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多远?”待终于走进君柒柒曾说过的东一胡同口后,楚天阔问道。
“前头就是……”
趴在楚天阔肩上,君柒柒虽冷得直打哆嗦,双手却还是牢牢捉着鸡,满足的笑容就像长在脸上似的,而当终于望见那两棵熟悉的大槐树后,她伸手一指,“我家……到了……”
说完这句话,君柒柒再度沉入梦乡。
望着趴在自己肩上又一次不省人事的君柒柒,楚天阔也只得无奈的向前走去,然后在望见院内还有灯光对,毫不犹豫地伸手轻敲——
“请问有人在吗?”
楚天阔的话声才刚落下,院内便传来一声老迈又威严的回应,“进来。”
依言推开大门,走过小院,楚天阔朝着院内亮着灯火且敞着门的正厅走去,他明白,现今在屋内的,应就是扶养君柒柒长大的三名老者,而或许是君柒柒口中太常出现他们的身影,所以此刻的他,心底不免也生出一股好奇,好奇这三名老者究竟有多糟糕。
但楚天阔前脚才刚踏进门槛,未等看清屋中事物,就感觉到有三股强烈的气场猛地压向他,虽有些不明其由,不过他还是立刻稳住心神,扛住这股气,然后在气场缓缓消散之后,终于望见了屋内的三名老者——
一名像是弥勒佛似笑意满盈的胖老,一名发须全白的仙风道骨老道人,以及一名眼神如鹰般锐利的冷面老者——
没血没泪的仵作,没心没肺的师爷,没日没夜的捕快。
根本不用开口问,楚天阔就明白谁是谁,然后在更深入的打量时发现,尽管已是夜深对分,但这屋里的温度却比白日还惊人,甚至,那名老仵作还热得连肚皮都露出来了,而那名老师爷手上的扇子更是没停过。
但明明都热成这样,他们却依然放任屋内的火盆熊熊燃烧,想都不用想,楚天阔就知道这屋内的火盆,一定全是为了他们这自小体寒的养子而燃。
不过昨夜才喝完酒,今夜却依然可以这般精神奕奕,着实让人佩服。
任屋内火盆烧出的啪啪声在空气间响着,楚天阔就那样静静望着三名老者,也被那三名老者望着,许久许久之后,老师爷终于缓缓开口,“你就是那山寨主?”
“是。”
“鸡呢?”听到楚天阔的回答后,老仵作眯眼笑得更慈祥了。
“这里。”楚天阔缓缓拉起君柒柒的手。
“拿过来。”老捕快冷冷说道。
依言将山寨鸡放在桌上,楚天阔望着他们三人动也不动,更不开口的模样,思索了一会儿后,指指自己肩上还滴着水的君柒柒,“他呢?”
“扔一旁就行了,由现在起,不许再开口,省得坏了我们吃鸡的兴致。”
在老捕快口中“兴致”二字一出后,三名老者开始动了,并且动得异常迅速敏捷。望着这三人心无旁鹜且快、狠、准的吃鸡模样,楚天阔真以为自己到了“大胃王争霸”的现场,而眼前的全是二十来岁的参赛者——
当那三名老头完全不理会君柒柒只顾专心吃鸡时,楚天阔实在怀疑他们还知不知道自己有个养子,但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丢下那自小体寒,如今一身湿答答的君柒柒扭头就走,所以他只得先将他置于一旁床榻上,径自找来一块软布,将他的头发擦干后,便开始脱他的衣服。
厚厚的衣服下,还是厚厚的衣服,厚厚的衣服里,仍是厚厚的衣服。
真得好好说说他了,虽说怕冷多穿衣服是没错,但与其天天包这么厚,还不如找个好大夫彻底调理调理体质——
在心底的嘀咭声中,楚天阔将君柒柒的衣服一件件脱下,脱到自己都冒汗之时,突然望见了一件很古怪的衣服。
那衣服不短不长,紧紧包裹住君柒柒的前胸和后背,外层不知是什么兽皮,硬韧而坚实,里头则有层厚厚的软羊毛,模样有些像防弹背心。
这时代没枪没炮的,防弹背心穿着是要防什么?难不成是防暗器?
边想边解下那件有些复杂的防弹背心后,楚天阔小心的将这件应该很重要的背心置于火炉旁烤干,然后转过身来想为君柒柒脱下最后一件衣服,但此时,他却愣了。
因为此刻君柒柒身上,只剩下一件长薄衫,而由于那件薄衫没有钮扣,所以随着他的胡乱翻身,长衫前襟便轻轻敞开,但敞开后出现在楚天阔眼前的,却是一个纤细得不能再纤细的盈盈柳腰,而当他纳闷的将视线缓缓向上移后,一对绝绝对对属于女人,白皙、半满又挺翘的浑圆,就那样彻底映入他的眼帘中。
这……
正当楚天阔望着眼前的景象,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时,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由他身后传来——
“责。”
微微一缓,楚天阔缓缓转头看向那三名原本吃鸡吃得不亦乐乎的老者,望着他们老迈的唇角还沾着碎鸡肉,长长的胡子上还滴着鸡汤,双手更是无一得闲,但他们微微向后倾、双眼尽皆微眯的三张老脸上,却同时露出一股极为耐人寻味,看似奸计得逞、得意畅快,可不知为何又隐含着一份浓浓杀气的恐怖诡谲笑意。
“负责。”
“负全责。”
“抱歉,真的很抱歉,真的是抱歉得不能再抱歉——”
半个月后,依旧是君家三合院正厅,只屋内坐着的不再是那三名老者,而是个笑得喘不过气来的君柒柒,以及一个看似面无表恃表情却无可奈何的楚天阔。
“我知道你一定很为难,但我真没想到他们会玩这招——”
望着一脸严肃眼底却透露着无奈的楚天阔,君柒柒笑得眼泪都泌出了眼眶,笑得都不知该用哪只手抹泪了,“他们是真心看上你了——不,我的意思是,他们喜欢上你这人了,这真真不容易啊,这么多年来,我就没瞧见过有哪个人能让他们有兴致使心眼、出坏招——啊,抱歉、抱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放心,没事,我保证,一定想法子帮你圆这个场!”
