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此言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旧梁官员们面上愤色更甚,他们虽早料到大梁倾覆,南陈不会客气,却也没想到他们会无礼至此。

陈巍面上还算不显山露水,拱手道:“使者此话是何意?我等不过是体谅使者一路辛苦,欲留使者于城内小住几日,接风洗尘。使者这般放言,伤两国和气,传出去,只怕会叫人以为,南陈才是想悔婚的那个吧!”

那南陈接亲的武将哼笑道:“两国和气?哪来的两国?还是说你大梁如今占着南地边陲这一州一郡,便也算自立一国了?”

他手中曲起的马鞭,指向坪州数丈高的城门:“若非王太后仁慈,特命吾王践诺,这样的城门,本将军一日便能推到十座!”

范远当即喝道:“放肆!”

他身后的将士们长矛齐齐对外,颇有对方再出狂言,便要就此开战的意思。

陈巍亦沉了脸色:“看来你南陈,的确是无心联姻了!”

那南陈武将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讥嘲道:“非是我南陈无心联姻,而是尔等亡国之犬,已被驱赶至此地,苟延残喘,需我南陈庇护才有立足之所,却还妄想继续摆昔日的架子,真叫人贻笑大方!”

他笑了声,恶劣道:“还是说温氏皇族被屠尽,你们的菡阳翁主,自恃奇货可居,这才故作姿态?”

旧梁官员们被他这话气得面色铁青,愤而喝道:“蛮人!蛮人!无礼如斯,果真是被驱逐至南境多年,已和周边蛮族同化,哪还见半点平阳陈氏的遗风!”

南陈王室,往前数几代,也曾是中原望族,祖地平阳,因中山王氏夺位时不敌,被迫南迁,才屈居南地百余载。

后温氏主宰中原,开辟了坪州与南陈通商,两地往来方愈发密切。

老陈王在时,便已有了重回中原的心,屡屡向大梁示好。

当年王太后替儿子求娶温瑜,派来的使臣在长廉王府游说,何等低声下气?

今日竟敢如此放言,当真是事事变迁。

萧厉幽冷的眸光扫过那南陈武将,抱拳向陈巍道:“大人,末将愿去擒拿此人。”

陈巍并不作声,城门内有信使驾马匆忙赶来,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浅一颔首,挥退信使。

范远瞧见了,低声同萧厉道:“且等等,是去翁主那里报信的人回来了。”

萧厉视线瞥过离去的信使,微收下颌,暂且压下了身上那股已控制不住外溢的戾气。

陈巍似笑了声,不急不缓开口:“亡国之犬?被驱赶至南地?苟延残喘?需人庇护才有立足之所?”

他在南陈武将倨傲的神色里,很是不解地道:“使者何至如此自贬?南陈虽屈居居南地百余载尚未稳固根基,两年前被周边蛮族进犯,求我大梁出兵庇护才被保住了国祚,但我大梁素来仁厚,可不曾视尔等为丧犬。”

被气得不轻的旧梁官员们听得此言,当即哄笑出声。

“和着这蛮人骂的

是他们自个儿呢!”

“说坪州靠他南陈庇护才有今日,哪来的脸?从戒备忻州到攻下陶郡,坪州可曾向他南陈借过一兵一卒?”

“胆敢如此欺辱吾主,真当没人记得当年你们陈王是如何在长廉王府痛哭流涕叩首求娶的吗?”

“这般小人嘴脸,实在是有辱视听!平阳陈氏久不在中原,礼义廉耻都忘了个干净!”

那南陈武将口舌不如陈巍,被反将一军后,听着诸多奚落讥嘲之言,脸上的倨傲再也挂不住,只恼羞成怒冷笑道:“好一张利嘴!只是不知裴颂攻下奉阳时,你们梁臣这张利嘴,又接下了多少刀斧。既然你们大梁今日是铁了心要悔婚,我这就折回南陈告知吾王与太后!”

他再次戳准梁臣们的痛处后,调转马头沉喝一声:“咱们走!”

随行的接亲将士尚不及全部转身,便闻得身后一片装弩声。

那南陈武将回首望去,就见城门口和城楼上方,皆已站了两排手持弓弩的坪州将士,弩上泛着寒光的短箭直指他们。

这个距离,他们正好在射程之内,只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得被射成个筛子。

那南陈武将眸子一眯,未料被裴颂逼至夹缝里的坪州,竟还真敢如此傲气同他们撕破脸,冷声道:“尔等可知本将军是谁?若敢伤本将军一分,明日南陈大军的铁蹄便能踏平你坪州!”

陈巍负手道:“使者也知,此乃坪州境地,非是关外南陈啊?”

他声线骤冷:“萧校尉,活捉此子。”

萧厉身上的戎甲在日头下烨烨生辉,催马上前,散漫又冰冷地盯着不远处的人,回道:“遵命。”

这一场对决,萧厉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地胜了下来。

那南陈武将几刀便被他挑下马背时,口吐鲜血,仍满脸的不服,冷笑着厉声威胁:“你们有种就杀了本将军,且看你们届时如何同南陈交代!”

萧厉黑靴碾上他手骨,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这么个东西,微垂的黑睫下溢出冷恹霜意:“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些。”

他脚下发力,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似骨骼碎裂,倒在地上的南陈武将当即整个人痛得弓起,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萧厉依旧和那南陈武将对视着,嗓音冰冷且阴郁:“你记着,莫说你这么个杂碎,便是你们陈王,在我大梁地界,也需夹着尾巴做人!”

