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仕邨此前经了聂辰轩的一番提醒,不只是想到利用吴锡浦解决眼前的麻烦事,更是对于沪西越界筑路地带的警权之争想到了新的对策。
礼拜天的晚上,黎仕邨安排了家宴,邀请了吴锡浦、聂辰轩和陈斯珩三人及其家眷。
晚餐过后,虞若卿照此前黎仕邨交待的,借着递吴锡浦一支雪茄的机会,与他话起了以往十里洋场的旧事,直叫他在虞若卿面前炫耀起自己过去是如何救了纪钦昀的命,又是如何凭着一身本事闯出一片天地。
而另一边,聂辰轩夫妇则是分别与陈斯珩和顾婉言话起了家常。
黎仕邨借着各自闲聊的机会刻意走去许佩珍面前,望着不远处吴锡浦的背影说了句,“这回可多亏了锡浦兄,叫那些被解职的租界巡捕得了去处,真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许佩珍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抽着一根香烟。她只当黎仕邨对自己说这话是他如今想明白了,终究76号是离不了吴锡浦的。她猜想,黎仕邨多半是因为此前成立警卫队第二大队的事分了吴锡浦的权,有所得罪,现下又想着重修于好。
黎仕邨见许佩珍没有接话,于是又换了话题说道:“眼下英法在欧洲战场失利,加之日本人向公共租界施压,想来‘越界筑路’地段的冲突不日便可解决。”
许佩珍敷衍的一句,“那倒是件好事。”
黎仕邨又说道:“趁着这个时候,正是我们表现的机会,若是能把租界巡捕房的势头压下去,往后我们去租界里抓人,还有谁敢来碍事?如此、定会叫日本人对我们另眼相看。”
许佩珍立时有了兴趣,说道:“那还不简单吗?交给锡浦去就是了。”
黎仕邨故作为难的说道:“我作为76号的主任,在人前总归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总不好明摆着偏向自家兄弟,不然,难免旁人会要在背后指指点点。”
许佩珍立时一脸不悦的说:“这话也有些道理。”
“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黎仕邨又说道,“我曾听一个高人说,夫妻帮衬,无往不利,不知这话你信不信?”
许佩珍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假思索的一句,“这话说得有道理。”
黎仕邨又故意激道:“就是不知道,要叫你带人去越界筑路一带,给租界巡捕房一些颜色,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许佩珍立时不服气的说道:“怎么没有?”
“果然名不虚传,女中豪杰。”黎仕邨竖了竖拇指,笑道,“那此事我便交给你了。这样一来,在76号谁也说不上我和锡浦兄的闲话,到头来,我和锡浦兄也好沾着你的光。”
许佩珍笑着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头,自信的一句,“这件事你尽管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翌日,许佩珍带了几个人,开着两辆福特轿车便往公共租界越界筑路一带去了。
可这天,车方才开到静安寺路与大西路路口,便见前边道路两边用沙袋堆砌的掩体,中间更是拿铁丝网拦着,设下了路卡。
许佩珍不等司机询问,便命令道:“给我冲过去。”
司机也不敢多想,一脚油门便冲向了拦路的铁丝网,可接近时,又忽然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坐在后座的许佩珍猝不及防的一头撞在了前边的椅背上,随即骂道:“你怎么开的车?”
