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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节选）
慕言/文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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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屏幕播放医生吴钗治疗病人的视频。
这是梦立方实验室病历中的影像资料，当事人许可之后经过处理得以公开，用于教学和学术研究。
周文锦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病人，对准头部，局部放大，屏幕顿时显示出了那款新型号金属头盔。
教授站立讲台正在上课，面对学术报告厅几百名大学生：“这是梦立方使用的梦境仪器，花石公司买断知识产权，最新推出第二代游戏设备，设计灵感来源于我国神庙遗迹出土文物。”话音甫落，周文锦开始操作手中设备。
咔嚓一声，大屏幕出现一张高清照片。
这是一件青铜面具，眉尖上挑，双眼斜长，极度夸张的眼球呈柱状向前纵凸伸出；双耳向两侧充分展开，飞扬如同鸟翅；鼻翼呈牛鼻状向上内卷，纹路如同剪刀；口阔而深，口缝深长上扬，微露舌尖，神秘微笑。最为奇特的是，额头铸造数十寸高精美额饰，看上去仿佛鸟的尾羽，直指向天，仿佛欲待同天神沟通。
台下能够容纳五百人的学术报告厅几乎座无虚席，人满为患。尽管人很多，演讲接近尾声，可是现场鸦雀无声，绣花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距离讲台最近的地方，游鹏留着丸子头，穿花格子衬衫，低声起哄：“这人眼球鼓得那么高，得了甲亢？”
游鹏向来调皮，不遵守课堂纪律，这时有意插科打诨，黑色幽默蕴含对周教授学术的解构和对神迹文明的调侃，台下霎时传来许多笑声。
这样亵渎神灵的言语，引来了周文锦些许不悦。同学们笑声甫落，周文锦指了指游鹏，缓缓地道：“我们不能用所知有限知识解释未知事物，很显然，游鹏同学犯了这个错误。哪位同学能够告诉我，这是什么？”
听到提问，台下许多同学举起了手。
周教授随便点了一位：“第三排那位男同学。”
男生文质彬彬，站起来理了理熨斗烫得笔挺的白衬衫：“这是神庙遗迹出土的青铜纵目面具。”
“对了。”周文锦表示赞许，问道：“你们觉得除了甲亢病人，还像什么？”
报告厅许多人举手发言，第七排男生举起手，大声道：“望远镜！”
台下一阵哄笑，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周教授伸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位同学观点新颖，能否站起来说说你的看法？”
男同学站了起来，接近一米九的个头引来女生尖叫。他向四周挥手致意，振振有词地说：“我觉得是外星人入侵地球穿的宇航服，额头是接收器，就像手机天线……”
这位男生阳光帅气，也是学校运动明星，至今仍是百米短跑校记录保持者。大学里，玩艺术和体育比较强的男生向来受到女生欢迎，此举难免有出风头之嫌，被同学们一阵笑声打断，调皮男生游鹏嘻嘻一笑：“驹子，逗逼是不是？还好你没有说是避雷针。”
驹子立马反唇相讥：“小雀儿，总比你的甲亢论断强一些吧？”
同学们闻言哈哈大笑。
“青铜纵目面具中间确实有一道箍，似可旋转，极像现代望远镜。”出乎意料，周教授没有生气，显示出了极好涵养，并未因为对方对学术的解构和调侃而有丝毫尴尬和窘迫，从容不迫地给出另一张幻灯片，依然是神庙遗迹出土的文物。照片人像残断，刀眉粟眼，阔口闭唇，方颐长颈，双手极夸张呈抱握状，头戴兽首状冠，冠顶两侧有两兽耳耸立，冠饰颇似大象之鼻，仪态端庄，表情威严：“这是青铜兽首冠人像。同学们注意看他的头盔，是不是有点像这位同学说的宇航服？让人联想到了异形里的工程师？”
驹子同学信手拈来的玩笑居然得到周教授肯定，让他有些傲娇和意外，同学们的哄笑霎时间转变成了惊奇。周教授趁热打铁：“这是不是意味着神庙有着不为人知的航天文明呢？”
学术报告厅气氛热烈，谁也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大门被打开了。慕言推门而入，悄然在报告厅后排坐了下来。从小耳濡目染，这样的父亲对他来说司空见惯，再次听到他的讲座，依然感受到了异乎寻常的和蔼和生动。
