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察觉出来一点不对劲。
他一滞,水岛川宴就得以从他手下逃脱出来。他硬是抓住了身后残垣断壁上的一块砖,挺腰旋身,像条滑溜的、抓不住的鱼,一下就翻上了墙。琴酒手掌上只剩下一丁点温润的热度,很快消散,莫名空落。
他把双手揣进兜。
水岛川宴立在墙头踩了踩,蹲下,手指扯着腕上的那条布带,脚下的窄墙大概只有手掌那么宽。横滨离海很近,又没什么阻拦风的地形,刮起风来就呼呼地吹,他身形瘦削,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得失去平衡,偏又稳稳当当。
大抵是幼年营养不足的缘故,他身高不高,面对琴酒很多时候都得微微仰头,这会儿总算是站在一个高位了。水岛川宴解开绑带随手一丢,垂下脑袋“看”琴酒:“你这人是不是很不受欢迎啊?怎么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脾气。”
他这话说的非常理直气壮。
丢掉的布条被风一卷,险些糊在琴酒脸上。
琴酒:“……”
他是个,很能克制的人。该杀就杀,该合作就合作,个人情绪的控制一直非常好,很少因为情绪而影响理智。
但好像,在水岛川宴这儿是个例外。多少次,他想起最开始的见面,那股子怒火立刻就起来焚烧。后来也一样,每次水岛川宴都能触动这股火。就像现在,琴酒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又有点崩坏,隐秘的破坏欲正在心底肆虐,叫嚣着想撕碎什么。
水岛川宴低着头,太阳才出地平线没多久就已经变成了近乎白的亮金色,在他的发丝上镀了层朦胧的光。早上被他从沙发上揪起来时没睡醒,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此时那些散着的发丝被风吹得糊了脸,水岛川宴就不自觉鼓着脸颊把它们吹走。
琴酒还是能感知到那股火焰,温度灼热,只是风向有些改变。
他喉结滚动,有些被气笑:“你不想见星川?”
“他在贫民窟?”水岛川宴下意识往前倾了一点。
他马上察觉到琴酒的动作,应该是想抓他的衣领。琴酒想把他从矮墙上拽下来。水岛川宴这个姿势稳住平衡不太容易,但又不想让他得逞,于是果断往后倒,借着下坠时旋转的速度让琴酒被迫松手。
借着翻身的缓冲,水岛川宴一骨碌从地面爬起来,感觉到琴酒也翻过矮墙,风衣猎猎作响,似乎要伸手要扼他喉咙。水岛川宴比他更快得往前一抓——没抓住什么。
但揪住了一把头发。
嘿,琴酒的长发比他长多了,摸起来依然那么光滑。
水岛川宴的打架技术还未提升,扯头发这种倒是无师自通,很恶劣地拽了一下。
他想,头发总是重要的,而且非常疼。
然而琴酒竟然直接借着这个力逼了过来,俨然是动了真怒。
水岛川宴觉得大事不妙,琴酒身上是有枪的,近身搏斗他还能仗着身体素质周旋一会儿,要是掏枪,七步之内他是死得又快又稳。于是求生欲之下,他也果断迎上去,一把抱住琴酒,直接往大衣里面摸——
啪。他手速极快地把琴酒的枪丢了。
甚至还有点小得意。
这回不能用枪威胁他了吧?
是一点都没有想过,他大可以夺了枪,反过来挟持琴酒。
【唉。】什么笨蛋。
琴酒显然也意识到了,眼角一跳,分外无语。水岛川宴把他扑倒,手在身上乱摸,这回他却奇异地没了那种奇耻大辱的愤怒,反而很有兴致地看他还能整出点什么活。
“我委托你杀了星川,但你居然拉着我一起过来。”他两腿分开,骑在他身上,列举琴酒的罪状,“哪有让甲方亲自干活的杀手?还抢我的床,随便翻我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怎么能确定你和星川没串通过?”琴酒语气悠悠然,“又怎么能确定,那个星川是真的,当然得找个人确认一番。”
他等着水岛川宴说下去,结果这人一顿,车轱辘一样,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你抢我的床,随便翻我东西。”
琴酒:“那又如何?”
