕只是在朝廷上为这帮人背书遮掩的,收过什么好处又做过什么样的承诺都查的一清二楚!
自打皇帝提出在北直隶搞经济改革试点的时候,新旧两派官员在看到姜田反对无效之后,都已经明白皇帝是势在必行,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其实是一个侵吞国有资产的好机会,既然土地的所有权被国家赎买,那么土地上的农民就都成了国家的佃户,他们作为朝廷派驻到北直隶这个大皇庄的官家,替张韬收完应缴的租子之后嘛……都是大地主,谁还没有点盘剥佃农的心得?
于是本应势不两立的两派,在巨额的利润面前,立马冰释前嫌联手布好了局,反正只要到年头凑足应该上缴的公粮和税收,让皇帝的面子上过得去,至于接下来他们会怎样剥削那些贱民,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更何况就算是出了纰漏,只要皇帝面子挂不住,不敢承认自己改革失败,那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涛声依旧!
自以为猜透了帝王心术的这帮人,开始了肆无忌惮的表演,而张韬为了收集旧势力反动证据,同时也是为了保障前线的作战稳定,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制止他们,这也使得对方做出了误判,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奸计得逞,甚至串联了朝中多位重臣,大肆鼓吹改革的成果,好为了向天下推广这一政策做准备。
姜田瞥了一眼悄然出现在朝臣身后的御林军,以及顶盔掼甲全套装备的刘老头,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冀王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瞅他的动作,又恢复到了老僧入定的神态。至于那些在大殿上被叫到名字的官员,根本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便会被两个侍卫拖下去。
直到名单念完,朝堂上连文带武少了三分之一,这场堪比洪武四大案之一的“空印案”,并且与之异曲同工的“改革案”才算是拉开了大幕,而远没有达到结案的地步。事到如今看着大殿上剩下的三分之二,张韬照例要痛心疾首一番。
“你们扪心自问,自本朝开国以来,朕可像前明那般苛待于你们?官员俸禄涨了几倍有余,你们不思报效国家服务万民,却依旧要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安危于不顾,那就休怪朕无情了。”
这几句话说的是正义凛然霸气侧漏,可是站在下边的这群人却不以为然,明朝的确是工资微薄,但除了洪武朝之外,当官的收入并不低。尤其是不纳税以及各种营私舞弊,明的暗的都算是天下最赚钱的工作。可是您老人家一上台,工资倒是提高了,但免税政策与土地兼并这两个金饭碗都被拿走了,你说到底是谁小气?
利用大朝会官员齐聚的机会,成功的进行了一次大搜捕的张韬其实并不高兴,尤其是新派官员的堕落更是让他心痛,这更加肯定了道德教育代替不了完善的制度这一基本规律,无论是儒家的仁爱,还是另一个时空的无产阶级革命,都有无数人在诱惑面前抛弃礼义廉耻,唯有法家的严刑峻法,被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奉为圭臬。
张韬看着丹陛之下这群低着脑袋的文武大臣们,由衷的感到了一种对抗整个社会的无力感:“今日望你等好自为之,若没有其他事情,就此散朝吧!”
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站班的还没有按照惯例喊出“圣上有旨,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就只见姜田向前迈出一步高喊了一句:“臣,有事启奏!”
本以为躲过了今天这一劫的大臣们,无不惊愕的看着他,就连冀王都无法再保持形象,扭过头看着走上御道的姜田。
张韬见自己这老乡又要作妖,却也只能和颜悦色的说:“贤弟有何事要奏?若是想为那些败类求情,就不必开口了!”
“陛下!”姜田只是抱拳作揖并没有下跪:“贪污腐败、滥用职权、欺下瞒上,只要证据确凿他们就应依法惩处。”
“那你有什么事情?”
“臣想问的是,贪官好杀,若是天下官员前赴后继皆以贪污腐败为能事杀之不绝,又当如何?”
他这一说,别说是张韬吃了一惊,就是其他官员也是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埋怨姜田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张韬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向后一倾,微眯起眼睛盯着姜田:“那依贤弟的意思,是留着他们好让别的贪官无法上位喽?”
“微臣并无此意,只是微臣阅读史书发现,历朝历代贪官不绝于史,皆因监察失灵权利无从制约所致,甚至往往御史言官之类的检查机构反为结党营私之爪牙,如前明东林之流,御史台成了朋党攻击政敌,党同伐异的走狗!可见若不能将权利关进笼子里,今日之事必将重演!”
他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可别人的心里却不以为然,谁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大家都不是傻子,可只要是人在做官,绝大多数的人必然会被各种诱惑所左右。
“那你可有治国良策?”
此时大家都觉得这师兄弟又在唱双簧,不知道是什么制度要被推出了,反正现在没有人敢反对。
姜田抬头看着张韬,完全没有臣子看皇帝的那般惶恐:“依我所见,今次北直隶的塌方式腐败,其根源就在于改革急于求成,制度设计不合理,漏洞过多,留给地方上舞弊的机会过大,政策宣讲不到位,监督检查机构尚未建设完毕,却又被贪官给拉下水……”
众人越听就越是心惊,只见张韬的脸色也越来越青,直到终于忍不住一声暴喝:“够了!你是说朕才是祸国殃民的罪人不成!”
这下别说是那些刚刚侥幸没有被逮捕的官员们心惊肉跳,就连刘宝铠都止不住的开始流汗,谁也不知道姜田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玩起前朝铮臣死谏直斥君非的那一套了。就算您要刷名望,至少也应该是儒家这边的人,才好给您宣扬传颂啊,你这个改革派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只见姜田却似乎并不为所动:“臣早有明言,改革虽然急迫,但不可不慎重对待,生产力没有产生质变之下,强行改革只是拔苗助长,民众对改革并不理解,既没有群众基础又没有生产力做支撑,还没有严重的外部威胁,改革焉能不成为损公肥私的饕餮盛宴?说到底,今日之局乃是陛下您急功近利所致!”