靠窗的空瓶子在同学极力推荐下站了起来，接过话筒：“周教授，青铜面具夸张的造型，应该是神庙古民对神的想象，并非真正的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神的眼球极度夸张，也许是期望看到四川盆地以外更加遥远的世界！”瓶儿见到大家似乎认可了她的观点，鼓起勇气，继续说道：“神庙古民对眼睛有着特殊崇拜，出土文物有许多眼泡，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慕言旁边的人显然认识空瓶子，没有料到这个女孩儿居然来听讲座，小声讨论：“她不是搞艺术的么？”
“对呀！听说学中文的，舞跳得也不错！”
“也对周教授研究感兴趣？”
“不知道，选修课嘛！人人都可以选的。”
……
周文锦点头示意瓶儿坐下：“你们不要忘了想象以现实为基础和源头，没有一定现实依据，再伟大的艺术家都不可能作出抽象的想象。举个例子，人类就无法真正想象出外星人是什么样子，因为至今没有见过外星人。科幻片对外星人和外星文明的想象都是以人类和地球为原型，无一例外，比如《阿凡达》，潘多拉星球的纳威人就是以非洲土著和印第安人为原型进行的创作。”
适才发言的空瓶子对于学术的争论非常感兴趣：“也许外星文明发展到了一定高度，已经不存在实体人，仅仅剩下思想和意识，好像2001太空漫游中的那块黑色石板。”
“跟我们现在使用的智能手机差不多？”周教授笑着掏出手机给同学们展示：“神庙人对神如此想象肯定也有现实依据，那么他们以什么为基础展开想象，还是他们真正看到了神？”
台下一阵喧哗，可是没有人继续发言。
周教授进一步道：“也许他们见到了穿着宇航服的外星人来到地球，将此误认为是神，天外飞仙，便以他们头盔为原型铸造了青铜器加以顶礼膜拜！”
尽管专业不同，慕言一直饶有兴致地聆听演讲。
周教授坚持神迹或者叫做神庙遗迹来自外星文明，这个结论委实令人叹为观止，大开眼界！慕言倾倒于父亲艺术家般的浪漫情怀，相应地对他的学术严谨性持有保留意见。毕竟，学者应该大胆猜想，小心求证。外星人理论缺乏事实依据，也是父子俩一直以来争论的焦点之一。
游鹏站了起来，花格衬衫十分滑稽，看起来像是格子狂魔，甚至手提包都是黑白相间的格子花纹，摆上棋子就可以下国际象棋：“老师，为什么要以青铜纵目面具为灵感设计制作金属头盔呢？”
“这个问题提得好！”幻灯片切换回到梦立方实验室病历资料，同时有玩网络游戏网友的对比照片，周文锦用激光笔小红点指着照片上的头盔：“哪位同学告诉我，这个仪器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当时花石公司最新产品，那个年代流行于年轻人中间。
空瓶子举手发言，她是纯理论流，操作很菜，背景资料倒是读了不少：“这是花石集团收购的心理治疗仪，起初心理医生用来采集患者梦境进行精神分析，它的开源软件有二次开发功能，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可以造梦。花石电子利用了这一点，将其开发成为一款流行的游戏设备。玩家佩戴头盔入梦，通过计算机网络分享娱乐公司设计的梦境。”
金属头盔大众化和娱乐化，不少心理医生曾经一度扼腕叹息，感觉有些焚琴煮鹤的意味。然而，对于广大玩家而言却是重大利好！至于慕言，作为计算机黑客，这款设备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甚至成为职业。此乃后话。
如果说刚才还是课堂热烈的教学讨论，现在的周文锦才真正有了演讲家的气质，切换出头盔和青铜纵目面具对比照片，结果出乎意料地惊人相似：“简单来说，花石公司就是通过梦境和幻觉创造出了一个世界，让游戏玩家或者做梦的人生活在另一个异次元时空。那些游戏设计者和工程师就是那个世界的神，如同纵目人之于神庙土著，本质没有任何区别。那么更进一步，我们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是否真的是由不为人知的神创造出来的，就像我们创造游戏世界一样？”
周教授边说边切换出了神庙遗址出土的另外一件青铜器，整体造型颇似无头无手之人体，上部如穿衣袍的躯干，下有双腿，器身满饰图案，主题纹饰为两组共五只倒置变形鸟纹，鸟喙长及等身：“青铜人身形器，神迹文明最为神奇的器物之一，因为用途难测，古怪莫名，许多学者认为我们只得到了部分，另外还有很多已经遗失，无从得知。”