水岛川宴:“你抢我的床,随便翻我东西。”
琴酒默了。
重复三遍,还挺像撒娇。从刚才他就在想,水岛川宴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非贬义的、物理性的那种。这会儿好像有答案了。
“水岛川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你抢我的床,随便翻我的东西。”水岛川宴大怒,“还骂我脑子有病!”
【成功率鉴定中……判定成功。】
他又让琴酒不能动了。多次实验,水岛川宴发现这种短效的篡改现实,代价最低。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后又很不高兴地踢了一脚琴酒,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走。
琴酒感觉到身上那股熟悉的、不受控制的感觉,心道水岛川宴果然还有这种手段。他盯着水岛川宴离去的方向。
就见——
水岛川宴啪地一下被石头绊了,平地摔。他“啊”的叫出声,爬起来之后掸掸膝盖上的尘土,回头迁怒似地“瞪”了他一眼。
跌跌撞撞地走了。
琴酒:……
……
水岛川宴其实昨晚就计划好了,就算琴酒没对他发火,他也要弄点事情出来,自己溜走。
他得调查一下假星川的事,然后扮演出一个真星川,把他和星川的身份彻底割裂开。
但,要扮演星川这个身份的话,他必须找个地方准备准备。
贫民窟的空地非常多,水岛川宴却拿捏不定是否要在这儿建立一个安全屋——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
系统却突然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很适合。而且有人已经打理过那里了。】
“啊?”水岛川宴有点忧虑,“既然是有主的地方,那我过去,会不会打扰到啊。这个地方的人好像很不欢迎陌生人。”就像是圈地盘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并且拒绝任何人的踏入。
【你直接把他赶走,鸠占鹊巢不就好了?】
“啊……”原来系统要他当个坏人,“可是……”
【你现在需要扮演的是星川,不是水岛川宴,想想之前看过的档案,冷酷一点,狠厉一点,别犹犹豫豫的。】系统在这个时候就很有压迫感,特别像老板push员工,【在这个地方,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尽量。”水岛川宴讷讷应了。
他用了代价昂贵的天赋,只一瞬间,自己的外貌就成了另一种模样。原先的浅色发丝成了墨黑,眼珠也成了带了灰的雾霭蓝,五官算秀气,但莫名有股阴郁的气质。又把外套里外反过来,反着穿。
【我来给你指路。】
【别和那人废话。】系统轻飘飘地说,【进去,把他抓出来,丢到横滨湾。】
水岛川宴阿巴阿巴了两句,顺着系统的话走,却没打算做那么绝。
很快,他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周围似乎都是废弃的集装箱。
“有人吗?”水岛川宴踏进其中一个集装箱,这地方的路还怪难走的,三步一小坑五步一陷阱,他觉得自己弄翻了好多东西,挺不好的。
集装箱不算小,里面倒没什么陷阱,有股子浓郁的药味。
还有点血腥味……
水岛川宴面色一白,晕眩感涌上来,晕血要犯了。
不不不,不能是血的味道,只是铁锈、铁锈……铁锈!
“打扰一下,你可以搬出去吗?”
被他打搅到的原住民其实压根没睡,正往自己胳膊上缠绷带。被人打搅被冒犯,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漫不经心的,甚至没抬头瞥一眼,只顾继续缠绷带。
水岛川宴知道前面有个人,但不知道他的表情。他觉得住在这种破旧狭小的集装箱的人,估计也是无依无靠,生活没有着落,蛮可怜的。那么浓的药味,大概率还受了伤,又压根没钱看病。水岛川宴一颗心不禁软下去,踌躇几秒:“我给你钱,够你在更好的地方租个屋子,再看看医生。”反正星川这人设,对孤儿应该会有同病相怜的感情。
这回,集装箱里的少年终于有点反应了,他颇为惊奇地掀起眼皮,像是第一次见着人类这物种似的,把水岛川宴打量了一遍。
没印象,记忆里没这号人。
不知道是哪里的富家小少爷跑出来了,看着实在不聪明,但又能从外面层层叠叠的陷阱堆跑到这儿。
太宰治单手给绷带打了个结,才缓缓开口:
“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