司机为难的指着前边铁丝网后站出来的人,说道:“是西捕。”
许佩珍侧过身,朝着前边的风挡玻璃望出去,见着铁丝网后边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英国人。不止如此,她仔细一看,那些沙包堆砌的掩体后边一个个也都是英国人。
许佩珍没有料到这日会遇上西捕。此前她敢在黎仕邨面前打包票,不过是因为租界华捕都清楚她的身份,那些人又都有家小,就是防着日后遭报复,也定然不敢伤她。可眼前这些西捕就不一样了,这些英国人一贯的盛气凌人,从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这要是起了冲突,子弹是不会来避她的。
此时,一个英国巡捕已然走近车前,低头朝车里看了一眼,又绕去车门一侧,敲着车窗,用蹩脚的汉语紧张的说道:“护照、手枪,交出来。”
许佩珍向副驾驶座的门保镖促道:“护照给他看。”
保镖照她的吩咐摇下车窗,将护照递了出去。
英国巡捕接过护照,并没有去看,而是盯着他手里的枪,继续催促,“手枪交出来。”
保镖不买账的一句,“想也不要想。”
英国巡捕一听,立时拔出手枪,指向保镖的脑袋,大声说道:“这里是公共租界,进入租界必须交枪。”
保镖也听不大清楚他那一口含糊的汉语说的什么,更是不示弱,只当有许佩珍给她撑腰,横过手枪便指向了英国巡捕的胸口。
许佩珍担心事情不利,一面对前边的保镖说,“枪把他。”一面掏出自己的手枪。
站在车外的英国巡捕听岔了许佩珍那一句沪语的意思,又看见她拔出了枪来,原本就紧张的英国巡捕只以为许佩珍是要叫人开火,稀里糊涂便扣下了扳机,一颗子弹击中了车里保镖的脑袋。几乎与此同时,保镖握枪的手不受控制的一时抽搐,开枪击中了英国巡捕的胸口。
掩体后的其他英国巡捕见状,立时开枪反击,双方一时陷入混战。
许佩珍见着这般场面已是慌了手脚,全然没了以往的蛮横、泼辣,由人保护着下了车,躲去车尾厢后边,双手抱着头,朝身边的人大声叫喊,“快去叫吴锡浦来!”
另一边,吴锡浦听人在电话里说许佩珍与英国巡捕交火,被困在了静安寺路大西路路口,随即让人抬出机枪,调用卡车,下令警卫队第一大队出动。
黎仕邨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吴锡浦带人风风火火的带了一众人离开76号,丝毫没有阻拦。
不多时,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驻76号宪兵分队的涩谷。黎仕邨方才把听筒放到耳边,便听见电话里涩谷的声音,大致是责问他,吴锡浦擅自出动整个警卫队第一大队,究竟是谁的批准。
黎仕邨却在电话里无可奈何的说道:“这我也不清楚,吴队长也没来请示我,否则我定然会要报备的。”
涩谷听了,反问道:“难道吴队长不是你的下属吗?”
黎仕邨此时心里却是高兴,旋即对涩谷大吐苦水,“我也是没有办法,吴队长毕竟是与邹道山有交情,这邹道山又是特务委员会的主任,我的顶头上司,他现在要做什么,哪里还会经过我。”
黎仕邨料到,涩谷定然会将此事与他说的这些话一并上报,势必会引起日本人于此权衡,不仅会影响到吴锡浦,更会影响到邹道山。如此一来,他试图谋夺邹道山目前所兼警政部长一职的事便是又添了一块小筹码。
这日,吴锡浦带人去到静安寺路大西路口。英国巡捕见着眼前的阵势,自是清楚,硬拼下去,吃亏是一定的。一面集中火力困住处在双方中间地带的许佩珍,让吴锡浦的人投鼠忌器,一方面伺机寻求谈判的机会。
许佩珍此时已是吓得六神无主,反身朝着吴锡浦连声大喊“停火”,双方的冲突才算是渐渐平息。
事后,工部局就此事与76号多番谈判,却并未谈拢,加之此前的冲突中许佩珍吃了亏,吴锡浦自觉有失威信,唯恐经此一事,那些租界内由他关照的赌场、烟馆会转头去寻巡捕房买太平,一心壮身世,怂恿手下不断在租界寻衅滋事,以致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流血事件频频发生,直搅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自从76号频繁进入租界实施抓捕、暗杀活动,不仅令大批抗战人士惨遭杀害,也令地下工作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租界的多条交通线相继陷入瘫痪,为了防止暴露,许多同志只能进入潜默状态,这令在沪的情报工作陷入了艰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