那武将痛得整个面色惨白,汗如出浆,只余一双眼仍死死地盯着萧厉,似恨到了极点。

萧厉身后的坪州将士们见他得胜,无不欢呼出声,那些被弓弩指着的南陈接亲将士,见此面上则有些惶惶。

但人群中也有十几人,比起周遭的普通将士,似再镇定不过,从头到尾都只冷眼旁观萧厉和他们将军的这场对决。

一道让萧厉有如芒刺在背的打量目光,便是从那边传来的,他侧目瞥去时,却又只瞧见无数张惶然的面孔,仿佛方才的打量窥探,只是他的错觉。

萧厉不动声色皱

了下眉。

那接亲的队伍中,却在此时从另一侧走出一位做普通杂役打扮的老者,拱手道:“还请小将军高抬贵手,我家将军年少气盛,听闻坪州有诸多虎将,一时技痒,有心切磋,又惧将军们有所保留,这才故意口出妄言,惹了诸位动怒,失礼之处,老夫代他赔罪了。”

萧厉侧目瞥去,冷冷问:“你是何人?”

那老者自报家门道:“老夫乃南陈资政大夫。”

萧厉在军中时日尚短,只知军中职务大小,还不知朝中那些官职是怎么排分的,此刻也不知这老者说的资政大夫是个什么官,但听起来应该不小。

只是对方这找补,未免也太拙劣了。

把大梁的脸面都碾到了脚底,此刻却说只是他们的武将冒昧想切磋,是把他们梁人都当傻子不成?

萧厉冷冷盯着那老者,脚下力道又加重一分,已同死狗无异的南陈武将再次惨叫出声。

这便是他给对方那番解释的回答。

那老者面色微变,道:“小将军这是何意?”

陈巍冷笑出声:“两国联姻结盟之大事,你南陈竟是如此儿戏么?尔等竟敢如此辱大梁,这盟,不结也罢!”

老者直呼:“诸位大人息怒,结盟大事,岂可因小子顽劣作罢?待老夫回禀陈王与太后,自会定他的罪!”

范远是个直脾气,当即便嘲讽道:“是了,那不知死活的东西顽劣,你这老东西也顽劣不成?还说自己是资政大夫?谁家资政大夫会扮做迎亲仆役跟着一起做戏?真叫老子长了眼,你们南陈都是开戏班子的不成?”

这些话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老者面上不免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

陈巍喝道:“拿下,全部押入狱中!”

老者喝道:“老夫望诸位三思,以此荒唐之举试探大梁实力,是老夫不对,所有罪责老夫愿一人承担。但大梁与南陈交好多时,如今中原各处更是强敌环伺,大梁和南陈,唯有结盟,方可共面强敌。诸位若因这一时之怒,要彻底同南陈兵刃相向,南陈数万大军就在关外,老夫死不足惜,但诸位便忍心看关内生灵涂炭?大梁与南陈鹬蚌相争后,叫裴颂或魏岐山渔翁得利?”

范远同萧厉嘀咕:“这老小子一张嘴可真能说,道理他娘的都懂,可就是要先踩着咱们给那么个下马威,真他娘的不要脸!”

萧厉没吭声,只沉默地看着两方对峙的人马。

今日这场闹剧,其实也是一场博弈。

南陈想试探大梁的底线,若是大梁不曾这般硬气,那今后南陈只会蹬鼻子上脸。

大梁以强硬手段反制住他们了,他们才转而以大局说事。

萧厉试着让自己站到温瑜的角度去考虑,不管是为了留存实力,还是为了避免坪州和陶郡的百姓再遭战火,同南陈开战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么,就只剩抓着南陈这个错处,尽可能地向南陈多讨些利。

大抵是已将这场局看得无比清楚,哪怕此刻占利的已变

成了他们,萧厉却也丝毫高兴不起来。

他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能让温瑜不嫁去南陈。

明知那是个火坑,明知那里群狼环伺,他也只能看着她继续走下去。

温瑜背负的,温瑜想守护的,现在的他,还是一样也没法替她担起。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她继续与虎谋皮。

陈巍命人绑了那南陈资政大夫,转道回府见温瑜时,范远驾马与萧厉同行,见他神色仍有些阴郁,撞了撞他胳膊肘笑道:“萧兄弟还在生那群杂碎的气呢?”

萧厉挽起手上缰绳,抬眼看天说:“不曾,只是在想,何时我们才能踩回这群杂碎头上。”

坪州衙署。

温瑜坐在檀木案后,听陈巍禀报完城门口处发生的一切事宜,尚未出声,李垚已怒急骂上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一蛮地宵贼,竟敢欺我大梁至此?”

陈巍拱手道:“那资政大夫,现就在院外,翁主可要一见?”

博山炉中香线已细,似要燃尽,温瑜纤白长指掀开炉盖,往里边添了些香,答:“不见。”

陈巍揣摩不透温瑜的心思,只得向立在一旁的李洵递去了个眼神。

李洵斟酌道:“南陈胆敢出此等昏招,实在是欺人太甚,但那资政大夫所言,也有些道理,我等同南陈开战,南陈的确讨不着好,但坪州和陶郡……兴许就没了。”

“我何曾说过要开战?”温瑜于案后抬起眸,落于案上的那只手,匀称白皙,几与玉同色。

李洵问道:“那翁主的意思是……”

温瑜长指按着桌上一封早就拟好的退婚文书,往前推了两寸,道:“把这退婚书给南陈送去。”

李洵和陈巍对视一眼,皆是大惊。

李垚沉吟几许,却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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