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夜里,嬴渊究竟杀了多少人,无人知晓。
金陵城中的百姓只知道,第二天破晓时,街道上满是血迹。
许多当兵的、捕快、差役等,都提着水桶,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那些血迹。
可好似无论如何,都冲刷不尽。
昨夜,除了嬴渊等一众官吏之外,还有很多百姓未能入眠。
妇人在哄着被打杀声惊醒而啼哭的孩童。
壮力在用木墩顶着房门,担心外面的人会闯进来。
好在,这一夜终是过去了。
熬了整整一夜的嬴渊,此刻正站在总督府前,抬头望着愈发明媚的骄阳,伸出手似要触摸。
迎面而来的光华,宛若蚕丝萦绕在嬴渊身周。
他自感一阵畅意,向着茫茫天地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虽说两淮的事情还没结束。
但他自入两淮以来,从没有此刻这般放松。
这时,于节庵走来,拱手道:
“老师,金陵城内,与周党有染者,商贾、官吏,共计一百二十三人。”
“抓捕一百零六人,余者均已离开金陵,不知去向。”
嬴渊点了点头,神情淡然道:“抄家吧。”
于节庵道:“陈将军已经去做此事了。”
嬴渊不再言语。
于节庵又道:“漕帮刚传来消息,今日午后,约莫那位大明宫的内监就要到金陵了。”
嬴渊只回了声‘好’。
于节庵继续说道:“按照老师的意思,岳、萧等几位将军...”
“已经开始着手布局除金陵之外,清扫两淮境内其余商贾、官吏之事。”
这是昨夜嬴渊亲自向他们下达的命令。
金陵是没事了,但是两淮的事情尚未结束。
嬴渊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扫清那些贪官污吏。
“老师,这是学生拟好的奏章,还请您过目。”
周襄死了,金陵的事情,总要给朝廷一个说法。
于节庵知道嬴渊经过一夜鏖战,已经精疲力竭,所以,他写了份奏章,希望可以帮到嬴渊。
然而,嬴渊连看都未看那道奏章,便让于节庵去取官印盖上,发往京城。
于节庵没有想到,嬴渊竟如此信任他,
“老师,关于那些官宦家眷,学生议...还是莫动杀戮,交由朝廷处置吧。”
嬴渊点头。
于节庵站在他的身后,并未即刻就去盖印。
见状,嬴渊不由得好奇道:“还有事?”
于节庵点了点头,“待两淮之事结束后,老师该何去何从?或者说,朝廷该如何处置老师?”
他用了‘处置’二字,显然是对嬴渊将来的处境不太看好。
嬴渊转身拍了拍于节庵的肩膀,笑道:“与你担忧为师,不如多担忧担忧你。”
担忧我?
于节庵不解,“学生不过是跟在老师麾下做事而已,朝廷即使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学生的头上吧...”
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嬴渊的言外之意,遂正色道:
“不瞒老师,学生已经决定,终生追随在老师身边。”
“那科举,不去也罢。”
科举...不去也罢?
嬴渊有些诧异。
对于读书人来说,寒窗苦读十年,其目的,就是要参加科举,为官从政,将一身才学报于帝王家。
怎么到了于节庵这里,说不参加科举,就不参加了?
“你当真决定?”
说实话,嬴渊对于节庵还是有些愧疚。
两淮之事能这般顺利,于节庵功不可没。
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命脉在胡永忠的手上攥着。
若是参加科举,多半也是要被胡党针对。
但嬴渊身为武将,无力改变这个。
于节庵道:“事已至此,不重要了,难道老师也不肯给学生一碗饭吃了?”
嬴渊大笑道:“廷益信我,即使不入科举,将来若有机会,为师也必要让你位极人臣。”
在大周这个时代,不只是说,唯有参加科举,才是唯一获得功名禄位的渠道。
只是不参加科举,没有功名,无论官做得再高,始终会被读书人瞧不起。
但嬴渊相信,对于于节庵这样的大才,有无功名傍身,其实并不重要。
商贾出身的吕不韦,也曾被法、墨、儒等学子看不起,不一样还是名载史册?
于节庵正色道:“学生一直都信老师。”
嬴渊问道:“为师唤廷益来两淮,廷益可曾后悔?”
当初,他让于节庵来两淮,只是要让他查查盐务账簿。
若仅是如此,只要不暴露于节庵的身份,待来年科举,他便不会受影响。
但是后来,于节庵展现出的能力,让嬴渊很是欣赏。
一来二去,二人有了师生之名。
这代表着于节庵,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嬴党’,与‘胡党’已经站在了对立面。
......
午后。
戴权快马入金陵。
当看到城墙上挂着的几具官吏尸体时,他险些双眼一黑,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事已至此,他如何不明白,已经来迟了。
“嬴渊!你怎敢!怎敢!”
戴权与胡永忠关系极好,自然也与胡党的一些官吏有着密切往来。
换句话说,戴权从两淮这里,也谋取了不少好处。
可如今,周襄的尸体,已经被嬴渊挂在城墙上了!
这可是南直隶总督,正三品大员,堂堂的封疆大吏,嬴渊怎敢啊!
戴权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怒火,入了金陵城中。
待来总督府,他才知道,如今,嬴渊已去往一座田庄中。
此田庄,正是被薛家赠予的那一座。
说是田庄,其实只有五六百亩地。
但好在宅子够大。
若是将来嬴渊解甲归田,倒是可以来此地养老。
田庄内。
嬴渊看着身前一名亲卫,笑问道:
“你们薛家这般阔绰,你这位薛家子,心中可有怨怼之意?”
那亲卫,正是薛蟠。
昨夜一战,他亦有参与。
“回嬴将军,卑职不敢。”
经过几番战阵的磨炼,薛蟠也算是有些脱胎换骨的意味了。
“本将军听说,昨夜一战,你负伤了?”
嬴渊又问。
薛蟠毕恭毕敬的应声道:“有劳将军记挂,不过是被箭矢划伤臂膀,不碍事。”
要是换做以前,受那么点小伤,他早就又蹦又跳了。
但是,军营里的生活,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且先不说薛蟠的改变。
自担任嬴渊亲卫以来,他亲眼见到了嬴渊的所作所为。
已经彻底被嬴渊折服。
而他亦有一种深切的感触。
追随嬴渊,或许不一定能活得很好,但一定能活得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