周文锦晃动激光笔，在青铜人身形器周围画了一个红色光圈：“我们再来仔细瞧瞧这件青铜器，特别像一个女人纤细的身体，而且是用于生育的下半身。因此有一点可以确定，青铜人身形器源自对生殖和生育的崇拜，赞美。这种创造生命的母性与艺术家创作，究其本质完全一样！”
周文锦用小红点在照片上虚幻地指指戳戳，点点划划：“青铜人身形器的鸟纹是否象征神鸟，亦或带面罩的羽人形象？是否就是带了新型头盔造梦的程序员和工程师？是否就是他们在如同女性子宫般的实验室里相对而坐，在电脑面前创造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
周文锦妙语连珠，问题接踵而至，悬念丛生却并不急于解答，如同一个个钩子轻易地勾住了学生们。为了不至于疲惫，还时不时地揭示答案，抛出一两个有趣的哏，就像相声演员抖包袱。这样的教学方式，既吊足了胃口又得到了满足，在场学生大呼过瘾，如痴如醉，自觉不自觉地在演讲中寻找答案。
周文锦并没有急于抛出所有问题的答案，解开悬念，而是在这时适时地抬手看看手表，以篇末点题的方式逐渐将演讲引入尾声，如同老练的说书人将悬念留到了下一次讲座：“中华文明在二十四史这样传统史籍中已经记载得非常详实，清晰明了，同时也缺乏了相应的神秘感！应该说来，中华文明是没有秘密的文明，神迹正好增添了这份神秘，填补了这份空白。它与同时期其它文明相比大相径庭，以至于我们根本无法理清脉络，找出根源。他们从哪儿来，去了哪儿？因为缺乏参考，无从得知。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除了几个似是而非的符号，神迹没有出土任何文字，很难同发达文明联系在一起，然而高度发达的青铜冶炼铸造技术，瑰丽而浪漫的想象和超前的艺术水准，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匪夷所思！两者的矛盾和反差形成强烈的悖论，成为永远无法解释清楚的谜团，构成神迹文明永恒的魅力。也许，他们并没有多么发达，仅仅只是曾经见过流星一般匆匆来去的外来先进文明，得到过他们的帮助。这些文明就被他们尊为神，通过祭祀加以顶礼膜拜！”
这时，指针已经指向五点。周教授遗憾地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台下愣了足足五秒钟，方才爆发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衰。他的结论虽然缺乏证据支撑难以在学术上得以成立，站稳脚跟，但是神迹本来就很难找到答案，研究资料少之又少，凤毛麟角，所以又难说是错误！无论如何，这样的大胆猜想的确非常吸引学生，至少让人对考古学和神迹文明产生了浓厚兴趣！
周文锦教了一辈子书，信手拈来，游刃有余，甚至一个微笑就可以集中学生们的注意力！这种说法虽然略微夸张，但是像这样随口忽悠两个小时完全没有问题！
演讲结束，同学们逐渐散去。慕言从最后一排，缓步走向讲台。空瓶子抱着书本从靠窗的位置走了过来，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请问，您是周文锦教授的公子么？”
慕言霍然回头，略微意外：“你也来听讲座？”
空瓶子嫣然一笑，投来羡慕目光：“以前听说令尊非常受欢迎！选修课场场爆满，一座难求。起初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名不虚传！”
“没什么好羡慕的！”刚才课堂上空瓶子几个发言，慕言印象深刻，摩挲下巴：“我就奇怪了，一个学中文的女生怎么会对家父的课感兴趣？”
“文学就是虚拟现实，瞬间净化一切。”空瓶子望着讲台，缓缓地道：“教授是梦境研究专家。他的课，我当然感兴趣了！”
学生们簇拥提问，逐渐散去，周文锦收拾书本，准备离开。慕言向空瓶子挥了挥手：“我们走了，回头再聊！”
“再见！”空瓶子娇媚无限，笑容永远那么明媚，那么灿烂，如同一颗闪闪发光的砖石，让人瞬间联想到阳光。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是高光时刻，慕言印象深刻的是空瓶子帆布大包悬挂的晴天娃娃，白色方形手帕包裹乒乓球，并且在圆团上绘画五官，原本为一种悬挂屋檐祈求晴天的布偶，精巧地成为挂饰，十分可爱。因为虚拟现实，两人走到了一起，感情将会如何发展？下回分解。