老实说,今日的一切,楚天阔谁也不怪,因为那一夜,醉得不省人事的君柒柒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在第二天一早便神清气爽的出远门去,独留下辗转思考了一夜后,郑重登门来道歉的他,一人面对那眼里依旧映着“责”、“负责”、“负全责”的三名老头。
虽谁也不怪,但这个歉,他却无论如何都必须道,毕竟不管在哪个时代,那夜的他都确实疏忽、失礼了,遑论还是在这个保守的时代里,所以那三名老头会要他负责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一直以来对女子格外忌惮的他,更总有一天必须回到自己的时代去,因此整整思考了一夜后,他下了一个决定——
在他还留在这个时代的时间里,纵使心底依然存在着难解的心结,但他一定会尽己所能的关照着君柒柒,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当他带着这个信念来到君家后,君柒柒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而那三名老者则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就是一个劲儿地拉着他下棋、画画,要不就让他捶背,再不就要他拿棍比画比画,然后在频频摇头斗嘴之余,顺带调教他那半调子的轻功。
面对着三名九十高龄的古怪老先生,楚天阔也不指望能和他们沟通了,但因放心不下这三名独自生活的老者,所以他还是每天定时前来问候、请安、被调教,然后在今日等待到君柒柒的归来,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她。
但他还是错了,错在忘了君柒柒根本就是这三名老者一手养大的……
“笑完了?”听着身旁的笑声终于稍稍和缓后,楚天阔起身倒了碗水给看来风尘仆仆的君柒柒。
“抱歉、抱歉,我真不是笑你。再正式介绍一次,我名唤君柒柒,因为他们是在七月初七捡着我的。”缓过气来的君柒柒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己,“捡着我对,他们三个都已是年逾七十的老光棍了,所以不会养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就算君柒柒不提,经过半个月的相处,楚天阔也完全可以理解那三名性格怪异的老者为何会是老光棍。但就算再没有经验,也不能就这么把个女孩当男孩养大吧?
“有苦衷的,有苦衷的。”自然看出楚天阔眼底的不以为然,所以君柒柒连忙解释着,“他们当初捡着我后,曾受过一个高人指点,那高人劝诫他们一定得让我以男子的身分成长至十六岁,要不就养不活了。”
听到君柒柒的话后,楚天阔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事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但问题是,那位高人不是说当男孩养到十六岁就行了,为何她现在还是这副德性?
“结果,好不容易将我拉拔到了十六岁,他们三个总算松了口气,想把我甩开自己云游去,可等他们开始为我找婆家时,才发现普通的姑娘家在十四、五岁时早订亲出阁了,十六岁还没订亲的姑娘,在人们眼中都是一些有问题的主。”
轻吸了一口茶后,君柒柒继续对楚天阔叙说着,只她脸上那副乐呵呵的模样,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一发现这事实,那三个糟老头当下就慌了,想尽了办法要让我变回姑娘,然后赶紧给我找个婆家。可满大街都知道我君柒是个男的,怎么变呢?这三个老头也有趣,当下就把过去还在当差时的小本子全翻了出来,捉着了几条户政司小子过去的小辫子后,就打算趁夜拿着去威胁他,说我还有个双生妹子,叫君柒柒,让他们非给我家里添上一口人不可。”
君柒柒愈说是愈笑意满盈,但听到这里,楚天阔都想替那个户政司官员默哀了,因为光用想的,他都可以想见那名官员看到这三名老者联袂出现时,那惊恐的悲凉景况——
“但就在那对,朝廷突然下了个旨,说要选十六岁尚未婚嫁的女子进宫,这下,那三个糟老头又傻了,左思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解决的法子,只好又继续让我这么下去,然后一折腾,就折腾到现在了。”
“你现在多大?”望着君柒柒那一副根本不在意自己是男是女的悠游自在模样,楚天阔突然开口问道。
“十八。”
听到君柒柒的回答后,楚天阔真的叹气了,因为他虽知她年纪不会大,但,老天,他堂堂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竟跟个未成年的丫头动起手来,还老像扛布袋一样把人扛肩上?
况且,如今想来,无论那三名老者是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但他们是真的在为她的未来担心,毕竟他们年岁已大,待他们百年之后,这世间,君柒柒就真的只剩孤零零一个人了……
“别在意,别在意。”楚天阔的那声叹息,让君柒柒明白了他心底所思,反倒出声安慰着他,“谁都得经历这事的,可也没听说谁就因此活不下去了啊,所以你就别放心上了。更何况,那三个糟老头活得都快成精了,还不知到时奈何桥头谁等谁呢?”
“那日你那一身也是他们的杰作?”望着君柒柒坦然又清澈的双眼,楚天阔真的明白为何那三名老者会如此疼爱着她。
“绝对是他们九十年来呕心沥血的精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