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烬接过宁夫人递来的茶盏,轻轻吹开水面上的浮叶,喝了一口。
茶叶显然是次品的陈年旧茶,口感就如宁家人不尽人意的处境一般苦涩。
放下茶盏,谢云烬笑了笑,不答反问,“大人可曾想过,偷换账册此等大事,陛下为何还保了大人的性命?”
即使免去诛九族的罪名,可偷换吏部账册一事可大可小,宁大人说是秋后问斩也不为过。
宁昭始终安静的聆听,听谢云烬说,适才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宁正杰凝神片刻,忽然激动的望着谢云烬,“谢大人是说……”
谢云烬弯唇一笑,“不错,本官此次前来丽水城便是奉陛下之命,借着巡查丽水城的名义秘密调查当年之事。陛下,还是相信宁大人的为人的。”
指正宁正杰的是吏部侍郎的管家。
说是刘侍郎久久不归家,夫人担忧,才派他来寻人。
吏部侍郎刘大人贪恋口腹之欲,是文武百官乃至于皇帝都知晓的。
他临时兴起出门吃酒,刘夫人应早已习以为常,会特意寻人?
皇帝怀疑其中必有蹊跷,奈何当年宁正杰只坦言与人相撞,且并没看清来人是谁,对调换账册事亦是拒不承认。
无奈之下,皇帝只好佯装盛怒,收了宁正杰的乌纱帽,将其贬为庶人,下派到丽水城。
“所以,还请宁大人如实告知。”
宁昭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记得一夜之间,宁家遭受了天翻地覆的厄运。
昔日同窗对他避而远之,父亲官场同僚闭门不出,生怕在路上“偶遇”惹了圣怒的宁正杰。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连父亲唯一的一房妾室也带着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连夜卷款逃得无影无踪。
举家上下迁移的盘缠,还是外祖母接济的。
不过以宁昭对父亲的了解,他为人正直不阿,在官途上欠缺许多变通手段,但绝不会是作奸犯科之辈。
望着宁正杰眉头紧锁的苍老面孔,宁昭出声鼓励道:“父亲,我也就罢了,娶得宛如为妻已是今生最大幸事。但求父亲为姝儿想想,她方及笄,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她呢,万不能背着罪臣后人的名号苟活一生啊!”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那一束旭日光辉穿透破洞的窗纸闯了进来,屋内因这一道光束明亮几分,让宁正杰迟疑的心扉也终于敞开一道缝隙。
“在老夫说出真相之前,老夫恳请谢大人坦言相告,谢大人如今支持的究竟是哪一位?”
大祁筋骨正盛,纵使奸佞犹存,但皇帝知人善用、虚心纳谏,朝局稳如泰山。
然,龙有逆鳞,他接下来的话很有可能触犯到皇家最大忌讳。
谢云烬忽然到访,说明皇帝有心追查当年隐情,他可以说,但也是在保证全家人安全的情况下。
谢云烬蓦然起身,双手朝东作揖,“谢家能以簪缨世族传承百年,靠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始至终谢家效忠的只有一位。”
历任皇帝而已。
宁正杰最后一道警戒破防,他惭愧道:“是老夫小人之心了。那人并非刘家管家,而是常年跟在四皇子身侧的那位公公……”
……
宁姝无精打采的替宁昭整理着药草,时不时瞟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时不时换个姿势继续整理。
体内万象蛊安静如初,她不由怀疑昨日激情四溢的表现或许与谢云烬没什么关系。
眼角余光划过地上的木匣,宁姝精致的五官渐渐扭曲起来。
莹白的肤色又烧成了云霞般的绯色。
明目张胆的送回她的亵裤,他什么意思?
猛地转过头望向房门,他莫不是与宁家人全盘脱出了?
随手放下药草,宁姝抓起木匣急匆匆奔向房门。
就在她人刚刚走到门前的时候,房门竟忽然打开了。
开门的人先是一怔,对上宁姝慌神的目光后,淡笑出声:“宁姑娘。”
宁父宁母都对宁姝的举动有些诧异,“姝儿?”
自家闺女平日里少言寡语,很少参合长辈间的谈话。
两年前开始,更是如此。
眼下居然站在门前偷听?还紧盯着谢大人的脸看?
同为女子的宁夫人望着身前谢云烬英姿挺拔的背影,眼皮动了动,没再出声。
宁姝见所有人的表情似平常,并无起伏的变化,淡笑着道:“母亲,我有些饿,想来问问何时吃早饭?”
“噢,瞧我。”宁夫人绕过谢云烬走出了房间。
宁家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整个院里只有一位厨娘。
先前儿媳凤氏偶尔还会帮上一帮,自怀孕后,宁夫人便顶替上她的位置了。
“那本官就不留了,若有消息,本官会再次登门拜访的。”谢云烬恭敬的对宁正杰辞别。
宁正杰双手扶起他下弯的身子,“谢大人言重了,老夫静候佳音。”
“爹爹,晨间寒凉,您再歇会。大哥,那药草再不晒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谢大人……就由我来送吧。”
听着宁姝的话,谢云烬眉梢轻挑,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动作优雅的往门外走去。
出了院门,宁姝方才缓缓开口,“谢大人,借一步说话。”
谢云烬道:“这里没有外人,姑娘想说什么?”
宁姝看了看准备驾车的元武,垂头不语。
“你去前面等我。”谢云烬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元武道。
元武扯了扯嘴角,掏了掏竖起的耳朵,不甘的牵扯马车走开了。
“这个还给大人。”把手中木匣递给谢云烬,宁姝用几乎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也希望大人忘记昨夜的事,不要与旁人说。”
谢云烬似笑非笑的接过木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宁姑娘的意思是,莫要本官影响了将来姑娘找到好的归宿?”
宁姝垂眸颔首,“算是吧。”
她睫毛浓密蜷长,如两片蝶翼栖息在她的眼皮上,遮住了她的眸光。
但谢云烬在其身上根本没有看到惧意或者羞意,反倒尽是歉意和嫌弃!
“也好,那姑娘就写出一份千两黄金的欠条给我吧!”
谢云烬始终以为宁姝是在以退为进,但事实好似并非如此。
腹中预设好的说辞居然一个字都没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