眼见着张韬的脸色由青转紫,满朝文武都为姜田捏了一把汗,甭管姜大人以前是哪个派系的,按照文人的传统,这个直言敢谏的铮臣之名算是实打实的落下了,只要您姜大人挺过今天没死,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得给你写个“服”字!
“好!好!很好!”张韬豁然站起,习惯性的要找点东西扔向姜田,一眼瞧见了旁边的刘宝铠,疾走两步就要抽出他腰中的佩刀,十分了解皇帝的刘老头不等他走过来,也不顾甲胄勒身,急忙趴倒在地:“陛下三思!”
张韬被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将搞的呆愣了一秒,又回头看着依旧昂首站立的姜田,只能愤恨的一跺脚,转身走出了大殿。
没有人喊退朝,全套的仪仗早就追着皇帝的脚步退了出去,大家伙依旧被眼前的事情搞得不知所措,直到冀王轻轻的咳了一声,向大臣们摆了摆手算是退朝。冀王本想待人走光了和姜田好好聊聊,却不成想他姜大人竟然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旁若无人的径自走了。
在场的官员们自然是主动的分成两列,为他闪出一条路来,目送着这位幸进之臣华丽的转身,成为了忠臣录中必须大书特书的传奇人物。至于京城官场之中如何掀起新一轮的风暴,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派系之间相互争夺那么简单了。
大家都知道当今这位天子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平易近人的,但是一旦涉及到了政治立场问题,这位皇帝却又是毫不留情的,尤其是对不同政见者,你要是能言之有物也还罢了,若只是过去那种为了反对而反对,或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反对,那等待这个人的一定是严酷的打击。
所以这次大家都在等着看张皇帝的笑话,反对你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一直器重的师弟,而且这还是一个很难找出大是大非问题的能臣,你张皇帝是捏着鼻子认了,还是一视同仁的将你这个师弟也列入黑名单?当然这期间也有不少落井下石的上书弹劾姜田,更有“聪明的”组织了一帮缺心眼的读书人准备串联声援反对改革,大有火上浇油借机整死姜田的意味。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姜大人则完全没有惹了大祸的自觉,如果不是因为民俗中正月里不能结婚,他现在可能已经和孟大丫正式拜堂成亲了,虽然婚期定在了农历二月份,但是现在的姜府上下都已经正式接受了孟大丫晋升为大太太,原本还半遮半掩的妾位之争,迅速演变成以“团结在夫人为核心的领导周边,坚持防止外边的骚狐狸进门的斗争路线不动摇……”
对于自己后院这点事,姜田保持了一种视而不见的平常心,他不是不想站出来澄清一下自己的婚姻观念,而是孟大丫的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女人的事就让女人自己去办,老爷您只要想好晚上睡在谁的房里就行了!”
这让姜田再次刷新了自己对孟大丫的认识,并且由衷的感叹:“姐,您不用这样委曲求全!”
结果孟大丫很直白的回了他一句:“你要真是个见色心喜的下流胚子,床上就不止清幽姐妹这俩人了,可谁也挡不住外边的骚蹄子诓骗你这个老实人,好在府里的姐妹们进门时都不曾想你会有今天,也就不怕她们带了别的心思,再说她们学了全挂子伺候人的本事,也省得你眼馋外边的野花!”
被孟大丫真实性格彻底震惊的姜田仔细一琢磨,自己这表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通过向其他女人默许侍妾的地位,换得了这些人实际上的支持,又利用这些人身份“单纯”的特点排除了可能的政治对手,向她们暗示可以用正常的手段争宠,则破坏了这些人结成统一阵线的可能性,更不会因为自己不能转正而憎恨她,反正机会给你们了,能不能被老爷看上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最后还向丈夫表达了自己不会妒忌的胸怀,从而得到了丈夫的尊重,并确保了政治地位不动摇,可以说哪怕她生不出儿子来,这姜府的后院都会永远被其掌握在股掌之中。
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的姜田只能感叹道:“表姐呀表姐,你这份心机要是去当官,我就是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呢!”
可就在这时,姜田在大朝会上得罪皇帝的事情也传了出来,虽然他在家里依旧如故,一点都没有胆战心惊的意思,可后院的这些人不免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刚刚接掌后院没多久的孟大丫,自然是将很多人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可她什么也没说。
与姜府这种暗流涌动的平静不同,院墙外边可早就沸反盈天了,一群群或是收了好处,或是利益所致的人在街头巷尾、茶肆酒楼,大肆宣讲姜大人如何在金銮殿上痛斥皇帝的错误,以至于皇帝张口结舌竟不能答,最后只得掩面遁入后宫!由此证明了皇帝的改革是错误的,国家应该回到以前的道路上去……
这种眼中扰乱社会舆论的行为,自然在第一时间就成了刚成立不久的北京警察局的打击对象。却也没有阻碍流言在各种版本的演化下,传的街头巷尾人人皆知。而皇宫之中越是沉默就越是坐实了事情的真实性,这场舆论争夺战似乎开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就连姜田都觉得奇怪,传统文官势力在多次打击下,竟然还能纠集这么强大的力量用来发动舆论战!
就在各种势力暗中较劲准备大战一场的时候,随着姜府门前传来的一声公鸭嗓,而到达了高潮
“圣旨到……姜田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